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敦煌图像看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

2017-09-08 06:09郭子睿
西部学刊 2017年8期
关键词:唐代莫高窟

郭子睿

摘要:随着体系的逐渐完备和内涵的不断丰富,观音信仰在唐代趋于成熟,广泛流行于民间社会。同时,观音经变从法华经变中独立出来,作为一种新的造像题材正式出现在敦煌石窟中。这从图像的角度反映了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是唐代观音信仰成熟的重要表现之一。

关键词:唐代;莫高窟;观音经变;观音信仰

中图分类号:K242;B94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观音信仰作为佛教思想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有着广泛的信众。在唐代,观音信仰趋于成熟,被民众普遍接受,在社会中有着重要影响。根据画史记载,观音菩萨的形象,常出现于唐代两京地区寺院的壁画之中。观音题材的造像也在唐代敦煌地区十分流行,以宣扬观音信仰为主旨的观音经变也在唐代正式出现。

学界对敦煌观音图像的研究成果很多,罗华庆对观音普门品变和观音经变进行了整理研究,并分析了观音变相产生和持续的历史原因。[1]张元林、夏生平对莫高窟第359窟西壁龛内的屏风画进行了细致的释读和考证,认为此铺经变并不是前人所认为的表现“九横死”的内容,而是表现《观音经》中“观音救难”的内容。[2]史忠平对唐代观音画像进行了专题研究,从说法图中的观音画像、经变画中的观音画像、密教观音画像等多个角度入手,对观音画像进行了深入研究。[3]有关观音信仰的研究亦被学界所关注,李利安先生从多个角度入手,详细论证了观音信仰的源流与发展历程。[4]

观音信仰出现的时间比较早,经过历代发展,在唐代趋于成熟。本文旨在将图像与信仰相结合,从敦煌图像的角度入手,分析唐代的观音信仰,不当之處,望方家指正。

一、敦煌石窟的法华经变普门品

(一)《法华经》译出与观音信仰的初盛

观音信仰最初的出现与法华经密切相关。《法华经》译出的时间很早,在西晋时期由竺法护译出。其中第二十三品光世音菩萨普门品首次提出了观音菩萨救度众生的功德。

姚秦时期,在鸠摩罗什所译出《妙法莲华经》中的第二十五品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记载了佛陀为无尽意菩萨解说观音菩萨的因缘,并列举了观音菩萨救度众生脱离七种苦难,还讲述了观音菩萨普门化现,为众生讲法。由于鸠摩罗什所译《妙法莲华经》的影响很广,受众广泛,因此观音菩萨的慈悲救度渐渐深入人心。

《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初步构建出大慈大悲、誓愿度化众生的观音菩萨形象:

佛告无尽意菩萨:善男子!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实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①

释迦佛为无尽意菩萨讲解了观音菩萨得名的因缘,处于苦恼困厄中的众生,称诵观世音菩萨名号,就会得到解脱。此外称诵观世音名号,还可以避七难,离三毒,满足男女二求。这样以来,使得观音的救难、慈悲形象有了清晰且成体系的经典依据。观音菩萨可以满足信众的多种祈愿,无论是求男女,还是祈福,还是清心静修,只要称诵、信奉观音菩萨,就可以得到护佑,吸引了大批信众。

隋代阇那崛多和达摩笈多译出《添品妙法莲华经》,二人认为竺法护与鸠摩罗什的译本有着一定的不足和偏颇,对竺法护和鸠摩罗什的译本不甚满意:

而护所阙者,《普门品》偈也;什所阙者,《药草喻品》之半,《富楼那》及《法师》等二品之初,《提婆达多品》、《普门品》偈也。什又移《嘱累》在《药王》之前,二本陀罗尼并置《普门》之后。其间异同,言不能极。②

阇那崛多和达摩笈多认为,竺法护的译本缺少《普门品》的偈颂;而鸠摩罗什的译本存在明显不足,并且各品的顺序排列并不合理。因此二人译出《添品妙法莲华经》,是《法华经》的第三种译本。

