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智聪：轮椅上的造纸巨人

刘小宁

十三年前的5月这天，刘智聪这辈子都无法忘记。在去河南考察的途中，他突然遭遇车祸，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

躺在病床上的两年，700多个辗转反复的日夜，刘智聪无数次地问为什么：命运之神明明待他不薄，29岁就身家过亿，34岁前顺风顺水，为什么突然翻脸？自己的人生到底该如何继续？

在这之前，他是东莞有名的纸业大王。两年沉寂，他终于渡过心中的劫：几百多名员工的饭碗不能丢！继续干下去！

当坐在轮椅上出现在员工面前，他甚至拿自己开起了玩笑，“公司亏欠你们的，一定会补上，你们不用担心老板会跑路，反正你看我这个样子是跑不了的。”

现在，他的纸厂已经从1家到3家，员工壮大到700多人，企业年收入达7亿元。

谁说命运不能翻盘？

34岁这年的分水岭

“我当时想过就这样走了算了，”刘智聪坦言，与其苟且偷生，连累家人，不如痛快离开。

可是别说一死了之了，当时他吃饭、穿衣，甚至是翻身，都需要妻子帮忙。跟刘智聪一样，他的妻子也是土生土长的东莞人。看着丈夫白手起家从无到有，再到遭遇横祸，躺在病床上，她背着人不知道抹过多少眼泪，头发一缕一缕地掉。

莞商是當代粤商中崛起最快、活力最强、影响最大的群体之一，低调、务实与谦虚是东莞商人的标志。

出生在东莞茶山的刘智聪，身上有太多莞商的缩影。“不夸张地说，我读小学时，对卫生纸的制造过程就已烂熟于心。”一卷卫生纸，从原始的木料，到进入削切机，化为木浆，混合水和矿物，变成纸浆，传送至造纸机，排水，熨压，而后成品。

刘智聪就这样在父亲做管理的纸厂里，完成了最初的商业启蒙。

到17岁，刘智聪跟大多数东莞青年一样，选择进入社会而非继续求学。他开始在东莞市的一家纸品厂打工。这一干，就是6年。在此期间，毛头小伙子逐步晋升，成为老板的左膀右臂。

90年代初，刘智聪一边打工，一边和老板合作开了一家小工厂。而后，老板随着生意扩张，转向其他领域，将原有的工厂关闭。老板离开时，将橄榄枝抛给了他。然而，刘智聪明白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远非一个精明能干的企业管理者，而是超越父辈，拥有自己的企业。

由此，东莞市裕基纸业有限公司于1992年，刘智聪一手创办成立。裕基意为打好基础，积累财富。

300平方米小平房，10个公司员工，这是工厂最初的模样。与此同时，他还先后在市区开了一间报关公司和废料公司，成功赚到人生第一桶金。

4年一晃而过，刘智聪在东莞完成了原始积累，随即调整战略方向，带着资金回到了出生的地方茶山镇，专门生产纸业，并将公司名字更名为“裕杨”。

随着工厂越做越大，事业发展可谓轻车熟路。早在1999年底，工厂年产值已达2亿元，手下员工从最初的10名发展至400多名。

人生得意，春风拂面。这位东莞茶山镇的小伙子走向成功巅峰时，不到而立之年。

轮椅上的脊梁

“不能停下来！”30多岁的刘智聪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于是，他和搭档的脚步开始遍布广东省以外的地方。

2004年5月的那一天，似乎一如往常。刘智聪和公司经理刚刚考察完河南的市场。裕杨纸业准备在此开设一家工厂。汽车驾驶了十几个小时，夜色已浓。略有疲惫的他，让公司经理换了一把手。

没想到车祸就此发生。

刘智聪至今仍清晰地记得，被救护车送到医院，所看到、听到的一切。只是下半身，他无论如何使劲，都动弹不得。

他回忆说，他当时甚至都没有任何惊慌，自己向来行好运，车祸应该没啥问题，因为身体都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确实没有太大疼痛感。因为身体被撞击的位置是他脊椎的第五节和第六节，属于高位截瘫，下半身全无知觉。后来他的两个手掌也很不灵活，只有胳膊能动一动。

被转移至东莞的刘智聪，再也没有能站起来。每天躺在病床上，除了妻子，他谁也不愿意见。谁能接受这样的现实？明明几天前还是年轻有为的天之骄子，眨眼之间就变成了高位截瘫的残疾人。

一向顺风顺水的他，在家人、员工面前被敬仰的他，从来相信人定胜天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会走到这步，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别人眼神中不经意流露的同情与怜悯。

“我绝对不能先垮掉。”看着刘智聪日渐消沉，妻子想了个笨法子，上网搜集一大批残疾人的名人传记，从史铁生、张海迪到桑兰……这些身残志坚的名人，都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在自己的领域做出不菲的成绩。

妻子每天固定时间，坐在丈夫的病床旁，从最初强行读给丈夫听，到陪同丈夫翻阅。刘智聪渐渐找回了生活的勇气。

厂里的员工来看他，忍不住掉眼泪，一来觉得老板实在太可怜，二来又感慨，老板都这样子了，厂子肯定办不下去了。员工的眼泪深深刺激了刘智聪。也有朋友来看望他时，看到他竟然大小便都需要帮手，忍不住劝诫，索性把公司卖掉，拿着剩余的钱，好好过日子。

