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理学历程

2017-09-06 16:32潘菽
民主与科学 2017年4期
关键词:心理学发展教育

潘菽

我走上心理学的道路有一半是偶然的。我的心理学历程大致可分为六个阶段,即十年定志、十年仿徨、十年探路、十年依傍、十年自强、十年播扬。

读中学时,我的兴趣很广泛,除喜欢读书外,对书法、美术等也很有兴趣,还在小报上发表过篆刻习作。那时我就已读了不少我国古代思想家的书,尤其喜欢宋代哲学家朱熹的著作,并作诗言志,希望自己将来也能成为像朱熹一样的大学问家。因对哲学感兴趣,中学毕业后就报考了北京大学哲学系。在大学课程中有门心理学的课,当时只是觉得颇新鲜,但由于内容较简单,并没有引起特殊的兴趣。在大学后期,美国哲学家和教育家杜威到北京大学讲学。他的演讲对我很有吸引力,每次都去听。由此引起了我对教育的兴趣。在北京大学的几年中,正是五四运动时期。我作为这场运动的亲身参加者和32个被捕青年之一,受到了一次真正的革命洗礼。它促使我考虑一个严肃的问题,即帝国主义为什么总是欺负我们?想来原因有多种,但就我们自己讲,一个根本原因,就是我们的国家太弱、太落后了。我想,要使我国强盛起来,就必须大力发展教育。

1920年,由北京大学毕业后我考取了官费留学。基于一种“教育救国”的思想,加上杜威讲学的关系,对美国的情况较为熟悉,因此决定去美国学教育。到美国不久,思想上又产生了一个变化,感到美国的教育不一定适合我们中国的国情,用美国式的教育未必能解决我国的问题。因此想改学别的。当时在所学的课程中也有心理学课程,并巧遇先期来这里专修心理学的蔡翘和郭任远。从他们那里我增进了对心理学的了解,觉得心理学作为一门研究人的科学十分重要,它既与教育密切相关,又显然比教育更带有根本的性质,是一门基础科学。基于这种认识,便决定改学心理学了。当时在心理学中已有不少学派,对许多重要的心理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这又使我感到心理学还不大像一门科学。然而,这一现实状况非但没有动摇我要学心理学的意向,反而更加坚定了我毕生要致力于心理科学的决心和信心。我坚信心理学必然会发展成为一门真正的科学,因为它有不容否认的研究对象即心理现象。而且正因为人有高度发展的心理才能成其为人,才能做各种各样的事情。由此可见,心理学的重要性非同一般。既然如此重要,越是不成熟,就越是需要更多的人去加强研究,并且更重要的是要去找出它所以发育不良的原因。就这样,我一心爱上了心理学,并立志为它的科学化而奋斗终生。

1927年回国后,应聘到南京第四中山大学(后改称中央大学)理学院心理学系任教。我以为从此就可以安定下来专心一志地研究我的心理学了。至于国家和社会上的事,自有别人去管,用不着自己去费心,以致成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九一八事变”后,日本帝国主义的大炮和蒋介石政府的不抵抗日寇侵略而积极“剿共”的反动政策促使我醒悟,使我再也不能一心抱着心理学而不关心国家大事了。事实上也确实没有条件从事研究。我的美好理想成了泡影,加之我当时还没有能够认识到心理学的根本问题所在,同时也还没有能找到提高心理学科学性的正确方法和途径。这些情况使我一度感到彷徨虽然志向并末动摇。

抗战期间,我虽够不上一个重要的头面人物,但起码可以说是一个相当活跃的分子。在重庆的八年中,参与发起成立了九三学社、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等进步组织,终日栖栖惶惶,东奔西跑,几乎完全荒疏了“正业”。在此期间,虽然没有开展心理学的实际研究,但仍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专业岗位,更重要的是学术观点却开始转变了。通過自学,对马列主义基本原理有了初步的、最基本的了解,并在辩证唯物论指导下,对心理学中长期争论的问题进行了初步的思考、研究,以求为心理学的发展探索一条新的道路。

我国过去的心理学一向都是照搬西方的。新中国成立后的十来年中,我国心理学从体制到内容则又完全照搬苏联的一套。我也是学习的一个积极分子,急于了解马列主义指导下的苏联心理学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以为改造和发展我国的心理学取得经验。这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但由于一味盲从,缺乏分析鉴别,这就难免不给我国心理学的发展带来许多不利的影响,以至在某种程度上妨碍了心理学在我国的正常发展。

到了这时,我已开始意识到,我国心理学之所以发展缓慢的一个主要原因,就自身而言,就是依赖外国之心太重,不联系我国实际,缺乏独立思考和创新。只有克服这一顽疾,我国心理学才能尽快发展起来。我自己更应身体力行。不幸的是,1963年春我突发心肌梗塞症,几濒于危。接着就开始了“文化大革命”,心理学被定为“伪科学”,我自己也被打成“牛鬼蛇神”。在病魔缠身和十年动乱的困境中,我挣扎着完成了50多万字的《心理学简札》,并于1983年正式出版。通过写《简札》,我自以为明确了不少心理学中的基本理论问题,对心理学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也看得更清楚了,同时也明确了我国心理学应该怎样发展。我更加确信,我国心理学要健康而迅速的发展,就必须在辩证唯物论指导下,解放思想,自强自立,走我们自己的路,对外国的心理学要积极而有鉴别地学,但决不能再一味仰望于任何外国。

粉碎了“四人帮”,我国开始进入一个以四化建设为中心的新时期。社会的需要,促使我国心理学迅速恢复并得到前所未有的繁荣发展。形势喜人而又逼人。此时,我已年逾八旬,自知余年有限,但要做的事仍很多,只得以只争朝夕的精神奋力播扬,以期多做一些贡献。

回顾我60余年的心理学历程,只能说已摸索到了所要探寻的心理学的门路,也可以说是入了门而接近登堂了,而所要入的室则还迢迢在望。瞻望心理学的远大前程,不得不寄殷切厚望于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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