卡塔尔在海湾外交风浪中颠簸

艾兰

“这是最糟糕的一天。”6月5日晚，卡塔尔航空公司一位职员说。那时，飞机即将起飞。

那是近期从迪拜飞往卡塔尔的最后一班飞机，起飞前，还在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卡塔尔居民和游客，疯狂地争取搭上这班飞机离开。

地面工作人员劝解愤怒、迷茫的乘客，同时，让他们崩溃的是，谁可以坐飞机离开、谁不可以，移民官员总是在改变相关规定。

当飞机最终降落在卡塔尔首都多哈，人们进入的是一个已陷入不安的国家。

就在那个周一的早晨，大多数卡塔尔人还在熟睡之中，邻国巴林宣布与卡塔尔断绝外交关系，开启了数十年来海湾地区最大外交风波的序幕。

此时是卡塔尔当地时间早晨5点50分，之后的10分钟里，该地区最大国沙特阿拉伯紧随其后，通过国家媒体，宣布采取措施“保护国家安全不受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的危害”。6点20分，阿联酋宣布与卡塔尔断交。

随后，还有埃及在内的数个国家也“站队”断交，而卡塔尔所在的海湾阿拉伯国家合作委员会（简称海合会）中另外两个国家，阿曼、科威特保持中立，并在后来承担起斡旋重任。

卡塔尔方面强烈否认断交诸国维护自己行为正当性的宣告——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活动并破坏地区安全局势，称那“完全是捏造的谎言”。

6月8日，沙特、阿联酋、巴林、埃及列出一份“支持恐怖行动观察名单”，包括59位个人及12个组织，其中有穆斯林兄弟会的精神领袖优素福·卡拉达维、18位知名卡塔尔人。次日，卡塔尔称该名单毫无根据。

“海合会的未来是个大问题。”卡塔尔外交大臣穆罕默德·阿勒萨尼说。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报道称，分析人士预计此次震动会给海湾国家带来数十亿美元损失。

富国的紧张时刻

与外交关系交恶随之而来的是经济封锁——可谓陆海空全方位的。唯一与卡塔尔陆地接壤的沙特实施封锁，关闭边境，停止货物运输。多国对卡塔尔关闭领空，前往或从卡塔尔出发的航线被停止。国际航空运输协会呼吁恢复航班，但得到的只是沉默。

这些国家间的往来交锋，致使不少民众陷入恐慌。卡塔尔油气资源丰富，人口仅有270万人，因此人均来说，是世界最富有的国家之一，但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据《金融时报》报道，卡塔尔利用丰富的资源与欧洲和亚洲国家建立起联系，外汇储备为340亿美元，卡塔尔投资局拥有大量海外资产，超过3000亿美元。但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邻国纷纷疏远卡塔尔发生在转瞬间。

卡塔尔人担心经济状况，很多人径直跑到外汇局，“掏空”那里的美元。“我们没有美元了，也说不好何时会有新的储备。”多哈交易所一名职员说。多哈另一个交易所城市交易所在6月6日那天已经开始谢绝客人，其外汇储备在前一天就已兑换一空。

6月5日，满载食物将要开往卡塔尔的卡车排在沙特边境上，无法通过。那天，有人在社交网络上发布家乐福超市货架空空、民众排长队购买的场景。看到新闻后，很多卡塔尔居民赶忙囤积食物，到下午，在首都一家超市里，奶制品货架只剩下草莓牛奶，家禽类区域所剩寥寥。

卡塔尔约4成食品经由沙特运输过来，政府快速反应、努力安抚民众，称有足够的食品储备和进口渠道，比如，土耳其和伊朗为更多的卡塔尔航班开放领空，也为后者提供食品供应。土耳其还举行投票表决以加快在卡塔尔派驻军队。到6日，超市已经开始获得补给。这天，卡塔尔政府发布视频，宣传超市货架摆着各种食物以及货物的实况，不让民众像前一天那样担忧。

另外，卡塔尔人被命令离开沙特、阿联酋等国，卡塔尔也还制其人之身。

对此，卡塔尔的国家人权委员会称，要雇用国际法律师事务所来解决封锁给海湾国家居民带来的影响。该委员会主席阿尔马里提到一位持卡塔尔国籍的男子，他已在阿联酋生活20年。“若被遣出阿联酋，回到卡塔尔，却没有住房，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这就造成了人权问题。”