(二)法华经变中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变相

法华经变出现在北朝时期,早期入画的品数较少,其后逐渐增多。

《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自隋代开始,出现在法华经变中,逐渐成为法华经变的重要组成部分。莫高窟现存两铺隋代的法华经变普门品,即第303窟和第420窟。据学者考证第303窟与第420窟均开凿于隋文帝时期,第420窟开凿的时间略早于第303窟。[5]16

第420窟为覆斗顶窟,窟顶四披均绘法华经变,《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位于窟顶东披。画面分为上、中、下三部分,以横幅的形式绘出。上部、中部和下部右半部分表现了“救难”,左半部则表现了观音菩萨的“现身说法”的场面。总的来看,由于此铺经变绘于窟顶,因此受到壁面的限制,并没有将救七难、离三毒、三十三现身说法的内容按照经文如数全部绘出,但是《普门品》仅作为法华经变的一部分,能够独占窟顶东披,即整铺法华经变的四分之一,表明《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在当时应已经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图1 莫高窟第420窟窟顶东披 法华经变·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第303窟为中心柱窟,前部人字披绘有法华经变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人字披东披以上下两横幅形式展现了观音菩萨救诸苦难;西披画观音三十三现身,但似是由于壁面的限制,并未将三十三现身完全绘出。

进入唐代后,随着观音信仰的深入发展和影响的扩大,这种绘画题材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并且出现的位置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窟顶或是人字披,而是主室的某个壁面。在盛唐时期敦煌艺术中产生了以观音为主体的《观音经变》,同时作为《法华经变》之一品的《观音普门品变》继续流行。[1]盛唐时期的《法华经变》(包含《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见于第23窟、第217窟、第444窟。

第23窟主室东、南、北壁、窟顶东南两披均是法华经变,[6]13是典型的表现法华思想的“法华窟”。北壁中间绘“灵鹫山说法图”,南壁中间绘“见宝塔品”,药草喻品、化城喻品等其他内容绘于四周。《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绘于窟顶南披,画面正中为观音菩萨,以观音菩萨为主尊,主尊两旁共绘有六身胁侍菩萨及两身供养菩萨,主尊两侧绘观音救诸苦难和三十三现身,且写有榜题。尽管第23窟中出现了以观音菩萨为主尊、两侧绘制救难和现身的构图形式,并且观音菩萨明显被当作画面构图的主体,应是画工刻意而为。但整个窟内表现出了明确的法华思想,特别是主室北壁正中的灵鹫山说法图与南壁正中的见宝塔品,凸显出了法华思想。因此第23窟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统摄于法华思想之下,应是作为法华经变的一部分存在。endprint

第217窟、第444窟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均绘于东壁的位置,两铺经变的画面中有救诸苦难与三十三现身,但存在表现法华经变的《见宝塔品》的内容,《见宝塔品》是表现《法华经》经旨的重要部分之一。第217窟、第444窟的《普门品》所表现的内容仍然统摄于法华思想之下,可以初步推断这两铺经变仍属于法华经变的范畴。

可见盛唐时期,《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仍作为《法华经变》的一部分继续流行,但已有了一定的发展,以观音为主尊的构图形式已经出现。

图2 莫高窟第217窟东壁 法华经变·观世音菩萨普门品

唐建中二年吐蕃占领敦煌,至大中二年张议潮率众起义,为吐蕃占领时期。吐蕃占领时期,法华经变现存六铺,即第144、154、159、231、237及472窟。普门品见于第159、231、237窟,均是以屏风画形式出现。[6]62第159窟有三扇,第231、237窟有四扇,均绘《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159窟南壁右起第一铺即为法华经变,下部三扇普门品屏风画均漫漶不识。

唐大中二年张议潮率众推翻吐蕃统治。敦煌进入张氏归义军统治时期,经变结构的程式化日益明显,反而不如唐代前期经变主题鲜明、结构精练、气魄雄伟。[7]170

第85窟是都僧统法荣的功德窟,殿堂窟,规模较大,是归义军时期的代表洞窟之一。窟顶南披画巨幅法华经变,入画共二十四品。正中绘释迦牟尼佛灵鹫山说法,各品绘于两侧,均无固定位置,画面较为杂乱,普门品的情节穿插于其他各品内容中,在经变中所占篇幅较小,观音救七难的情节也并沒有完整地表现出来。

