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福贵
老红军回忆神秘的军委二局
路福贵
因为工作原因,我与老红军邹毕兆(1915—1999,曾任湖南邵阳军分区第一任司令员、邵阳地委副书记等职,第五、六、七届全国政协委员)交往达50年之久,其间却很少听他说过自己的英雄事迹。直到后来,我抄写干部登记表时,才知道他是荣获三等红星奖章的红军英雄(注:全国数十万红军荣获红星奖章者只有166人),参与过破译敌人密电码的工作。但是,具体情况却因为当年保密原因而不便多问。直到2016年看到他写的万言回忆录,才得知他竟然是红军时期中央军委二局 “破译三杰”之一。
毛泽东曾经说过:“二局是红军科学的千里眼、顺风耳!” “没有二局,长征胜利是难以想象的!”红军拥有的这支无线电侦察部队,通过破译敌人密电码,掌握了敌人最高层、最直接、最核心机密,为红军成长壮大、长征胜利做出了突出贡献。
1937年春, 戴镜元、王永浚、邹毕兆、曹祥仁、钱江、罗舜初(从左到右) 在延安合影
邹毕兆回忆录写于1988年,题目叫《玻璃杯》。他开篇第一句话就写道:“毛泽东说:‘和蒋介石打仗,我们是玻璃杯押宝,看得准,赢得了。’这个玻璃杯就是破译敌人密码工作。”
1930年,15岁的邹毕兆参加红军,任红三军第七师组织干事。17岁时被层层优选参加总部无线电训练班。因为他读过私塾,记忆力强,能够把摩尔斯明码数千组背诵如流,当年就成为红军报务员中的佼佼者。
1932年10月,中央红军总司令部二局在福建建宁成立,这是我军第一个无线电侦察单位。11月16日,由于局长曾希圣和报务员曹祥仁第一次破解了敌军的密电码,使红军打了个大胜仗,毛泽东、朱德高兴之余,指示进一步加强密电码的破译工作。红三军军团长彭德怀立即打电话给曾希圣,以“送一个好脑袋”名义推荐三军团优秀报务员邹毕兆(17岁)到二局。
1932年12月,邹毕兆调到二局后,大展才华。有学者撰文说:“邹毕兆调入总部侦察台,在当班报务之余,积极学习,努力钻研破译技术,入门很快,并成为破译工作的行家里手,到1932年年底,二局已破译敌军各类密码20本。”
1932年年底,曾希圣局长果断决定,破译人员由过去的侦收兼破译,改为破译工作专业化,由曹祥仁、邹毕兆专搞破译。不久,他又及时调整自己的工作重心,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破译工作上。从此,他们三人成为中央红军破译敌军密码的核心人员。
1933年2月,曹祥仁和邹毕兆破开蒋介石第一个特别本密码“猛密”,及时配合了红军第四次反“围剿”作战。邹毕兆回忆说:“从此以后,蒋介石军队的部署、调动、企图、装备、补给、处境乃至口令、信号,红军全部掌握了。”“二局的工作,对蒋介石总部的所有活动,包括意图在内,都是了解的。蒋介石的首脑机关和凡配有电台的师旅以上的司令部,他们干什么,只要通过电报,我们也就知道什么!”短短一年内,他们陆续破译敌人密码300多个,几乎是每天一个。
原中央军委副主席张震指出:“密码破译技术的掌握,使红军侦察能力发生了革命性飞跃,成为技侦情报工作的独特优势,在我党我军的情报工作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
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国共两党隐蔽战线斗争历史研究的深入,一时间影视作品热播,文艺作品畅销。这些本无可厚非。但是,有些媒体特别是互联网上有些文章,却主观想象,夸大事实。有人说“某某送来一个密电本,帮助红军顺利走完长征”;有的说“有个大特务一天破译国民党100多个密电”,更有一个“译电天才破译日本偷袭珍珠港密电”的吹嘘。这些有悖史实的说法,都是基于一个误解:译电就是破译。其实,“译电”是已经掌握了密码本,再将加密电报翻译出来,这个并不难;而“破译”则是不掌握密码本,靠技术、智慧、经验、毅力,推测出对方的密码本,这就非常难了。
邹毕兆回忆:“破译‘展密’(注:1932年10月)以后,信心更足了。要从数学中寻找破译的规律。破译的根本依据是重复。一篇文章、一份长一点的电报,必然有不少单字要重复使用几次。破译密电在善于找出重复电码。电报本每一纸页的正面与反面的角码,不得不联系起来。例如:正面角码用37,反面角码必用38。这样破译了一个横码或直码,也就破译出了所有页面相同位置的横码与直码。敌人电报匪字用得多,找出匪字也是一法。匪字又与数字联系,联系起来就帮助我们找出破译线索。电报内容,常分一、二、三若干项,所以在长报中,可以找出分项的一、二、三的字来。电文中的官场格式,如:奉某某电、等因奉此之类,这样报头报尾中的奉、电、等、此这类字,又可作为破译的起点。我们还发现了‘何应钦’对破译工作很有用处。何应钦是总司令,电报中‘奉总司令何’用得相当多,明码的令字是0109、何字是0149,角码都是01,第四位数字系直码都是9,在明码的四个数码有三个相同,同样用明码电报本编成密码,其他三个数字仍然相同。那时有这样相连的两组电码,就可以定它是令、何二字,也就是‘奉总司令何’某电。等于何应钦在帮助共产党破译蒋介石的密码。”
