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计划

□戚无非

天眼计划

Sky Eye Plan

□戚无非

Part 1

2016年，有着“超级天眼”之称的地球最大口径射电望远镜在中国建造完毕，开始接收来自宇宙深处的电磁波。就在全世界都在为中国的天文研究进展大加赞赏时，伟大的英国物理学家霍金却针对“天眼计划”连连发出警告，建议中国立刻废除这项计划，并停止如此大规模的宇宙探索行为，否则会导致地球更容易被外星人发现。一旦外星人到达地球，等待地球人的，可能会是地狱。

“地球人在想什么？”一个来自昆尼星球的星际调查员看到这则新闻时，觉得很可笑。霍金的警告实在小看了昆尼星球的科技发达程度。早在数十年前，昆尼星球就已经进行过所谓的天眼计划了，而这个调查员正是第一批登陆地球的昆尼星调查员之一。

昆尼星球拥有超凡的毁灭和重建能力，他们的政府致力于寻找宇宙中几近腐坏的星球，然后占领、毁灭它，将它重建成他们标准中符合生物生存的模样。

当时的他初访地球，来到几乎被战火摧毁的中国大地，为了方便调查，化名为“顾建国”各处游走。他看到了千疮百孔的建筑和灰头土脸的中国人，可就在这些中国人的脸上，却有一种令他莫明敬畏的坚韧神情。

“报告长官，”顾建国与母星取得了联系，“地球人正在进行自我重建，我现在无法判断地球是否已经彻底腐朽，还有待观察。”

“明白了，你暂时撤离地球吧，先加入黑沼星的重建项目。”

“好的，长官。”

调查员离开了。几十年后，他再次接受了探访地球的任务，为了得到更为准确的对比数据，他决定仍然在中国登陆。这个同时拥有国际大都市和贫困小村庄的国家让他非常好奇。

“地球人的自我重建速度缓慢得惊人，缺乏潜力。接下来我会调查地球人的心理状况，再进一步确定是否可以毁灭这个星球。”

调查员走在路上，专心地给母星传送数据，根本没留意一个球状物体正飞速朝他的脑袋袭来。

砰的一下，他眼冒金星，差点儿摔倒。

一个地球少年朝他跑来，张嘴不是道歉，而是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你是不是傻？”

调查员有些愠怒地看着这个少年，嗯，比自己高一头，体格倒是健壮。昆尼星球的人寿命很长，从容貌看，快两百岁的调查员跟这地球少年，年纪竟是差不多。

“聪明的人会计算好投篮的角度和力度，不会把篮球扔到球场外面来，所以傻的是你。”调查员诚实相告。

少年捡起滚到一边的篮球，面带歉意地说：“唉，最后一球了嘛，反正也赢了，我就随手扔了一下，谁知道你这么倒霉。这样吧，我请你喝饮料。我叫曹靖，你呢？”

“顾……梓涵。”

这是调查员这次探访地球的新代号，他感觉有点拗口，但据说这样的名字在这个年代比较便于伪装身份。

“走走走，请你喝可乐。”曹靖不由分说地把顾梓涵拉走了。

Part 2

用微型分子检测仪检测到手中这杯可乐里含有不良成分时，顾梓涵拒绝饮用。

“你老喝这个？”他诧异地问曹靖。

“我倒是想啊！”曹靖伸伸懒腰，仰天长啸道，“可我的零用钱都拿去买‘爱豆’的专辑了。”

“‘爱豆’是什么豆？地球的新物种吗？”顾梓涵眉头一皱，感觉大事不妙：调查中的星球有了新物种，他居然一无所知，作为调查员，实在是太失职了。

“你是不是傻？‘爱豆’就是偶像啊。我跟你说，陶可儿唱歌可好听了，而且她超努力的，一心一意地做音乐。只不过，现在买专辑的人太少了，她这张专辑销量不好的话，再出下一张就难了。作为死忠‘粉丝’，我把我所有的钱都拿去支持她了。”

“傻。”顾梓涵不留情面地给出了评价，任凭曹靖怎么发飙或怎么给他讲陶可儿的各种优点，他都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他的评价不是没有来由的。这次探访地球，他发现地球上的娱乐行业非常发达，甚至成了某些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可这个行业有点奇怪，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不良行为，某些身为青少年偶像的歌手、演员，极其不具备职业道德，装腔作势地为自己塑造一个好形象，实则敷衍工作，一心只想赚钱。

“陶可儿，是吧？”顾梓涵若有所思地问，“你说她什么？一心一意唱歌？”

“那当然，只做真正的音乐。她说了，永远不忘初心！”

“呵，很好。”顾梓涵勉为其难地喝了一口可乐，成分不好，味道却不坏。

喝完可乐，曹靖打球出的一身臭汗也晾干了。他抱起篮球，又推了推顾梓涵的肩膀：“哎，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吗？”

“不是，我是来这边游学的。”

“哇，游学？你还挺厉害的。那再见了，以后机灵点，别再被球砸到了。”

曹靖挥了挥手，大大咧咧地走了。

顾梓涵仍旧在快餐店里坐着，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起陶可儿的信息来。这是一个从偶像团体单飞的年轻歌手，经纪公司为她设定了一个励志、纯真的形象，她也确实把这个表面形象维护得很好。只不过，顾梓涵运用昆尼星球的大数据分析软件对她进行详细分析后发现，她的经纪团队存在对“粉丝”的欺诈行为，比如不时发起“众筹”活动，以让大家支持偶像为名，从筹款中获利。