图3 莫高窟第85窟窟顶南披 法华经变

在唐代,法华经变一直是莫高窟流行的造像题材,而普门品也一直是法华经变的重要组成部分。法华经的经旨深奥,一般信众无法对其有深刻理解,并且经变画也无法将法华经的经旨完全表现出来。相较于见宝塔品、化城喻品等表现深奥经旨的内容,普门品中观音救难、现身说法的内容,较易于被民众接受,也可以给予民众心理的慰藉,因此颇受欢迎。

二、唐代观音经变的出现与发展

早在北凉时期,《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就从法华经的体系中独立出来,成为一部单独的经典——《观音经》,成为单行本流传。

隋、唐时期《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即由《妙法莲华经》中独立出来,不仅有单一的普门品写本,也是独立的变相题材,称之为“观音变相”。[8]观音经变的集中出现,也从侧面印证了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与盛行。

盛唐时期,观音经变开始出现,并迅速发展。盛唐的观音经变见于莫高窟第45、74、126、205窟。

第45窟南壁的观音经变堪称盛唐时期的该类题材的代表作。南壁正中绘观音主尊立像,主尊观音菩萨“圆如满月,莹如琉璃”,两侧分别绘有救诸苦难、三十三现身,并明确写有榜题,使得观像礼拜的信众可以很好地加以理解,对观音的慈悲救难、普门现身有着更深刻的感受。这铺观音经变虽然旨在表现观音菩萨的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但也保存了许多唐代时期的社会风貌,其中怨贼难的图像是研究丝绸之路商旅的重要资料。

图4 莫高窟第45窟 南壁 观音经变

中唐时期,敦煌被吐蕃占领,从总体上看,观音经变更注重对经典思想的表现,缺乏现实社会生活的色彩。

中唐时期观音经变有了一定的发展,逐渐演变为三种不同的构图形式:第一种以屏风画形式出现,画于第7窟西壁龛内南北两壁和第18窟西壁龛内;第二种以主尊为主体出现,中间画观音菩萨立像,左右两侧画救诸苦难、三十三现身等,现存第112窟东壁门北、第185窟北壁、第472窟东壁门南、北;第三种是绘于窟顶四披,仅存第468窟窟顶四披。

第112窟的观音经变绘制得十分精美,绘于东壁门北,左侧以条幅形式自上而下依次画蛇蝎难、雷电难、金刚山难、枷锁难、众苦难;右侧以条幅形式自上依次画恶兽难、怨贼难、火难、水难,以下模糊不清。

图5 莫高窟第112窟 东壁窟门北侧 观音经变

晚唐归义军时期,观音经变见于莫高窟第18龛内西壁、第14窟北壁、第128窟东壁门南、第8窟主室窟顶南披,仍在延续中唐时期的三种形式。

第14窟的观音经变与金刚杵观音变、如意轮观音变、千手千钵文殊同绘于北壁。作为显教图像的观音经变与密教图像混合在一起,较为特别,应是由于密教的流行使然。

图6 莫高窟第14窟 北壁前部 观音经变

观音经变从法华经变中的一品逐渐独立出来,成为造像的新题材,可以很好地表现出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与盛行。此外,观音经变的绘制也体现出功德主、供养人对观音信仰的认同。除观音经变外,观音尊像画也是唐代莫高窟流行的造像题材,常与大势至菩萨组合绘于佛龛外两侧壁上,对应出现。在壁画中,还出现了单独绘制的观音菩萨尊像画。观音尊像的流行,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观音信仰的盛行。

三、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

(一)唐以前的观音信仰

在南北朝至隋朝时期,在经典的传译和僧众的推崇之下,观音信仰初步建立,主要有救难观音信仰和净土观音信仰两种形式。

1.救难观音信仰

救难观音信仰的出现,与鸠摩罗什翻译《妙法莲华经》有着很大关系。鸠摩罗什于“秦弘始八年夏,于长安大寺集四方义学沙门二千余人,更出斯经,与众详究”,[9]306译出《妙法莲华经》。鸠摩罗什的译本由于其语言的流畅及经义的明晰为人们所接受,于是《妙法莲华经》迅速被人们所接受,而《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中救诸苦难的观音菩萨,也深入民众的心中。

