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音乐的“庙会”

2017-09-15 21:17唐若甫
音乐爱好者 2017年9期
关键词:广西艺术学院庙会音乐节

唐若甫

现代音乐给人的感觉一向是曲高和寡,现代音乐的演出更是门可罗雀,和大众音乐生活相关甚少。但是在广西南宁,有一个现代音乐节,把阳春白雪的现代音乐变得像番茄炒蛋那样老少咸宜。川流不息的人群、摩肩接踵的观众席、门庭若市的大堂,都让人想起王府井大街的商场,而不是现代音乐论坛。

这个音乐节的背后,是一位六十开外的作曲教授,名叫钟峻程。2012年,他发起了首届中国—东盟音乐周。经过短短六年的发展,音乐周被业界广泛地誉为与叶小纲的北京现代音乐节和温德清的上海當代音乐周齐名的国内三大现代音乐平台。2017年5月底,我观摩了在广西艺术学院举办的音乐周,其景之热闹、其境之非凡为我前所未见。

建一座“庙”,办个“庙会”

钟峻程先生笑言之所以2012年在广西艺术学院发起中国—东盟音乐周,是因为想在那里盖一座“庙”,让大家来“烧香”。但我觉得这里不仅是当代音乐的“庙堂”,而且是当代音乐的“庙会”。仅以2017第六届音乐周为例,共上演了来自二十一个国家的一百七十三名作曲家创作的一百八十部新作,其中参加音乐周(到场)的作曲家共八十人,其中外国作曲家二十九人,有十九支团体共两百三十名音乐家登台表演。七天的高密集参会与观摩,以至于在5月31日晚闭幕音乐会后舞台的场光地净,让我顿生“身体被掏空”之感。

虽然有着红红火火的今天,但昨日的南宁跃升至中国现代音乐版图,即便谈不上一波三折,也非一帆风顺。这一切都要追溯到2009年。那年正值叶小纲创办的北京现代音乐节举行至第七届,广西艺术学院的十五位老师组成广西艺术学院现代室内乐团,由钟峻程任艺术总监,自掏腰包十五万元,在北京现代音乐节的“校际交流”板块中举办专场,上演了九首本院老师的作品。演完后,中国音乐学院的刘顺教授对钟峻程说,与其花这么大量的金钱和精力来这里“烧香”,为何不能建一座“庙”,让别人去你那里“烧香”?

刘顺的话点醒了钟峻程,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摩拳擦掌了起来。当时的南宁有着很好的切入口,那就是东盟。2009年从北京一回南宁,钟峻程就拟了方案,递交给校方。但出乎意料的是,领导没有答复。

2009年没有办成音乐节,有很多客观因素和主观原因。钟峻程回忆道:“当时广西艺术学院的创作还没有让学校领导认知,而且作为发起人,我也没有让领导认知。于是我就把提案放在那里,在2009年至2012年间写了多部管弦乐和室内乐,开办专场音乐会。”

2012年10月,钟峻程创作的歌剧《大秦灵渠》在上海的第三届中国校园戏剧节上得了奖,他觉得时机成熟,重提方案,终于获得了校领导的支持。校方拨了十万元,于2012年12月办了第一届中国—东盟音乐周。

第一届音乐周结束后,过了半年,便是第二届音乐周。2014年的音乐周,行程紧跟北京现代音乐节的步伐。往后,每年音乐周都放在五月下旬,有时横跨端午节。这样做的好处是贴近北京现代音乐节和另一个以当代音乐为重的“上海之春”国际音乐节,这样京沪的音乐节在布局时,便能把邀请的境外表演团体介绍到南宁。从第三届音乐周起,就有了“三大平台”的说法,形成以一周为时长的当代音乐“三足鼎立”的局面,也就是北京、上海、南宁。

但是“三足鼎立”的说法背后是发展极不平衡的事实,中国—东盟音乐周的财力自然无法和北京、上海相提并论,因此南宁更需做出特色和特点。

在北京和上海都力求国际高精尖的情况下,国内作曲家想在那两个平台上演作品可谓难上加难,即使是本校老师,要想在音乐节上展示作品也有困难。叶小纲和温德清的办节标准极高极严,音乐节演出不多,每天两场,下午和晚上各一场,六天也就十来场。

在南宁,人们能深刻感受到音乐会的密集。七天的音乐周期间,几乎每天都有三场音乐会,下午三点一场,五点一场,七点半一场。“不少人向我抱怨说音乐会过于密集,过于疲惫。一天三场音乐会的确密集,但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音乐周的多样化。音乐会场次越多,能容纳的内容越多。比如我们有二十场音乐会,比其他音乐节多出八场,这就意味着多出八个乐团,上演几十位作曲家的几十首新作。”钟峻程如是说。

