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映川
我的窗口面向宽敞的街道,上面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和日夜不息的灯影,以及循着视野远眺朦胧的远山,他们很远,又仿佛很近。
隔着31层的楼高,我经常静静的伫立看窗外的风景,仿佛一个山顶的老人,遥望人间的悲喜离合。天亮了,透过玻璃想象着远方和天空;天黑了,就在梦中仰望星光闪闪的夜空。
很多时候,我只身于商海的漂泊,年少时美好的梦境从我的脑海中消逝,我从不去想有一天会漂到哪里,多远,只求一丝可以继续漂泊的自由。而这扇窗口,就像我漂泊中唯一可以依靠的温馨,把城市的繁华与落寞装进我的视野,满足了我无尽的想象。
这是我破产后的第二年。没钱,没门路可寻,没尊严,没人可以依靠.....我的未来,我的生计,是一串无尽的未知,确切的说,是一连串的否定。
但我不是不可以去打工,勉强背负起债务和旁人的责难,或者去恳求某位富有的远亲。梦想破灭后这是很多人的选择,我放弃了这唯一的通道。
那个时候,我在想些什么?
我想,创业那年,我对所有人说,我为了理想,可以牺牲青春里本该享受的安逸,稳定,甚至是家庭和爱情。我取出了所有的存款,卖掉了温馨的小窝,为了差旅费卖掉了最后的钢琴。我付出了一切去守候梦想,如果最终不仅输了梦,还连自尊都破碎不堪,除非我疯了。
我还没有疯。所以心甘情愿呆在房间,挨着窗口怔怔的感受着他带给我的另一个世界。世界呈现着另一个样子,让我伤感并且暗恋的春天;让我悲愁并且疼痛的春天;春日里晨光的脸,夜色的眼...
但我的样子,在别人看来,像是疯了。至少,不正常。于是我总是躲在家里,尽可能的避免外出遇上行人诧异的目光,避免去想自己的样子让他们投注我难掩的同情..
我举止安静,脸色苍白。
我总是匆匆的出去,匆匆的回来。然后躲进自己的壳里,虽然是抑郁的,但是安全,自由。自由是指我的心,可以从窗口望出去,望向另一个世界,在远离商场凌乱的号角和人群虚伪的面具下任性的想象自己可能还有温馨可以寻找。
当我心情沉重的时候,窗口给我最后的温馨,是送我了一片宁静的天空。
在静默的房里,我听到时间也在静默的流淌,缓缓的渗进我的年龄,我板着指头数到30,突然心里的忧伤冲垮了我的坚强,疼痛连同我的10年回憶,化作这个晚上的孤独在梦里奔流不息。
没有人知道,我也曾少女执着的爱过一个人,也曾失恋后抱着枕头哭到天亮,曾在甜蜜中相信过天长地久,曾在悲伤中咬咬牙放弃前尘再开始.....因为我带着“女强人”的烙印,被有些人仰望,被有些人止步,被有些人排挤,也被有些人利用; 因为我身处十年的商海,习惯了自我寂寞,习惯了人前微笑,习惯了自我救赎,也习惯了冷漠利益。
只有夜晚回到窗前,我仿佛有了最大的温馨。我舍不得拉下窗帘,想让天上的月光和地上的灯影透过玻璃投射到我的脸上,忽明忽暗的光亮撩起我斑驳的情感,然后和着泪水去梦境里温柔交错,期待下一段旅程的希冀。我把窗外的月色放进来,把我的心放出去......