从邹毕兆具体破译敌军密码的体会中,我们可以惊奇地发现,18岁的邹毕兆已经使用了在密码分析学中被称之为“综合分析法”“频率分析法”“复合猜字法”“归纳破译法”等诸多破译方法,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邹毕兆回忆说:“第五次反‘围剿’最紧张的时期,蒋介石把密码换得很勤,而且几乎都是特别本,数量多。1933年‘八一’到1934年‘八一’,我们破出了300多个密码,几乎每天要破一个密码,大量的是特别本,工作特别紧张繁重。”
1935年2月18日,毛泽东指挥红军二渡赤水,回师黔北。由于黔北敌人兵力空虚,红军又知己知彼,于是胜仗一个连着一个。2月25日,红三军团在向桐梓进军途中,从俘虏的黔军那里得知,守备娄山关要塞的只有柏辉章的3个团。到口的肥肉,打不打呢?掌握离娄山关最近的敌人兵力情况至关重要。
这时,二局局长曾希圣及时发来破译敌人密电后得知的敌情:“离娄山关南5华里的黑神庙一带,驻有距娄山关最近的黔军杜肇华的一个旅,能参战的兵力共4个团;另,方圆20华里以内无敌重兵。”看完电报,彭德怀一扫愁眉,立刻下达作战命令,发起娄山关战斗。
红军先克娄山关,再占遵义城,消灭了贵州军阀王家烈的主力6个团。毛泽东登上天险娄山关,写下了诗篇《忆秦娥·娄山关》。事后,彭德怀曾戏言:“没有曾希圣,就可能没有娄山关战斗。那么,主席也忆不成秦娥了。”
邹毕兆说:根据二局破译密电,红军又发现中央军吴奇伟纵队的两个师已经孤军深入到遵义之南。毛泽东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战机,立即发出作战命令:“一、三军团应不顾一切疲劳,坚决猛追该敌。”
在追击中,二局在关键时期又破译密电,侦察到吴奇伟的军指挥部设在遵义东边的忠庄铺,只有一个团的兵力警戒。毛泽东当机立断,派出第一军团从水师坝杀过去。吴奇伟吓得屁滚尿流,带着一个团溃逃。他和军部几个人逃过乌江后,立刻把浮桥砍断,让随行一个团的1800多官兵成了红军俘虏。红军取得长征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1935年3月21日,红军主力南渡乌江。当日,二局截获国民党军的密电:周浑元、吴奇伟两个纵队6个师的部队正由茅台地区向金沙方向前进,距红军只有30公里的路程。同时在乌江南岸20余公里处,也有国民党军3个师的部队。而红军要安全渡江,至少需要3天时间。敌我双方如无一方改变行动时间和方向,很可能会重演如湘江战役一样的血战局面。
深夜,红军总指挥部里灯火通明,中革军委在一起研究对策。二局局长曾希圣提出一个妙计,就是利用红军掌握的国民党军的口令及密正码和电文格式,冒充正在贵阳的蒋介石给周浑元、吴奇伟发电,命令他们向泮水、新场方向前进,从而将敌这两部主力调开。毛泽东、周恩来等领导人听后拍案叫绝,肯定这个方法可行。假电报发出后,周、吴部果然“遵命”向偏离红军渡江地点的方向前进,红军由此争取了3天时间,渡过乌江,避免了一场不利的血战。3月31日午后,中央红军全部南渡乌江,跳出了国民党军队的合围圈。
邹毕兆回忆说:“二局冒充蒋介石发的这封密电,蒋介石可能至死也不知情。”
在邹毕兆亲手详细记录中央红军破译工作成果的《心血的贡献》一书中记载,从1932年10月至1938年1月,军委二局共破译蒋、湘、粤、川、桂、黔、滇、马鸿逵、张学良等中央军和地方军的各种密电达1050个,平均每月17个。“而我们红军的密电,却没有一个被敌军破译!”
1933年蒋介石曾下令高薪聘请荷兰人破译红军密码;同时,在侍从室组建专门破译密电的机构,让他手下密码破译第一干将黄季弼侦译红军密电。黄季弼埋头苦干了两个多月,最后“毫无头绪,实属无从着手”。邹毕兆回忆:“我军自编密码,是那个时代最先进,最安全的密码体制,这个密码体制在红军中被称为‘豪密’,最早编制这套密码的人署名伍豪,伍豪就是周恩来。”
二局战友都说《心血的贡献》这个名字起得“非常贴切”。为了破译敌军密码,“破译三杰”都是夜以继日,绞尽脑汁。有位专家说过“密码是天才的坟场”。邹毕兆从20岁开始就患上了严重的头痛失眠症,“我失眠非常厉害,脑子里各种响声都有,头痛,甚至带有神经质,怎么也不想在二局工作了。1939年,我在毛主席关怀下去马列学院学习,还是毛主席写的信”。1944年10月,邹毕兆被党组织分配到王震、王首道领导的南下支队任副参谋长,从此走上抗日前线,离开了二局破译工作。
红军“破译三杰”中的曾希圣、曹祥仁,因为工作劳累,再加上十年动乱中遭受迫害,都较早逝世(曾希圣64岁、曹祥仁61岁),没有写过详细的回忆录。邹毕兆则在经历了十年动乱之后,活到85岁。有学者撰文认为,在撰写回忆录方面,邹毕兆是“现存记录中国工农红军无线电技术侦察工作最为详尽、最有见地、最具史料价值的权威性文献。我们对邹毕兆的这一重要贡献深怀敬意和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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