这次，刘智聪坚决地说了一个“不”字，他担忧着公司的发展，更担心公司几百多名员工的饭碗。

命运不能把我击垮，轮椅上也要挺起不屈的脊梁！

市场哪管你是不是残疾

两年后，当刘智聪坐在轮椅上由妻子推着，出现在几百名员工面前，他许诺一定会把厂子继续搞下去，他对工人们说：“公司亏欠你们的，一定会补上，你们不用担心老板会跑路，反正你看我这个样子是跑不了的。”

只剩半条命，值得豁出去，甚至比健康时，还要更玩命地干！

刘智聪先是把家搬到了办公室旁边，“朝七晚十”则是他的工作常态。工作中的他早上7点准时到工厂，忙到晚上10点才休息。无论严寒酷暑，他都坚持每天出现。endprint

到了中午，刘智聪夫妇一般都是和员工一起在工厂的食堂吃饭，几个家常大盆菜。由于手指无法活动，吃饭的时候，妻子会将饭菜先夹到刘智聪的碗里，然后让他自己吃。除了妻子，他从不让别人喂饭，哪怕吃得再慢，都坚持自己来。

两年后时移世易，相当于重新开始。那时，很多客户有想法，担心刘智聪企业无法维持，况且造纸业竞争非常激烈。

为了消除客户的顾虑，刘智聪告诉他们，谁要是没有信心的，所欠货款一次性还清。“我们自己可以苦一点，可以没钱，但是不能没诚信。”刘智聪回忆后来，几乎所有合作伙伴都选择相信他。

2007年，刘智聪复出刚一年，公司的生意慢慢恢复了正常。但他不满足于现状，打算乘胜追击，再办一个新公司。

他的妻子当时并不同意，觉得把现在的工厂办好已经很不容易了，以他的身体状况，哪里还能再办新公司？

刘智聪却说，做生意如逆水行舟，市场哪管你是不是残疾，你做不好就会被淘汰。特别是像搞纸品这一行，必须把规模搞大，产生规模效应，才能在市场竞争中站稳脚跟。

随后，刘智聪创办了东莞市聪裕纸业有限公司，他担任董事長，妻子当总经理。

公司想要长久，靠夫妻档绝对不行，要招揽人才，唯贤重用。为此，他花了不少心血，从香港、台湾的公司挖来生产和管理人才。

其中，为了请一位台湾行家来当自己的副总，刘智聪不顾自己行动不便，1个月内飞了两次台北，先后和那位行家谈了3次，最长的一次谈了8个小时。那位行家被刘智聪的诚意所感动，最后加盟了刘智聪的公司。

身体的缺陷让刘智聪走出的每一步，都必须比正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和坚持。

由于高位截瘫，刘智聪不能久坐，否则时间一长就会头晕乏力。除此之外，由于血液循环差，双腿常常血脉不通，冬天会冷得全身发抖，夏天排不出汗，身体热得难受。

“他是一个个性很硬的人”，这是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除了某些斜坡需要人推，刘智聪总会独自一人操纵轮椅在厂区来回巡视。

公司的一些审批，需要刘智聪亲自签字。写字这个简单的动作，刘智聪就练习了三四年。

而身家不菲的东莞老板背后，是近乎艰苦的简单生活。刘智聪至今使用的还是一部直板按键手机，只有拨打接听电话的功能，屏幕还摔裂了。手机就挂在他的轮椅上，电话响起时，刘智聪需要用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去按键，两只手合力将手机放到耳边。

谁说命运不能翻盘？

2017年元旦节，刘智聪像往常一样，召集所有的员工一起吃团年饭。当日的食材全部是工厂自己种植的。

“如果不是车祸，我也许做不了这么大。”刘智聪对员工们说。他感激这帮兄弟姐妹，在最难的时候没有抛弃他。

尽管对自己苛刻，在工作上严厉，但他对员工充满人情味，提供了很好的福利政策。更重要的是，他鼓励残疾人就业，自己工厂招聘了10多名等残疾人，并设立自强资金，镇上出来工作的每位残疾人均可获得每月100元的补助。

在东莞市残联的协助下，2012年刘智聪成立了东莞市残疾人企业家协会，并担任会长，陆续开设残疾人手机维修培训班、绘画班和电子商务培训班，每年培训上百人，帮助残疾人掌握生存技能。

2015年5月，刘智聪被评为“全国自强模范”，在北京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亲自接见。

在刘智聪办公室的墙上，挂着一幅“自强不息”的字，深深印在刘智聪的内心。“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困难，但我们应该开心面对，而且不断解决困难很有意义。”

在他的坚持和努力之下，工厂越做越大，三家纸制品企业加起来，厂区面积达5万多平米，员工有700多人，年销售收入达7亿元，利润数千万元。

7个亿对很多大佬来说是个小意思，但对刘智聪而言是一个天文数字。为了这个数字，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

就是这样一个人，不肯向命运低头，有着莞商留在血液里的韧劲和拼搏精神。

我们无法感受40多岁的刘智强，遭遇横祸后，这十几年来真正经历的是什么，得到了什么。人人都说他是传奇，但正常人可能永远不会真正明白，传奇背后究竟有多少非常人能及的意志力和智慧。

回到那两年躺在病床上的日子，他曾经埋怨过命运的不公。如今，刘智聪已快是知天命的年纪。市场的竞争仍旧激烈，他坐在轮椅上，精神却一刻不敢停歇。

他仍感谢命运，不管是所谓的好还是所谓的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