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铜胜
《后漢书·襄楷传》中说:“或言老子入夷狄为浮屠,浮屠不三宿桑下,不欲久生恩爱,精之至也。”襄楷把产生于印度的佛教视为老子教化夷狄的产物,才有了浮屠不三宿桑下的说法,这是彼时对佛教东渐的一种解读。佛家之人戒贪戒奢,才恐恋物生情。
章怀太子对这一段文字作的注是:“言浮屠之人寄桑下不经三宿,便即移去,示无爱恋之心也。”说的正是这样的意思,佛家之人,已绝尘世之想,不再贪恋俗世的安逸享乐。
寻常的人是不理会这一套的。隐逸避世如陶渊明,曾写出“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句子,他是留恋那一片桑梓之地的。“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说出了陶渊明对田园生活的无限向往和留恋,陶渊明的隐世里就流淌着浓浓的人情味,有着世俗的种种美好,植下桑与梓,结庐在人境,就可以耕读自娱,可以与乡邻共话桑麻,也可以是独酌无相亲。我也曾有过这样美好的想法,但一直只是停留在偶尔想想的阶段,有时候,走出去,其实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桑梓之地,说的是故乡。《诗经·小雅·小弁》中说:“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古代,人们常在屋旁栽种桑树和梓树,那时,桑与梓都是有实用价值的。祖宅代代相传,福地生生不息,屋旁的桑树和梓树也已经长大变老了,已经分不清是父母种的、祖父母种的,还是更年长的长辈种下的。于是,桑下之荫,对于仍生活在这里的后辈,除了“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实用之外,还含有另一种精神上的意义,后辈们对那一片故土有了更大的敬意和依恋。故土难离,即使远离了,也依然是想念,纵使是在千里之外,纵使是浪迹天涯,他们最想念的依然会是祖屋和祖屋边的桑与梓。
桑下之恩,是血脉相融的深情。佛语云:“乐行不如苦住,富客不如贫主。”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常听到的一些乡间俚语:“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穷窝”“穷家富路”。乡村里,即便是在一年中最热闹的春节里,遇到在外作客归来的乡亲们,总会听到他们不停地念叨在外做客的种种不随意,念叨自己的家好,在家里待着的自在。彼时,他们的家,也只是几间砖瓦平房,家徒四壁,穷,却有一家人相濡以沫的亲切,才让人活得安逸。
第一次出远门儿,母亲将留给我在路上用的钱分了几个地方藏好,还把我的口袋用线密密地缝上,生怕我出门在外,钱弄丢了,挨饿受冻。那时年纪轻,对母亲的做法,虽然嘴上不说什么,却在心里笑母亲操心操得有点过了。现在想来,母亲的牵挂和担心,才是我分外留恋的家的温暖。
桑下之恩,是知乡情,恋乡恩感念。古人有“食不毁器,荫不折枝”的说法,这是知恩图报的情,一饭之饱,一荫之凉,都是一份浓重的情,不可毁弃丝毫。“千里井,不反唾”,告诉我们的是乡恩不可忘,即使是远离乡井,也不能朝曾经哺育自己的井里吐口水。我们不能背着井水上路,但乡井的甜润依然会浇灌着我们甜甜的乡思。
桑梓之地,是我们生命和灵魂赖以立足的地方,有桑梓之思,我们就不会漂泊无依。桑下之恩,是我们感念生命美好的源头,也是清洁我们心灵尘污的源头之水。
(编辑 之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