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高考追忆

2017-09-06 09:00周浙昆
民主与科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云南大学新华书店通知书

今年是恢复高考的第40个年头,40年前的那场高考,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我生于1956年,是属于长身体时遇到三年自然灾害,受教育时遇到文化大革命,就业升学时遇到上山下乡,人到中年时又遇到下岗改制的一代。1963年,我上小学,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那个时候整个中国都不正常了,学校也难幸免。1973年高中毕业,没有学到什么知识的我们却成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两年后,回到了城里,成为“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那个时候也有大学,但是要进大学不是靠考试而是靠推荐。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可以被推荐的资本,到了工厂以后,就准备努力学习技术,安安心心做个工人。在工厂我是钳工,是工厂中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那时,我能用一把锯子和锉刀,用一块铁皮配出一把钥匙来。就这样在工厂一呆就快三年,时间来到1977年。

1977年是中国历史上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四人帮”被粉碎了,邓小平重新出山,担任国务院副总理,分管教育和科技。在他的主导下恢复了高考。有一天,一位工友和我说要恢复高考了,我将信将疑,心中却泛起了涟漪。很快传说变成了现实,高考真的来了!我和众多有志青年一起投身到了复习备考中。真正开始复习,我才深切地体会到,文化大革命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之大是前所未有的。我这个年纪的人从小学四年级起,就没有受过多少正规教育,初中勉勉强强补完了小学课程就到了高中。进入高考备考后我才发现,说起来是复习,不如叫自学更恰当一些。在中学缺下了不少课程,有些课程更是系统性缺失,整个力学对我来说就是一片空白,以至于我后来远离和物理有关的所有学科。那个时候全民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热情高涨,而教材、复习资料缺乏。我记得有消息说新华书店卖一套文革前的高中教材,许多人连续几天在新华书店门口守候,终于有一天真的卖书了。排队买书的队伍从南屏街的新华书店排到了百货大楼的副食品商店。我也加入了排队的大军,在新华书店排了大半天的队,仅买到了《高中化学》和《高中物理》。这个情节和电视剧《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中的一模一样。有的人没有买到书,甚至手抄教材,我就借到过手抄的教材。经过2个月的自学备考,1977年10月我踏进了考场,在失望、懊恼和绝望中完成了我的第一次高考。大约2个月后结果出来了,我居然过了体检线。那时候,报志愿是在考试之前。由于对高考没有任何认识和概念,于是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一堆自认为的好学校。第一次的高考尽管过了体检线,但是最终没有被录取。

当时我们工厂有三位工友铁了心要考大学,虽然都过了体检线,但也都没有被录取。其中的一位工友就是后来成为国家开发银行副行长的王益。当年的王益真真切切的是一位奋发向上的有为青年。他当年仅仅是初中毕业,但是已经自学完成了《许国璋英语》。第一次高考虽然没有被录取,但还是给了我们不小的鼓励,下定决心再考。我们白天工作晚上复习。尽管那个时候工厂的上班并不正常,但是我们仍然不敢不去车间。那个时候高考的相关表格中还有政治表现一栏,我们都担心不上班,“政治表现”通不过。那个时候车间的师傅都很照顾我,活干完后就让我去复习,考试前我才向厂长请了一星期的假,做最后的冲刺。第二次的复习时间要长一些,许多课程通过自学也逐步补了上來,自信心也逐渐恢复了,1978年夏天又进入了考场。这一次除了英语以外,其他的学科感觉都比较好。我至今记得当年物理的最后一道试题是一根铁棒自由落地切割磁力线,要计算产生的阻力。这道题在我排队买来的《高中物理》中有,只不过在课本中是从斜面下降,先要通过勾股定理计算斜面的长度,而高考试题中更简单一些,直接省去了这个步骤。那时中学也教英语,但是先教喊口号,我说得最溜的英语是“Long life Chairman Mao, a long long life to Chairman Mao ”(“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我在选择题中,统一选了A,结果得了21分。好在那时英语仅仅是参考,不计入总分。我们三位工友都在昆明铁三中的考场,在考试前,我们约定不对答案,不相互打听结果。考场前相互对答案问结果的考友极多,这个对后面的考试影响极大。有个与我们同一考场的考友在和别人对了几道题的答案后,就嚎啕大哭,后面的几场考试就没见到她的身影。

在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放榜的日子。我所在的云南省粮油机械厂隶属于昆明市盘龙区。盘龙区教育局把过了录取线考生的名字抄录在一张大红纸上,然后贴到教育局的外墙上,很有几分金榜题名的味道。在那个年代既没有短信,更没有微信,就连打电话都很困难。这种大榜题名的方式加上口口相传,大概是最有效的传播方式了。放榜那天,我挤进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盯着大红榜看了又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仍不敢相信,揉揉眼睛又看了一遍,没错,是我的名字。以后每天下班我都会特意绕路到那个大红榜跟前去看看,生怕我的名字会从那个大红榜上不翼而飞。那一年我考了320分,超过了当年重点录取线40多分。有了第一次的教训,我比较务实地报了云南大学。我们一起备考的三位工友,王益考上了北大,另外一位工友考上了云南中医学院。

经过焦急的等待,我终于拿到了云南大学生物系的录取通知书。当时的录取通知书是寄到我所在的工厂。我拿到录取通知书就傻眼了。我的名字是“周浙昆”,录取通知书名字是“周哲坤”,三个字中只有一个是对的。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到了云南大学,因为怕另生事端,只敢改一个字,告诉云南大学招生办的老师说“坤”字错了是“昆”,当时招生办的老师也就把我录取通知书的名字改成了周哲昆。拿着这个名字错了的录取通知书,我居然也办通了所有手续(包括转户口)。我在云大的档案和记录应该还是周哲昆,直到我考上研究生后,才又将名字改回为“周浙昆”,至今许多大学同学还把我的名字写成周哲昆。

之后,我又经历过许许多多的考试,考硕士、考博士、考出国留学生,考副研究员、研究员等等,但是没有一次像40年前高考那样让人刻骨铭心。那是一场彻底改变了我人生的考试。人生很多时候并不是赢在起跑线上,而是赢在转折点上。那个时候,只要稍有松懈,我的人生可能会是完全不同的轨迹。我所在的工厂90年代破产了,绝大部分工友成了下岗工人。这大概也是我在今后的人生中一直不敢懈怠的主要原因吧。

(作者为中国科学院昆明植物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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