浆菓
幼时读书,看到《目送》里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实际上,我清楚地明白,自己才是在原地看着父亲渐行渐远的那人,而父亲,如那鲜少停歇的飞鸟,常常惹人落泪。
小时候对爸爸的印象有些淡薄,因为一直以来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爸爸”二字却深植于心。因为年少的愚鲁和任性,爸爸对我少不了批评斥责,所以那时对他,更多的是敬畏。后来明理懂事了点,逐渐觉察他炮弹里的糖衣,便会生出些许体谅与感激。只是仍会因为他而哭鼻子,不过这些眼泪,随着长大有了更多的意味。
记忆中,高一那年的除夕过得异常热闹。爸爸购置的年货格外丰盛,张罗的年夜饭愉悦味蕾,鞭炮噼里啪啦,幸福感在耳边炸裂,让人舍不得入睡。谁想到他第三天早上就走了,迷糊中被他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我知道他照例会在桌上放些好吃的和他整理的读书笔记,他的手机铃声《月光下的凤尾竹》划破静寂。后来每次听到这首歌,心里总会被牵扯出几丝伤感。
“好,我马上下来。”
我屏住呼吸,努力听辨他的脚步声,猜测是哪辆车把他载走,让他继续漫长的奔波。翻了个身,发现眼角溢出的水分,不知何时,已将枕巾打湿。
高三那会儿,筷子兄弟的《父亲》风靡全年级,全班上战场之前还为班主任唱了这首歌。没料到的是,平常不苟言笑的一个男人竟会流泪。我也哭了——不仅是因为班主任的硬汉柔情,更是想到了我的父亲。
记得上次告别,大街上便是在播放这首歌。虽然早已习惯他的匆匆而别,但这歌词和旋律,还是勾出了百转千回的思绪。我转身逼回眼泪,不想被他撞见我的难过。爸爸说过,坚强的女儿是他的后盾。
接下来的暑假,我去了姑姑家,本以为不会见到他,没想到他竟然专程赶了过来,“这边也可以做生意,顺便陪你逛逛。”
在这一周里,我和他一起摆摊,早上六点起床乘车半小时赶到菜市场,走走停停找好摊位,再看人脸色讨价还价。他这些天的面容,褪去了父亲的严肃沉静,剩下一副弓背哈腰的底层人民模样。
我不禁想象,这么多年他历经了多少劳苦和辛酸,要是他把自身经历写成书,一定非常厚重吧,毕竟它承载了一个男人从青春莽撞到沧桑持重的时光。
但我一定是不敢看的——谁说岁月宽宏命运仁慈,我长大了,这个男人,却毫不留情地老了。
临别那天,爸爸拖着我的大箱子,我跟在他身后听他反复叮嘱着注意事项。
“平时不要太节约了,听到没?”
“学习要张弛有度、劳逸结合,不要太累了。”
这个男人,平素总是寡言少语,只有在离别之际,你才能听到他几句难得的念叨。我抬头喏喏应允,看见汗渍把他的衣衫浸出不规整的形状,不知怎的,我竟莫名想起朱自清的《背影》——“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
或许天底下的好父亲都有着相似之处:即便那背影平凡渺小,也能在不经意间教你感动万分、心潮难抑。
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父亲。
等坐上车,看着爸爸用力朝我挥手,不过几次眨眼,大巴已將他的身影远远抛在了后面。虽然清楚离分难免,可我仍旧难释怀:为什么刚才还面目清楚的人,现在却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我别过头,终究没忍住落了泪,心底深切意识到,又一场离别已经开始,这只飞鸟,不知将于何处落脚。
我写过妈妈,但从没写过我爸。和妈妈在一起时我总是笑呵呵的,和爸爸相处却老是落泪感慨。
这些眼泪,让我体会到山遥水迢的苦楚,感受到风餐露宿的酸涩,亦让我饱尝花香果美的甜酿。爸爸说等我以后找到工作了,他就会做点小生意安定下来。我也希望这只飞鸟,能停止漂泊永远留下来,然后换我来,带回一路芬芳与精彩。
编辑/广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