有时候,发一两条调侃的短信,给最怀念的朋友,也包括曾经的爱人。他们不过于关注我的状况,也很少问及我现在如何,只与我简单的玩笑着。我接受这种不近不远的零星小语,使我觉得我还有掩藏伤口的毅力,还有生活下去的意念。
但我的内心始终对他们打开不了,他们也对我防备着。或者说,他们都知道我曾经以商人的本能有所保留的与他们相处,我的能力可以作假,可以忽悠,可以乔装成他们幻想的样子,内心却空空如是,让他们捕捉不到,也遥望不及,最终只能离开。所以那段叱咤风云的往事,拉开了彼此的距离,也让我此刻想回望时,发现连一丝普通人的资格都失去了。
三十岁,尴尬的让我远离了人群。三十岁,无情的让我输掉了筹码。三十岁,孤独的让我放弃了怀念。三十岁,绝情的毁灭了我的未来。
窗外的远山,有时候给了我浮华中的沉淀。我总是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把心里的凄凉和繁华的烟尘交汇,然后写出一篇篇或喜或悲的文字,使我觉得自己以一种逆流而上的姿态,游历于风浪,不管环境的风多么残酷,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回想。
我的文字里,春日融化的积雪汇成清澈的河流;夏日碧绿的风吹过岸边的荷叶;秋日婉转的落叶留恋梦意的凉;冬日严寒的霜花铺满柔韧的草.....一年四季的转换在我的笔尖淡淡的来,淡淡的去,欢喜着来,忧郁着去。
不必担心悲喜会在人群的来去中被冷落,而是化作两条狭窄的河流,融进我的文字里。就像我的眼泪,一行泪水从不关注另一条泪水流的快还是慢,只是独自寻找我文章中的位子,惬意藏身。
偶尔窗外也会大雨磅礴。止不住的雨水让我发现原来天意如此深情。他仿佛看见命运中跌倒的孩子,忍不住将眼泪分享,去温存换作寂寞的伤口。可是影影绰绰的世界有多少人在听。我看着雨水从31楼垂直落下,散落在地面一滩滩的破碎,却远比轻易离开,或者用所谓的圆滑与潇洒去保护自己的人群要完整。至少,他真实的哭过,至少,他为了我这样只能隔着窗出神的不正常人群而一视同仁,至少,他最后破碎了自己分享仅剩的凉意。
我的窗口绿绿黄黄,春来秋去。三十岁的心,只对窗口打开着,对外,则紧闭。
我以无所谓的坚强抵御着外界,内心脆弱的坚持着,我坚持着什么呢?
答案却是模糊的。唯一可以寻找答案的,仍然是我的窗口。我整天对着天和山沉思默想,我使劲的寫文字去翻看回忆里究竟留下了什么,去寻找未来可以支撑的依靠。我像一个老人一样独坐,静默,我在无声的嗤笑中依然发呆,依然寻找。可是三十岁又有多少回忆的资本?也许别人努力创造家庭婚姻的现下,我被幻想覆盖。
有时候我努力回忆着好几年前,和如今的我,是两个不同的自己。他们就像两个人,一个单纯,自在,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一个紧张,疲惫,对一切都精于算计。这么多年来,我在工作的洗礼中,慢慢的看清了世界灰暗的一面,看到了人性冷暖,这似乎成了我唯一的收获。成为了我捱过时光的最有利的方法。我想,我是失败的了。
那么,我会一直失败下去吗?我究竟找寻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翻出了很多塞进柜子的尘封的书籍,是我工作前的青春幻想。但如今没有一本书可以告诉我未来又会如何,接下去的路怎么走。我读席慕容,席绢,没有;读徐志摩,没有;三毛,没有;史铁生,郁达夫......
是啊,我青春时读不到的答案,如今依然寻找不到。尽管这些书籍给我描绘了不同的世界,装饰过很多理想的风景。尽管我如今的生活工作跟当初的希冀有着渐行渐远的距离。尽管我慢慢的循着现实的藤蔓选择了顺势而下。
但这些文字始终是我心底柔韧的种子,在生活最干涩的时期给了我绿意。仿佛我还剩下最后的什么,那摸不着看不清,却偶尔能让我坚持的意念。仿佛全世界都放弃我的那一天,他是唯一不会放弃我的一股力量。
在荒枯的冬日里,在漫山遍野的沉寂里。我始终寻找。在寂寥的房间里,在安静的桌台前,我始终寻找。
也许窗口前我唯一的资本,是面对孤冷眼里游荡的沉思,透出的与我年龄不搭的沉醉安详。白天善变的性格,在艰难的夜色里我努力的成为我自己,在黎明来临星稀时刻,不断的寻找自己该是什么模样?然后迎来另一个晨曦,去忘却前一夜的孤独。
那远去的朋友的温存,远去的恋人的依偎,远去的青春的天真和懵懂,远去的高山流水的信任,被我关在窗口的外边,与白云蓝天相融,慢慢的化为我仰望时的永恒。
而剩下的,依旧是窗口里静默的岁月,去消融我无尽的怅惘,日升月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