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文章本天成

徐如松

最近，我读了台湾作家张大春先生新近出版的散文集《文章自在》，只读了序文，便爱不释手。

《文章自在》这本书是作者实实在在的“经验之谈”，通篇找不到“文章作法”之类的术语理论，但读完全书者无不产生“文章原来可以这样写”之顿悟。全书第一部分由3篇概论组成，第二部分有33篇专论并附录45篇例文（其中39篇选自作者自己的散文佳作，另6篇为鲁迅、胡适等大家的美文），可谓珠联璧合，前后印证，言传身教式地讲述文章与说话之道。除此之外，自序《文章自在》、跋文《李白大惑不解》以及附录《你要考什么》也写得异常启智、有趣。“文章要怎样才做得好？写命题作文如何另辟蹊径？如何才能引发写作动机？如何连缀句子？……”此类关涉文章写法的“秘妙”，我们只要读完全书，就能找到自己想得到的那个答案。

作者回忆自己小学五年级时参加“暑修”，老师使用的教材不是“作文指南”，而是“有如小说的儿童读物”，是童书作家苏尚耀写的《好孩子生活周记》。两年后，这位苏老师正巧成了作者的中学老师。平时，苏老师并没有提供什么作文功法、修辞秘籍，只是不断地提醒要多向校刊投稿，“写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写作文”。五年后作者中学毕业，请老师在珍藏多年的《好孩子生活周記》上签名留言，苏老师这才给出了答案：“作文是人家给你出题目；真正写文章，是自己找题目；还不要找人家写的题目。”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在五年中学生活中，与其说一直在践行“写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写作文”，不如说他在写作实践中不知不觉学会了“写作文”，因为他逐渐找到了写作的兴趣和创新的表达，而这正是写作最大的秘妙所在。

写作还关涉诚信问题，因为文过饰非终不可取。《文章自在》中写到一个故事，九百年前，大词人晏殊曾孙、南宋宰辅晏敦复为同朝仕宦作墓志铭，完成后甚是得意，拿给词坛大家朱敦儒过目。朱敦儒批阅“似欠四字”。晏敦复向其讨教，得到答复：文中“有文集十卷”一句后欠“不行于世”四字。晏敦复立刻明白了先生的用意，但他最后没有完全按照先生的指点修改，而是添加了“藏于家”三字。我们可以看出，朱敦儒指出晏敦复文章的“缺憾之处”，强调的正是“修辞立其诚”。“文集十卷”固然可嘉，但未获刊行，就是“不行于世”，墓志铭作为盖棺定论之作，理应实事求是，坚守文德，切不可乱加谬赞。晏敦复最后以“藏于家”代替“不行于世”，既不失实，也顾全了亡者颜面，可谓一石二鸟。由是观之，小文章也都蕴含着大判断，“有文集十卷”只是现象，“藏于家”或者“不行于世”才是作者情感态度价值观的流露，只有两者融合，才算文质兼美，得体得言。

对语文教师来说，自己最好能够经常写写文章，给学生树立言传身教的榜样。这方面，叶圣陶先生是大家标杆，他倡导“下水作文”，《荷花》《爬山虎的脚》《记金华的双龙洞》等佳作至今入选小学语文教材。读这本书我们不难发现，张大春先生也是一位身体力行者，他不无遗憾地发现“大部分教育工作者并不写文章，但所有国文科教师都必须随时教作文、考作文、改作文”。他指出“如果不能以写文章的抱负和期许来锻炼作文，不过就是取法乎下而不知伊于胡底，到头来我们所接收的成果就是一代人感慨下一代人的思想空疏、语言乏味、见识浅薄”。练习写文章，确实要培养一种随身携带的能力，而不是将其当作用后即丢的工具，这种随身携带的能力是伴随终生而又深入骨髓的，换句话说，也就是要让写文章成为现代人必备的生活方式之一。

南宋爱国诗人陆游传授给儿子的写作经验是：“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张大春先生这本《文章自在》似乎也是“功夫在诗外”之作。全书篇什多通过剖析自己的散文佳作，逐一点化写文章的“秘妙”，让读者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迎来“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比如《命题与离题》，当下学子都只能对着“命题必须扣合全文要旨”冥思苦想，勾连几段文字、引录几条格言、运用几则故事，臆测命题者的用意，不敢越雷池一步，以免离题之嫌。殊不知这样命题，教师成了“主子”，学生成了“奴隶”，本末既已倒置，哪还有考察学生语言表达和创新能力可言？所以，语文教师要容忍学生作文“宕开一笔”，因为扣题太紧的文章，定无舒缓从容之趣。如果文中不经意出现“一枝红杏出墙来”，虽然破坏了围墙的整体美，但不也给人增添春天的审美吗？这样有趣、有理而辩证的思考，在本书中俯拾皆是，读来格外赏心悦目。

曾经读过中华书局“跟大师学语文”系列中叶圣陶、夏丏尊所著的《语文随笔》《文章讲话》《文章作法》等书，我感觉《文章自在》承续了大师春风拂面的传统，可谓一脉相承。

（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教育研究和培训中心 31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