用一间厨房的钱,从量变到质变

作曲家是艺术食物链中一个特异的存在。画家和作家等都可以直出作品面向大众,作曲家的音乐表现在谱面,需要演奏家或歌唱家的二度创作才能与大众沟通。由此,现代作曲家要上演作品,需有音乐家参与,还要办音乐会上演,这样他们的创作才对大众有意义,其中各个环节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也正因为此,作曲家最大的梦想就是看到、听到自己的作品上演,整个过程就像生产一样,充满未知、不安、惊异和欣喜。

不安和未知更多地来自“钱”。从租赁场地,到邀请演奏家,以及组织售票和宣传音乐会,每个环节都需要资金。中国—东盟音乐周省却了作曲家们的这些烦恼。这个规模盛大的音乐周预算并不大,因为南宁的生活成本比京沪低得多。整个音乐周的预算为一百万左右,这也就是北京三环内一间厨房的房价。

几乎没人会相信,单靠一百万元的预算,广西艺术学院就能做出这样的为期一周的音乐周。大量志愿者的参与为音乐周提供了一流的保障工作。他们都是义务劳动,大多是学生,少数是老师带队,服务于接待、文案、摄影、采访、后勤保障、现场事务和统筹等小组。

合唱团女生的幸福自拍

有的志愿者身兼数职,比如广西艺术学院作曲专业的三年级研究生苏芸梦,除了自己有作品在音乐周上演外,还是统筹组的成员,音乐会时更要换装上台报幕。主修键盘的大一新生萧淑琪生于台北,现居武汉,不仅要采访钢琴家撰写文章刊于校报,还要在音乐会客串翻谱。整个音乐周,像苏芸梦和萧淑琪这样的志愿者有两百多名。“广西艺术学院上上下下给予了音乐周通力支持,总动员式的投入确保了音乐周大规模运作下的有条不紊。”广西艺术学院副院长侯道辉表示。

在开支方面,一百万元的预算有15%用于宣传,包括印刷和设计费。据广西艺术学院音乐学院院长蔡央介绍,媒体宣传大多零成本,得益于省市委宣传部的支持,音乐周省去了很多宣传费。比如广西音乐厅的户外屋顶有一面六百多平米的音乐周主形象横幅,一挂就是半个多月。像这样的户外广告,就算是两百平方米,在北京闹市中心,挂一天也要三万元。

三分之一的预算用在接待上。南宁的吃住接待标准很高,主办方直接和酒店谈协议价,成本控制在一天一人三百元,这在京沪连三星级酒店的住宿费都不够。每年接待的人数维持在两百至两百五十人,人均一天四百元,一天总共就是八万元。但不是每个人都住满七天,所以三十多万足矣。其他就是演出费和场地租借费。

“有了数量,才会有质量。我们的作品和演奏家有些是世界顶级的,有些的确稍逊,但把他们融合在一起,总是会让更多人获益,”钟峻程提到,“作曲家总希望自己的作品演出,音乐家总希望登台,这样,平台的人气才会越来越旺,影响力才会越来越大。”

中国—东盟音乐周就是大量展示作曲家创作的平台。来自荷兰的阿姆斯特丹新音乐团的创始人兼艺术总监,本身也是作曲家的乔尔·邦斯(Jo?l Bons)2017年是第一次参加音乐周。他感慨道,南宁的阵势让他想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在德国达姆施塔特参加的作曲家论坛,“有点像一座现代音乐的大卖场”。

2017年的音乐周,最大的板块是二十场音乐会,十五场都是免费音乐会,另有三场高峰论坛、作曲比赛、2016年开办的乐评比赛、研究生论坛和大师班等。

每个板块的作用不尽相同。音乐会是作曲家和音乐家的展示平台,高峰论坛是理论家的展示平台。论坛的初衷是突出理论建设,实践和理论不能分割,论坛可以让全国乃至全世界更了解中国音乐。新作品比赛坚持做了五届,三届为艺术歌曲,两届为钢琴独奏作品。作曲比赛一等奖奖金一万元,二等奖五千元,三等奖两千元。音乐评论比赛头奖奖金六千元,次奖三千元,末奖两千元。一、二等奖的文章会发表在《人民音乐》杂志上,作为对优胜者的奖励。

把这几个板块合在一起,音乐周内容更加丰富。广西艺术学院亦从中获益良多,很多平日里都只在照片和媒体上见过的作曲大师,如陈怡、周龙、温德清、贾达群、许舒亚、陈牧声、陈永华、陆培、陆在易等,不少都被学院拉去开大师班,师生们能见到真人,与他们零距离接触,学到很多东西。

音乐周形成了理论与实践相结合、作曲家梯队完整均匀、参加者覆盖音乐产业链的特色,这是京沪当代音乐节都不具备的。比如这次从香港赶來的香港弹拨中乐团并不演出,而在洽谈2018年到南宁的演出,从四川赶来的成都当代音乐节执行艺术总监邹向平则在物色可以请去成都演出的乐团。