数百个卡塔尔的混合国籍家庭会面临被拆散的命运。

卡塔尔人阿尔瓦兹迪的孩子是巴林国籍，她说：“孩子会与我们分开，回到巴林，没有任何理由。”而孩子感觉卡塔尔才是自己的家。

假新闻点爆真冲突？

断绝外交关系、经济封锁之外，“媒体战”也在展开。沙特关闭了半岛电视台在当地的办公场所。阿联酋的付费卫星电视服务商也放弃了所有半岛电视台的频道。

在断交之前，半岛电视台等的网站就已在沙特、阿联酋、巴林、埃及等国遭屏蔽，后者称这个卡塔尔媒体报道了其统治者支持伊朗的言论。无国界记者组织称，半岛电视台成了“针对卡塔尔的外交对抗的连带受害者。”

5月，卡塔尔新闻社援引卡塔尔埃米尔（该国国家元首）塔米姆的话说，伊朗是“不可忽视的区域伊斯兰力量”，与之对抗并不明智。“讲话”中，塔米姆还重申支持巴勒斯坦伊斯兰运动组织哈马斯和埃及穆斯林兄弟会，表示卡塔尔与以色列关系“良好”——很快，卡塔尔新闻社宣称，其网站及推特账号遭遇“未知机构”攻击，是后者发布了这些虚假信息。

“不管是否属实，都没那么重要。大约已有一个月时间，海湾国家对卡塔尔越来越不满。”澳洲国立大学阿拉伯与伊斯兰研究中心教授皮斯克托瑞说。澳大利亚新闻网报道，近期泄露的邮件显示，海湾国家越来越不满卡塔尔，“已有活动旨在降低卡塔尔在地区及全球的作用”。

其中原因有多种。

今年5月，卡塔尔利用影响力推动哈马斯發布政策文件，一些人认为这是软化极端形象之举。而对哈马斯的支持让卡塔尔与一些国家不和，如美国及海湾其他国家。

英国广播公司（BBC）称，卡塔尔国虽小，但经常“玩大”，且常与其他海合会成员国不合拍，沙特等国想要通过召回大使等手段迫使卡塔尔克制其特立独行，但至今未成功。

“卡塔尔对伊朗温和，但同时拥有该地区最大的美国军事基地。”皮斯克托瑞说。近些年，沙特在外交政策上表现较为强硬，2015年军事介入也门冲突即有体现。他认为，与卡塔尔断交，很大程度上是重申沙特的领导地位，让卡塔尔做追随者。endprint

“阿拉伯之春”期间，就在沙特、阿联酋和科威特承诺给埃及的军事政府提供数十亿美元支持时，卡塔尔谴责埃及对穆斯林兄弟会的镇压。

2013年6月，卡塔尔经历政权更替，曾发动政变夺权的哈马德主动让位于儿子塔米姆。中东研究所网站称，一时间，海湾国家认为卡塔尔会“收敛”那些富有争议的地区政策，但最终证明这只是国王的一次“整容”——新面孔，一样的政策。

其中一个明显的表现是卡塔尔与伊朗的关系，上台不久，塔米姆在访问伊朗时表示，“伊朗自革命以来，从未给我们造成任何麻烦”。而沙特视伊朗为主要对手。塔米姆延续了哈马德任上的政策——与海合会内的广泛共识相违背。

卡塔尔与穆斯林兄弟会的关系也似乎越来越密切。卡塔尔表示，不是因为更喜欢而支持，而是因为像穆兄会这样的组织享有民众支持。不过，在沙特和阿联酋的支持下，2013年的军事政变中，埃及现总统塞西推翻了穆兄会及其领导者穆尔西。

6月初这次也并非沙特等国首次向卡塔尔发难。2014年3月，沙特、巴林和阿联酋就同时召回驻卡塔尔大使，甚至以重兵压界相逼，要卡塔尔停止支持穆兄会。这次外交危机持续8个月，在美国的干预下得以解决，但在2015年，联合国解决伊朗核问题的大会上，卡塔尔又高调宣布与伊朗合作。

“每当我们想克服分歧和问题，都会陷入危机，我们感到很痛苦。看到卡塔尔就像伊朗在这个地区的代理，不顾海合会领导人达成的协议，我們很生气。”巴林分析人士贾贝尔称。

不过，《阿拉伯观察》网站称，实际上，海合会六个成员国在海外发展力量时，他们最先受国内挑战驱动，而非海湾国家共识。因此，海合会成员国在利比亚、埃及、也门、叙利亚等国采取的措施会是矛盾的。

