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文海
我出身于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世家,听父亲说,从太爷爷到父亲,三代没出过一个哪怕像村长这样小的官。学而优则仕,因为没人做官,自然也没出过什么文化人。父母都是小学文化,在我印象中,他们从没坐下来对我们做过为人处世方面道理的教育。所以,说起带有文化气息的家风,我往往一片茫然。然而沉下心来,细细追忆父母创立家业和我们自己成长的经历,我又会非常清晰地看到我们的家风——实干。
爷爷过世得早,大爷姑姑成家立业都搬到了烟台,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父亲身上,父亲只得很小就下学种地。住家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春種秋收,家里家外,需要付出太多的心血和汗水。聪明能干的父亲勇敢地担当起来,风里雨里,寒来暑往,到21岁结婚成家,父亲就历练成一个能独当一面的老干家。
那时农村还是集体经济时代,实行的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劳动制度。生产队在完成大队下发的生产任务前提下,有独立的自主权,自主生产,自主经营,自主结算,自主分配。生产队寄托着全队百多号人吃穿住行全部期望,作为当家人的队长就必须有过硬的本领。首先要有头脑,其次必须能干。而父亲在这个职位上一千就是八年。
农事中最讲究技术的是扶耧、扬场和使牲口,而这三样活计,都是农事活动中的重头戏。为了带动社员做好,父亲可是下足了功夫。傍晚收了工,他拉着老把式一遍一遍练习。吃完饭,他就一个人来到饲养园,给犁地的牛骡填料喂水,摸一摸牛脖子,梳一梳马鬃毛,借以熟悉牲口习性。没用多久,聪明的父亲就掌握了几乎所有农事的技巧。他扶耧播种,深浅适中,籽粒均匀,拉耧的人毫不吃力。他扬起场来,动作干净利落,籽粒抛在空中,舒展自如,分散均匀;落在地上,集中规整,层次分明,因为省事省力,跟着收拾粮食的社员都抢着跟着他的木锨走。因为有了之前的接触,他使起牲口来,不用大呼小叫,更用不着鞭抽棍打,他拿着鞭子象征性挥一挥,牛马就能会意进退。他犁过的地,平展工整,犁过的地瓜花生,既不杂乱也不破损。社员都跟他开玩笑:“队长啊,干脆你一个人干得了,我们一插手,多不给你长脸啊。”他也不回答,只是叼着烟斗,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其实真正分明地显示身手的还是割麦。割麦子是个急活,要和天气抢时间,要和季节抢时间。几十号人来到地头,一字摆开,一场速度耐力的比赛正式开始。父亲深知这个时刻自己带动力的重要性,他先结结实实抽上一袋烟,来到麦地中央找到一畦又长又壮的麦子,像一台加足马力的收获机,俯下身埋下头就径直向前开了起来。只见他左手拢麦,右手挥镰,身姿跃动,呼呼有声,一会就一马当先冲到前面。看看他的身后,麦茬高度一致,简直像尺量过一样齐整,麦捆敦敦实实,像着装统一的列兵。正值烈日当头的季节,趴在暑气蒸人的麦地里,大汗淋漓一阵猛干,抬起头,前面还是一片茫茫,不见边际。尽管如此,没有人放弃,因为父亲这个队长遥遥领先,再不追就要套圈了,大家都挣一样的工分,没人愿意被别人说白吃白占。
付出总有回报,靠着这种实干精神,父亲所在的小队,年底结算年年遥遥领先,一个工一度达到了一块四五毛钱,一个劳力一年可以收入四五百块钱,在物质生活相对贫乏的七十年代初,这些钱可以满足一个三四口人家基本的生活需求。每年开支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尽管我们家因为没有劳力,没有多少收入,但每到这天,母亲总会特意给他做个炒菜,他会倒上味正价廉的牟平老白干,美美地喝上几盅。
身教重于言传,父亲的实干精神完美无缺地传给了我们兄妹。做过公司领导的哥哥,做着教师的我,不管脏活累活,无论分内分外,大家从不计较,每件事情都要身体力行。大家都秉承一个基本理念:要求别人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要求别人做好,自己要做得更好。特别是受父亲身教最多的二哥,做起事来,真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八十年代初,他在乳山贝雕厂做推销员,厂里实行销售提成分配制度,这可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机会。刚从农村出来的二哥没有关系没有经验,却有肯吃苦肯卖力的实干精神,他跑北京,下上海,磨破了嘴,跑折了腿,年底结算,二哥硬是靠着一股闯劲斩获全厂销售额最高桂冠,当年获得一万多元奖金,成为当时寥寥无几的高收入人君卜万元户。
不可否认,在各方面制度尚不够健全的当下,还存在着一些不公平的现象,但是,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随着制度的不断完善,随着人们素质的不断提高,投机取巧夸夸其谈的作风越来越遭到唾弃,而脚踏实地埋头苦干的实干精神一定会一天天深入人心。父母没给我们留下房产家私,但在我看来,我们血液中所流淌的父母实干基因,却是无价之宝。它让我们在获得物质回报的同时,也得到了身心的巨大满足,有了它,无论过多久,无论走多远,每次回首,我们都能做到内心充实坦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