北凉沮渠蒙逊时期《普门品》从《法华经》中抽取出来成为单行本流行,成为单独一部专讲观世音菩萨的佛教经典,观音信仰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直至北周时期,《观世音经》已经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问恭曰:“离别多时今得相见,庆此欢会伊何可论?但觉仁者无所说,将不得无所得耶。”恭对曰:“为性闇劣都无所解。”远曰:“大无所解,可不诵一部经乎?”恭答曰:“唯诵得观世音经一卷。”远厉色曰:“观世音经,小儿童子皆能诵之!”③endprint

从释慧远与释慧恭这两位僧人的对话中,就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观世音经》流传极为广泛,有着广泛的社会基础,“小儿童子皆能诵之。”

救难观音信仰在南北朝的流传,不仅依仗相关观音经典的传译和僧众的推崇,还凭借着一些灵验故事进行传布。

竺长舒者,其先西域人也,世有资货为赴任,居晋元康中,内徙洛阳。长舒奉佛精进,尤好诵光世音经。其邻有火,长舒家是草屋,又正在下风,自计火已逼近,政复出物,所全无几。《光世音经》云:“若遭火,当一心诵念。”乃敕家人不复辇物,亦无灌救者,唯至心诵经。有顷,火烧其邻屋,与长舒隔篱,而风自回,火亦际屋而止。于时咸以为灵应。[10]3

南北朝时期,社会动荡,战乱频繁,民众很自然地去寻求心理慰藉,救诸苦难的观音菩萨便成为了民众的依靠。因此南北朝时期,救难观音信仰初步构建,传播迅速,影响很大。

2.净土观音信仰

南北朝时期西方净土信仰不断发展,同时观音信仰逐步形成了另一种体系——净土观音信仰。

佛告阿难:“彼国菩萨皆当究竟一生补处——除其本愿为众生故——以弘誓功德而自庄严,普欲度脱一切众生。阿难!彼佛国中诸声闻众身光一寻,菩萨光明照百由旬。有二菩萨最尊第一,威神光明普照三千大千世界。”阿难白佛:“彼二菩萨其号云何?”佛言:“一名观世音,二名大势至。”④

在西方净土世界中,观音菩萨是两位上首菩萨之一。自此,观音菩萨便与西方净土世界紧密联系在一起,净土观音信仰便有了经典依据。

北魏僧人昙鸾在大力推崇净土思想的同时,也推动了净土观音信仰的形成和发展。净土观音信仰受到了昙鸾的推崇和进一步发展。昙鸾充分地将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的地位加以提升,认为二菩萨在接引众生往生西方极乐净土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

南无至心归命礼西方阿弥陀佛。又观世音大势至,于诸圣众最第一。慈光照曜大千界,侍佛左右显神仪。度诸有缘不暂息,如大海潮不失时。如是大悲大势至,一心稽首头面礼。愿共诸众生往生安乐国 。⑤

昙鸾认为观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侍于弥陀左右,这就大幅提升了二菩萨的地位,并且将二者与往生接引紧密联系在一起。昙鸾虽未单独提高观音的地位,但从客观上看,对净土观音信仰的发展应是有着一定的贡献。

与此同时,昙鸾还将净土观音信仰和《普门品》中的救难观音信仰相联系,将二者尽可能地调和为一体:

大慈悲是佛道正因故言正道大慈悲。慈悲有三缘:一者众生缘是小悲,二者法缘是中悲,三者无緣是大悲,大悲即出世善也。安乐净土从此大悲生故,故谓此大悲为净土之根。⑥

在昙鸾看来,接引与救难均是观音慈悲的体现,这样以来,以接引为主的净土观音信仰与以救难为主的救难观音信仰便不会割裂开来,而是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这样以来,净土观音信仰的体系得到发展与完善,为更广泛地流传与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在救难观音信仰与净土观音信仰的问题上,隋代的道绰并没有将二者割裂,而是在北魏昙鸾的基础上,将二者继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时毗舍离国人民,遭五种恶病:一者、眼赤如血;二者、两耳出脓;三者、鼻中流血;四者、舌噤无声;五者、所食之物化为粗涩;六、识闭塞犹如醉人。有五夜叉:或名讫拏迦罗,面黑如墨而有五眼,狗牙上出吸人精气,良医耆婆尽其道术,所不能救。时有月盖长者为首,部领病人,皆来归佛,叩头求哀。尔时世尊起无量悲愍,告病人曰:“西方有阿弥陀佛、观世音、大势至菩萨,汝等一心合掌求见。”于是大众皆从佛劝,合掌求哀。尔时彼佛放大光明,观音、大势一时俱到,说大神咒,一切病苦,皆悉消除,平复如故。⑦