“我们希望打造出与北京和上海不同的当代音乐平台。北京和上海都追求顶尖,比如温德清请来的法国现代合奏团(Ensemble Intercontemporain)代表了世界最高水平,我们一是请不起,二是想做得不一样,”钟峻程说,“我们是中国—东盟音乐周,既可现代,又可传统,也可民族。北京和上海的大型音乐会有两场,都是管弦乐。我们大型的音乐会至少三场,2016年和2017年各有四场,2017年是两场管弦乐(广西交响乐团)、一场交响管乐(香港中文大学崇基管乐团)和一场民族管弦乐。北京和上海很少出现民族管弦乐音乐会。”

打造现代音乐演出“爆款”

除了音乐演出数量多以外,多样化也是中国—东盟音乐周的一大亮点。这里的演出并不局限于苦涩难懂的现代音乐,而是更具包容性。民族音乐的加入,打破了传统意义上现代严肃音乐和商业音乐的界限。基于南宁是中国连接东盟的根据地,东盟十国的音乐在本届音乐周上重点突出,一不小心竟成为“爆款”。

2017年是东盟成立五十周年。由东盟十国文莱、柬埔寨、印度尼西亚、老挝、马来西亚、缅甸、菲律宾、新加坡、泰国和越南组成的东盟十国室内乐团,整个五月份都在中国巡演。乐团2015年成立于泰国,总部位于曼谷,经由马来西亚作曲家钟启荣引荐,乐团先在上海音乐学院演出,随后南下至南宁,在中国—东盟音乐周上演了一台室内乐音乐会,高朋满座,效果爆棚。

5月27日的这台音乐会在广西艺术学院会演中心举行。一进入会场,人们就能感受到与当代音乐和室内乐截然不同的气场:以蓝色和紫色为主的舞台灯光渲染,压低亮度的观众席熙熙攘攘,飘来的还有悦耳的背景音乐,这些都让这个拥有七百五十余座的剧场摇身一变为在欧美拥有相当群众基础的“古典夜场”。

不过最有说服力的自然是音乐,喜闻乐见的旋律和包罗万象的演出形式推波助澜。十国的十位演奏家,带上来自中国的琵琶、笙和竹笛演奏员各一位,三件中国民族乐器与东南亚的近亲乐器如马来西亚吉他、老挝竹管和新加坡箫在律制和音色上都相得益彰,十分融入。文莱打击乐手苏提热曼·苏加托操持各类手鼓,菲律宾乐手马文·塔马约既在一组菲律宾铜锣上为乐队提供了类似于通奏低音的根基,又凭借“小鲜肉”的外形和出色的语言天赋,用中文和全场互动游戏,在上半场最后一首菲律宾乐曲《萨利杜麦》中让听众跟着乐队的旋律演唱。

瓦查拉·普鲁亚特在不指挥的时候就参与到打击乐的演奏中。上半场倒数第二首是一曲来自老挝的民间音乐,节奏欢快,旋律简短,犹如加美兰的简单重复和简约派风格接近。兴致极高时,瓦查拉犹如闻乐起舞,跟着音乐的节奏在舞台上走来走去、载歌载舞,带动听众的情绪鼓掌,乐师们则操持着本国或本民族的乐器,尽其所能,各显神通。

“2017年爆棚的东盟十国室内乐团打算2018年再来,”钟峻程表示,“他们希望我创作一部他们和交响乐团合作的作品,讲不定下次就把他们和交响乐团放到广场或者大舞台上去演,让更多人认知并接受当代音乐。这些都需要我们脚踏实地抓创作。”

音乐周每年都会引进内地以外的大型乐团,广西演艺集团会把部分乐团接去演些通俗的内容。虽然通俗音乐不是音乐周的项目,但会对音乐周的知名度产生辐射作用。比如香港中文大学崇基管乐团被请到南宁后,广西演艺集团请乐团在广西音乐厅另外开了一场宫崎骏的电影音乐会,一票难求。

因为容量大、场次多,音乐周的音乐会即使横跨端午节,学校师生放假回家,但演出依旧维持着高上座率。当代音乐较为严肃、费脑,基于听众拓展的考量,主办方安插进相对轻松的当代音乐,呈现音乐的多样化特征,包括东盟民族音乐,听众喜闻乐见。

这其实也是中国—东盟音乐周不拘一格的定位。钟峻程坦言:“北京是首都,代表着中国;上海是金融中心,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中国。广西南宁,作为中国与东盟的交流根据地,代表中国。南宁要成为中国音乐文化的交流中心,这样才能代表中国与国际交流。从办节进展看,这一理念是正确的,正慢慢得到证实。南宁是个小地方,京沪音乐界的朋友说,如果你们没有这个音乐周,我们压根不会跟你们打什么交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是大实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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