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爽的飞刀
依稀梦见年少已远
■大爽的飞刀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和我姐马老大在家看《倚天屠龙记》,那时这类电视剧一律被我妈列为“怪力乱神”,于是我极为忐忑地问马老大:“这样不好吧。”马老大反手给了我一巴掌:“这叫文化,懂不?”
人的记忆是那么奇怪,时隔十余年,我却仍然无比清晰地记得那个巴掌,还有电视上放映的片段:成昆正巧言令色,说服张无忌不要点自己的穴道:“到时候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
也许跟马老大的这个巴掌有关,我从此在“怪力乱神”的武侠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刚满12岁的一个夏夜,我和一群游客裹着羽绒服或者军大衣,在华山北峰之巅,头顶着满是星光的苍穹,一起对着对面的峭壁高喊令狐冲的名字,黑暗之中对面竟传来一声悠悠的“盈盈……”在险峻狭窄的山顶上,诸如这样的对答声此起彼伏,仿佛以金庸为主题高唱山歌,就是日出前的一场狂欢。
我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令狐冲,我觉得他自由并且自由得恰到好处。我想所谓“侠”,即是自己在与他人之间寻找平衡,既要保持内心的自由,又得为国为民,这才是侠之大者。既要“义之所当,千金散尽不后悔”,又要“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大侠的胸襟和潇洒都来自于此。
可惜那天日出前下了雨,我们没见到日出,也没找到思过崖。那年自下山后我剪去一头长发,由于考试分数不合格,我以择校费的代价去读一所诨名“第八监狱”的初中,也是在“八监”里,我开始真正读金庸的小说。从前我绝对算不上一个金庸迷,在京东和亚马逊还没有兴起的年代,每次逛书店,对着书架上金庸的书厚厚的书脊,我望而生畏,却总归咎于囊中羞涩。
12岁的时候,我终于从别人那里诳来了一部《天龙八部》,“八监”的熄灯制度极其严格,为了躲避寝管阿姨的明侦暗查,我抱着《天龙八部》义无反顾地进了厕所。我以为我向来不是一个容易被小说感动的人,但看到“塞上牛羊空许约”的时候,我竟然在厕所里哭得稀里哗啦。从此,我觉得这世上最美的情话莫过于萧峰对阿朱说:“等我报完了仇,我带你去塞上放牛、放马。”而这也让我早早地就失去了早恋的机会——也许我妈应该感谢金庸先生,因为并不会有一个像萧峰一样高大的男生对我说:“大爽,等我考完试,我带你去塞上放牛、放马。”
金庸先生彻底打开了我的脑洞,我从没做过“天才梦”,从六七岁之后,也没做过“公主梦”,我也很少做噩梦,却做过很多很多的“大侠梦”。其实萧峰并不是我的梦中人,有段时间,我常常梦见袁承志——《碧血剑》的男一号。所谓夜有所梦,日有所思,当我第一次离开父母住校的时候,我遇见了一个无比奇葩的同桌。
王远同学坚信自己与袁承志有着某种特别的关系,在冗长的自习课上,他一定要一遍遍地向我科普《碧血剑》的回目,尤其是那一句“佼佼金蛇剑,翩翩美少年”,而且他自信地认为自己就是像金蛇郎君夏雪宜一样英俊,像袁承志一样武功高强,是行侠仗义的翩翩美少年。他用手工课剩下的铁丝造了一把金蛇剑,用刚刚变声的嗓音日复一日地高唱着“烽火阵阵起边关”。王远同学对武侠的狂热跟我不谋而合,而他莫名其妙的自信心也让当时因为成绩不好而有些自卑的我大开眼界,并颇受影响。
可惜,我的同桌并没有就这么唱着《碧血剑》的主题曲且歌且行,像很多青春期的男孩子一样,他早恋,无心学业,然后转学。我最后一次见到王远是高一,我路过他的高中与他偶遇,他戴着耳钉,兜里装着香烟。我们像12岁时一样开心地聊天,并没有丝毫的陌生感,可我忘记问他是否还像12岁的时候那样喜欢袁承志。
可我仍然像12岁时那样做着大侠梦。最近的一个是我梦见我在古老的洛阳城外,救了一个放牛的老农。作为报答,我乘着他的牛车,躺在牛车上铺的柔软的干草上,高唱着“烽火阵阵起边关”进了洛阳城。醒来时南京的天已经大亮,我想不起来那首歌的第二句是什么。
12岁刚开始对我来说是那么不美丽的年纪,我相貌平庸、成绩倒数、内心自卑。而我是多么感激金庸先生,为了华山那个满是星辰的夜晚,为了厕所中的挑灯夜读,为了我以为知己的王远同学,我发现,12岁是多么美丽的年纪。
八年来,我在“怪力乱神”的武侠道路上渐行渐远,也许有一天,我终于可以成为一个自由得恰到好处、豁达潇洒的女子,也许有一天,终于会出现一个像萧峰一样高大的男子对我说:“大爽,等我放了假,我带你去塞上放牛、放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