道绰将救难观音信仰与净土观音信仰相联系,病人遭受病痛,大众合掌求见阿弥陀佛、观世音、大势至菩萨,观音、势至即刻现身除病人痛苦。在净土观音信仰的体系中,观音菩萨起到接引亡者往生西方的作用,但在道绰的著述中却没有提到接引,而是消除了“一切病苦”,这看似并不符合道绰的思想。

道绰大弘西方净土信仰,提倡念佛,观音菩萨在西方净土系统中应是起到接引的作用,却在其著作《安乐集》中叙述了观音菩萨救度苦难的内容。道绰撰写的《安乐集》采取了一问一答的行文方式,宣扬净土教义,较为系统地提出了有关净土信仰及往生净土的一些理论。因此,道绰在《安乐集》中选取观音救难,并将其与“西方三圣”糅合在一起,应是在刻意调和净土观音信仰和救难观音信仰,将二者相联系。

观音不仅是接引众生往生弥陀净土的西方菩萨,也是救苦救难的现世菩萨。道绰其实就是采取了两种观音完全合一的态度,这是建立完整观音信仰所必需的一种思想。[11]379

在隋代高僧的大力弘扬之下,净土观音信仰与救难观音信仰结合更加紧密,观音信仰得到了更多民众的认同和信奉,逐渐扎根于中国社会。

(二)唐代净土观音信仰与救难观音信仰的融合

唐代净土善导继承和发展了昙鸾的净土思想,提出“凡夫入报土论”向众生打开了通向西方净土的大门,同时宣扬“他力本愿说”,主张借助弥陀的愿力往生。这使净土信仰取得了唐代民众的支持和响应,从而使净土信仰真正拥有了广泛的基础。而观音菩萨作为阿弥陀佛的胁侍,因此观音信仰也随着净土信仰的不断发展而深入民众内心。

善导在前代的基础上对净土观音信仰进行了进一步的发展,并且再次将救难观音信仰与净土观音信仰进行调和,加以联系:

初教日观除昏暗,想水成水净内心,地下金幢相映发,地上庄严亿万重,宝云宝盖临空转,人天音乐互相寻,宝树垂璎间杂果,池流德水注华中,宝楼宝阁皆相接,光光相照等无荫,三华独回超众座,四幢承缦网珠罗。禀识心迷由未晓,住心观像静坐彼,一念心开见真佛,身光相好转弥多。救苦观音缘法界,无时不变入娑婆,势至威光能震动,随缘照摄会弥陀。归去来,极乐安身实是精,正念西归华含想,见佛庄严说法声。复有众生心带惑,缘真上境恐难成,致使如来开渐观,华池丈六等金形。变现灵仪虽大小,应物时宜度有情,普劝同生知识等,专心念佛向西倾。⑧endprint

“救苦观音缘法界”,体现出救难观音的现世救度。在指出观音现世救度的同时,描述了西方净土世界的种种庄严,再次强调观音作为西方三圣之一,接引众生往生净土,体现出净土观音的命终关怀。

这就将净土观音的接引与救难观音的现身,将身处西方极乐净土的净土观音与身处娑婆世界的救难观音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从民众的写经题记中就可以看出这一点:

观世音经张万福题记(周天册万岁元年正月)

观世音经一卷

天册万岁元年正月初一,清信士张万福并妻吕,先从沙州行李至此。今于甘州并发心,为所生父母及七代父母及身并七息等,减割资粮,抄写观世音经一卷。愿成就以后,受持转读。灾影远离,恒值福因。见存者,永寿清安,亡者托生净土。乘此愿因,俱登正觉。⑨

