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子
1
一株红梅,自顾不暇,傲迈地怒放在晚冬里,总透出些凛冽的寒意来。倘若更多的红梅,千树万盏呼啦啦地一夜绽放,自然就有了别样的感觉了。
红梅,又曰:报春花。
所以,在江南古城,最早报道春天讯息的并不是江河湖泊里的:“春江水暖鸭先知”,而是以梅花闻名的红梅公园。因了这梅,红梅公园和春天有了第一个约会;又因为这春天的约会,红梅公园自然就呈现出了风情万种、婀娜多姿的遍地风流之景状。
最早,总是那些神情隐秘、欢而不露的青年男女。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三三两两,从城市的四面八方静悄悄地、甜蜜地汇涌而来。尽管服饰各不相同,却怀着同样的忐忑,不约而同地集合在红梅公园。
他们是一群恋爱中的男女,身份背景各不相同。
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人,穿靛蓝的卡其布中山装(官服)或吊带工装。着官服的人显得文雅而沉静,行为举止也含蓄、羞涩了些。他们坐在映梅湖畔,人在岸上,却轻轻吟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另一些工人老大哥也奋勇争先,牵了女朋友的手,往公园深处密林丛中的庭院捷步而去。幽静安谧的庭院到了,他们仿佛突然意识到了此刻的场景与轰轰烈烈的“力争上游,鼓足干劲”的社会主义运动有了小小的差异。于是各自安静下来,在庭院的长椅上相向地坐了下来,一东一西或者一南一北。一对恋爱中的男女就这么枯燥地坐下来了。心中难免窘迫,倒是那齐眉刘海的俊俏女子爽朗许多,抬了头期期艾艾地问:唱歌吧?唱。于是,公园庭院里传来了阵阵欢歌:红梅(莓)花儿开呀……
20世纪70年代到了,大量返城知青成了公园的常客。他们的恋爱生活和他们飘忽不定的日常生活有关,甜蜜的恋爱中有了几许凄楚和无奈。尽管依然在红梅公园恋爱,场景却有了变化,遮天蔽日的枫杨和香樟树成了他们打发寂寞的最佳选择。香樟树并没有多少香气,但是它绿着,高高的,还有那上了年岁的枫杨。够了,他们就这么不被人注目地、卑微地恋爱。男人背倚着大树,跷着腿席地而坐,女子通常则歪着身体,抱着男人的腿,相互依偎,姿势一律模仿街巷里简陋的危房:非倾则歪。他们就这么像干了一桩见不得人的勾当似地鬼鬼祟祟地恋爱。
20世纪80、90年代到了,新世纪来了。恋爱中的人们一如既往又来到红梅公园。这时自然就发现恋爱队伍扩大了,年龄是老中青三结合,像我们的干部队伍,承上启下,继往开来。他们与这座公园的上上下下都混熟了,他们再也用不着胆战心惊地谈恋爱了。他们旁若无人,他们是亲密爱人。他们只带了无休止的甜言蜜语,他们到这公园来,只是借这个地方,把对生活的感恩,对这座城市的感情,统统、一股脑儿重新播种……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这个时代已经从精神上结束了幽闭,有阳光的时候,他们去纽约或者巴黎谈恋爱,说的全部是关于红梅公园的记忆。
2
花园很大,真的,大得没有条条框框的限制,在城市的中央突围而出。这里的花四季绽放,鲜活得让人质疑它的生命力。如此放肆地争宠着娇艳。这真是一个偌大无比的花园。路口、湖畔、儿童乐园,甚至健身休闲中心也在簇锦繁花的包围之中。
或许是看多了美丽的风景,名胜古迹目不暇接,青山绿水盎然荡漾,我甚至找不到恰当的修辞语词。
在常州最多的是什么?
是公园,红梅公园、青枫公园、东坡公园、荆川公园、兰园、五星公园……
最少的又是什么?
还是公园。常州已经没有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公园了,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一座公园(人民公园)到现在的50座公园,几乎所有的公园,早已经是徒有虚名,被改造成了花园了。为什么是花园?常州林林总总的大小公园一律只设门岗为您服务而拒收门票了。
公园没有了门票,它还是公园吗?不,它就是公共的花园了,只是我们还不习惯把它称之为花园,就像我现在置身在红梅花园,依然不自主地说红梅公园一样。
公园也罢,花园也罢,我们其实又何必去计较它的名称呢?我们所关心的无非是它什么时候悄然而至,成为我们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电影《黄河恋》里有一个细节,美国士兵指着土洞告诉在黄土地上长大的花花:这不是家。然后,用树枝圈成篱笆,在篱笆上插上花,确定说:这才是家。
映梅湖的周边无处不景观。35公顷的园林,既有吴风遗韵的文笔塔和嘉贤坊,更有凤凰桥畔水杉大道和高山流水的交相辉映。新增的9.5公顷的绿地休闲区域,更是风光旖旎,景色别致,于红梅春晓听林园钟声,亦可在文笔夕照下,领略青峦倒影。至于梳篦博物馆、奇石博物馆、红梅阁等近百处人文景点,更彰显了公园的人文内涵。诚如卡尔维诺叙述的那样:“城市就像一块海绵,吸收这些涌流的记忆的潮水,并且随之膨胀着。”
城市有记忆,有愿望,你可以轻而易举找到一个城市的标志。当然你也可以驾轻就熟地步入某个城市的一座花园或公园之中。
当然,比较起那些取自山地、海域、丛林的真正天然花园,红梅公园的设计园林,即使是匠心独运,巧夺天工,也只能算是天然山水中走失的迷失的花园。虽然如此,它现在却被这座城市挑选了出来,并且融入了这座江南古城的文化记忆。所以,较之那些天然山水花园,红梅公园更贴近这座城市市民的心灵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