但卡塔尔一次次触碰海湾大国的逆鳞，沙特、阿联酋等国集结盟友一致对卡塔尔施压——比2014年那次要更猛烈——除了断交国家增多，还有全方位封锁。并且，巴林和阿联酋将“同情”卡塔尔入罪：在巴林，“同情或偏袒”卡塔尔或者反对巴林对卡塔尔的决定，最高可获刑5年及罚款；在阿联酋，“不管是社交媒体、书面、视频还是口头形式”批评政府或同情卡塔尔，最高刑期为15年。沙特等国希望卡塔尔与埃及穆兄会、哈马斯组织及伊朗断绝关系，还想要半岛电视台这样的对自己发布批评性报道的媒体关停。

英国皇家国际事务研究所分析师彼得·萨利博瑞告诉路透社：“现在，沙特等国所传达的信息是，卡塔尔该收敛了，至关重要的是不要施行独立的外交政策。看上去，卡塔尔只有终止资助沙特、阿联酋不喜欢的组织才行。”

此事发生在美国总统特朗普首次海外行之后——首站沙特，双方签署了大额武器协议。

未完的网络战？

黑客，在此次地区危机中的作用耐人寻味。在此次风波中，卡塔尔新闻社、半岛电视台的电子平台都曾遭到持续的黑客攻击。

据美国有线新闻网（CNN）报道，卡塔尔及美国政府官员称，美国联邦调查局（FBI）派遣调查员到多哈协助调查黑客事件，他们认为是俄罗斯黑客攻击了卡塔尔新闻社，发布了假消息。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则称，CNN报道是一则假新闻。

CNN报道，美国安全机构认为，断交风波的最初源头、卡塔尔官方媒体发出的那份据称来自塔米姆的秘密讲话录音，是俄罗斯黑客在攻击卡塔尔新闻社后植入的假消息。6月7日，卡塔尔外交部发布声明，正式宣布录音风波是黑客植入所致。

5月底，就在卡塔尔快速否认塔米姆相关评论时，沙特的卫星频道一次次播出“塔米姆的讲话”。阿联酋的媒体也进行了传播。

福克斯新闻报道，据称黑客接管了卡塔尔新闻社的推特，发布卡塔尔外交大臣谴责阿拉伯国家煽动对抗自己国家的阴谋，还有一系列推特发文称，对此，卡塔尔下令召回巴林、埃及、科威特、沙特、阿联酋的大使。后来，推文被删除。

这和5月底一份研究报告的发现有着类似之处。

《华盛顿邮报》报道，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蒙克全球事务学院网络安全实验室“公民实验室”研究表明，研究人员发现了国际黑客运动，他们从攻击目标那里偷取文件，仔细加以篡改，重新包装为假消息，旨在破坏公民社会及民主机构。

调查人员称，黑客运动中明显有俄罗斯黑客痕迹。研究未明确此与俄罗斯政府的直接关联，但暗示黑客的目的是对付俄罗斯的对手。《卫报》报道称，据信，此事为自由职业黑客所为，他们受雇于他人。一些观察员私下认为沙特或阿联酋或许是幕后者。研究称，黑客运动目标包括39个国家的200多位政府官员、军方领导、外交官、记者等。他们利用网络钓鱼技术黑进邮件里，偷取文件，改动内容，但保留其真实的样子，和未经修改的文档一起发布出去。研究员称这种手法为“污染泄露”。

“污染泄露在诸多事实中植入假消息，让整体看上去可信，这种做法很聪明，也令人担忧。”实验室资深研究员雷尔顿说。

研究人员具体研究了俄政府批评者赛特的邮件被黑客攻击事件。亲俄政府的黑客组织CyberBerkut发布了赛特一些经过精心改动的邮件，伪造美国政府要在俄罗斯媒体发布普京政权负面文章的阴谋，之后，俄罗斯国家新闻机构引做证据称美国中情局阴谋支持俄罗斯的“颜色革命”。

近日被盯上邮箱的人是阿联酋驻美大使尤瑟夫·阿尔奥泰巴。6月3日，美国《每日野兽》报道，有自称GlobalLeaks的黑客组织联系他们意欲披露阿尔奥泰巴的邮件。《每日野兽》收到邮件样本，其上写着“一个小的富有国家/公司如何利用游说来损害美国及其盟友的利益。”阿尔奥泰巴是美国国家安全圈子里的知名人物，会受邀参加美国防部的会议，他的一些邮件中也提到卡塔尔支持哈马斯等事。

雷尔顿认为，今后可能会遇到更多的“污染泄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