从这则《观世音经》写经题记中可知,张万福等人应是在行旅途中写经发愿,既为逝去的亡人追福,也为旅途中的生者祈福,祈求远离灾祸。同时反映出唐代净土观音信仰发展的同时,救难观音信仰依旧流行,二者较好地融合为一体。

敦煌莫高窟唐代观音经变的出现,也可以很好印证这一点。观音经变,从法华经变的一部分中逐渐独立出来,成为一种新的经变题材,并且对救诸苦难和现身说法的情节着重表现,可以看出唐代社会对观音现世救度意义的重视。可见,救难观音信仰依旧在唐代社会流行。

(三)密典的翻译与观音信仰的密教化

还需要注意的是,在唐代,密教有着很大发展。大量密典被译出,其中不乏有关观音的密教经典,菩提流支译出《千手千眼观世音姥陀罗尼经》,玄奘译出《不空羂索神咒心经》、《十一面观世音神咒心经》,义净译出《佛说观自在菩萨如意心陀罗尼咒经》,实叉难陀译出《观世音菩萨秘密藏神咒经》,观音信仰逐渐呈现出了密教化的趋势。

随后开元年间,善无畏与金刚智、不空相继来华,大弘密教,使得密宗正式成为佛教的一个宗派,迅速发展起来。“开元三大士”在唐朝弘法传密,拥有大批弟子和信众,使得密教势力大幅增长,影响广泛。金刚智与不空译出了一部分有关观音的密典,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密教观音信仰的发展。金刚智译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身咒本》、《千手千眼观自在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咒本》;不空译出《十一面观自在菩萨心密言念诵仪轨经》、《观自在菩萨如意轮念诵仪轨》、《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

金刚智与不空所译出有关观音的密典,很有可能是唐王朝的官方行为。金刚智与不空均是印度僧侶,来到中原传持密法,受到了唐朝统治者的重视,尤其是不空,有着崇高的地位:

如是大师,其存也三朝帝师。其殁也万人哀痛。教法悬于日月,生死沾于雨露,二七僧人,常入天宫之会。三千门士犹承圣上之恩。且佛教东来,向近二千载,传胜法,沐光荣,实未有与大师同年而语者也。⑩

金刚智与不空受到唐朝统治者的重视,地位崇高,因此二人在翻译经典上也应是有所选择,并且很有可能是在官方的推动下进行的。因此笔者推断,观音信仰很有可能也流行于唐朝统治者内部。

密教观音信仰作为观音信仰的组成部分,虽看似与救难观音信仰、净土观音信仰等显教体系的观音信仰无太大联系,但其信仰的根本对象均是观音菩萨,同时密教观音信仰与救难观音信仰有着一定的联系:

读诵受持姥陀罗尼最胜法门者。我以念报如来恩德。恒皆随逐拥护是人而不放舍。不使一切妬憋鬼神竞侵娆害。复令一切宿重业障一时消灭。随得一切陀罗尼神呪坛印种种法门速皆成就。?

复白佛言:“世尊若诸人天诵持大悲心咒者,得十五种善生,不受十五种恶死也,其恶死者:一者不令其人饥饿困苦死,二者不为枷禁杖楚死,三者不为怨家仇对死,四者不为军阵相杀死,五者不为虎狼恶兽残害死,六者不为毒蛇蚖蝎所中死,七者不为水火焚漂死,八者不为毒药所中死,九者不为虫毒所害死,十者不为狂乱失念死,十一者不为山树崖岸坠落死,十二者不为恶人厌魅死,十三者不为邪神恶鬼得便死,十四者不为恶病缠身死,十五者不为非分自害死。”?

可知,密教观音信仰也与现世救度有着很大的关系,与《法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观世音经》所构建出的救难观音信仰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密教观音信仰与净土观音信仰、救难观音信仰之间并不抵触和矛盾,而是作为观音信仰的有机组成部分,丰富和发展了观音信仰的内涵。

(四)唐代观音信仰的世俗化

唐代观音信仰趋于成熟,深深扎根于民间社会,并且呈现出世俗化的趋势。

在唐代,两京及外州地区寺院中也出现了许多以观音菩萨为题材的壁画与造像。有些是作为阿弥陀佛胁侍出现或是与地藏、药师组合出现,“院门两畔观音像、药师像”。[12]4而有些则是以主尊形式单独出现,“今圣寿寺偏门北畔,画八难观音一堵。”[13]52“崇仁坊资圣寺……团塔院北堂,有铁观音,高三丈余。”[14]29

在唐代,观音以主尊形式单独出现在寺院中,表现出观音信仰已深入人心。观音信仰得到民众的认同与崇奉,有着相当一批的信众。

唐代民间还流传着许多观音现身的灵感事迹,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间对观音信仰有着很高的认同:

监察御史范阳卢文励 ,初为云阳尉 ,奉使荆州道覆囚 。至江南,遇病甚笃 。腹胀如石 ,饮食不下 ,医药不瘳。文励自谓必死,无生望。乃专心念观世音菩萨 。经数日,恍惚如睡。忽见一沙门来 ,自言是观世音菩萨。语文励曰:‘汝能专念,故来救。今当为汝去腹中病。因手执一木把用捋其腹,腹中出秽物三升余,极臭恶。曰‘差矣。既而惊寤。身腹坦然,即食能起,而痼疾皆愈。[15]25

同时敦煌文献中也发现了许多唐代的写经,以观音信仰为主旨的《观世音经》占到相当一部分的比重。根据池田温先生的统计,敦煌地区的《观世音经》写本从高宗朝至吐蕃统治时期均有发现:

观世音经索仁节题记(唐文明元年六月)endprint

文明元年六月五日,弟子索仁节写记。

愿七世父母。所产父母,托生西方阿弥陀佛国,并及兄弟妹等,恒发善愿。?

观世音经阴嗣□题记(周天册万岁二年正月)

观世音经

天册万岁二年正月十五,清信佛弟子阴嗣□,为见存父母,七世父母。并为己身,及已法界苍生,写观世音经。?

索氏与阴氏均为敦煌大族,他们对《观世音经》的抄写和对观音信仰的认同,可以很好地说明观音信仰在敦煌地区的流行。此外,敦煌地区有着深厚的佛教传统,作为敦煌大族的索氏与阴氏信奉观世音菩萨,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带动敦煌本地民众认同观音信仰,进一步推动观音信仰的发展。

结语

在唐代,净土观音信仰与救难观音信仰相融合。在密教的不断发展中,密教观音信仰逐步形成,丰富了观音信仰的内涵。在这样的背景下,观音信仰走向了成熟。敦煌石窟中观音经变的出现、观音造像的流行与唐代观音信仰的成熟有着密切关系。因此结合敦煌图像探讨宗教信仰形态,对宗教文化研究有着重要的意义。

注 释:

①(后秦)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第二十五》,《大正藏》 第9册,第56页。

②(隋)阇那崛多,达摩笈多译:《添品妙法莲华经》,《大正藏》第9册,第134 页。

③(唐)道宣:《续高僧传》卷二八,《大正藏》第50册,第686页。

④(曹魏)康僧铠译:《佛说无量寿经》,《大正藏》第12册,第273页。

⑤(北魏)昙鸾:《赞阿弥陀佛偈》,《大正藏》第47册,第421页。

⑥(北魏)昙鸾:《无量寿经优婆提舍愿生偈注》卷上,《大正藏》第40册,第828 页。

⑦(隋)道绰:《安樂集》卷下,《大正藏》第47册,第19页。

⑧(唐)善导:《观无量寿佛经疏》卷三《观经正宗分定善义》,《大正藏》第37 册,第270页。

⑨??(日)池田温:《中国古代写本识语集录》,东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 报告,第234、234、246页。

⑩(唐)赵迁:《大唐故大德赠司空大辨正广智不空三藏行状》,《大正藏》第50 册,第294页。

?(唐)实叉难陀译:《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姥陀罗尼身经》,《大正藏》第20册, 第96页。

?(唐)不空译:《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大悲心陀罗尼》,《大正藏》第20册,第 1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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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宋)黄休復.益州名画录(卷下)[M].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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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唐)唐临.冥报记(卷中)[M].北京:中华书局,199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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