顾梓涵将证据整理完毕，发到了每一家媒体记者的邮箱。

反应快的媒体根本没有求证，直接以“有网友爆料”的形式，将陶可儿经纪团队的不良行为公之于众。各网站沸腾了，网站管理者纷纷把相关讨论推上头条；陶可儿的团队慌乱了，四处花钱做危机公关，试图掩盖真相；“粉丝”们愤怒了，人肉搜索着发文声讨陶可儿团队的正义之士。

顾梓涵冷淡地看着这一切，摇摇头，给母星传去调查报告：“各行业都存在着没有职业道德的人，且粗俗暴戾，地球已成野蛮人之境。”

Part 3

过了两天，顾梓涵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再次来到曹靖打球的球场外。不出所料，他看到的是有点无精打采的地球少年。这一次，曹靖没有把球乱扔到场外，而是通过一记精准的远距离投篮，为己队拿到3分。比赛胜利也没能换回曹靖之前的朝气，他看到顾梓涵，耷拉着脑袋说：“你可不许笑我。”

“笑你什么？”

“那天才跟你说陶可儿有多好，可前两天的新闻说，她的团队好像做了一些违法的事。一开始我以为是别人诬陷的，可连新闻台都播了，说有关部门已经介入调查了，那可能就是真的吧……”

“你很失望吗？”

“嗯，还有点汗颜。”

“一个不相干的人犯错，你汗颜什么？”

曹靖愣了愣，也没想明白是为什么。大概“粉丝”都爱把自己当成偶像的亲人，偶像做错事，自己也习惯性地觉得做了不好的事，感到有点丢脸吧。

“不过，偶像错了就是错了，我是敢于承认的，也希望她能改好。我可不是那种盲目的‘脑残粉’。”顿了顿，曹靖问道，“你今天过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就是想着地球快不在了，最后看看年轻人打打球也好。”

曹靖用一种看重症病人的同情目光看着顾梓涵，还忍不住伸手往他额头上一放：“不发烧啊，说什么胡话。”

顾梓涵耸耸肩：“以后你就明白了。”

二人明明没商量，却不约而同地向上次那家快餐店走去。顾梓涵这次没有点可乐，拿菜单看了半天，最终点了一杯鲜榨橙汁。服务生将橙汁端上来后，顾梓涵皱紧了眉头。这杯橙色的不明液体，根本就不用拿分子检测仪来检测，肉眼就能确认里头放了不少添加剂。

“你喝。”他嫌弃地将杯子推到曹靖面前。

“哎？你可真好。”热得要命的曹靖也不推辞，拿起杯子一饮而尽。

“我好？那是因为地球太不好了。”顾梓涵向周围看了一圈，“没一样好的。”

正说着，隔不远处一个大叔咳了两声，将痰吐在了桌下，还用鞋踩着蹭了几下。

顾梓涵觉得自己要吐了，拼了命才忍住通知母星立刻来毁灭地球的冲动。可没想到，没忍住的人是曹靖。这个牛高马大的少年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对方跟前，大声说：“大叔，您吐痰不能到洗手间去啊？”

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发生了什么。那个大叔眼见情况不妙，骂骂咧咧地回了几句就离开了。顾梓涵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大家的表情，有愤愤不平的，有麻木不仁的，隔壁桌一个小女孩小声对妈妈说：“老师说，要讲文明。”

顾梓涵冷笑一下，心想：要是长大了你还记得老师说的话就好了。哦，抱歉，你长大后，现在的地球已经不存在了，低劣的地球人只能给昆尼星球的人工作。

“你刚才为什么不站出来谴责他？”曹靖回来后，一本正经地问顾梓涵。

为什么？顾梓涵也问了问自己，然后对曹靖说：“我发现你这个人，真是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偶像骗钱关你的事，粗人不讲卫生也关你的事。”

曹靖惊讶地反问：“他不讲卫生怎么不关我的事？要是人人只管自己，这个世界得多冷漠啊。”

顾梓涵心里笑他天真，但也没再跟他继续争辩。

曹靖想了想，一拍桌子：“顾梓涵，我今天还要去干一件事，可能对你来说这也是多管闲事，但你非去不可！”

顾梓涵看了看时间，还早，去去无妨，毕竟这次回去之后就要制订地球重建计划了，旧的记忆，还能保留多少呢？

Part 4

这座城市有海。潮湿的空气中飘着些许来自海洋的腥味。

顾梓涵跟着曹靖坐公交车经过了一段海边的公路，最后在一个靠近海滩的公交车站下了车。顾梓涵举目远望，沙滩上的阳伞像一个个碉堡般扎得密密麻麻，伞下是一群在拥挤中幻想着惬意的地球人。

曹靖走在前面，顾梓涵只好跟着。他们走进沙滩才没多久，顾梓涵就一脚踩到了一块菠萝皮。他嫌恶地快走了几步，没好气地问曹靖：“我们这是去哪儿？”

“幼幼之家。”

懒得再继续追问的顾梓涵拿出电脑，快速搜索了一下。原来这是一家孤儿院。这家孤儿院规模并不大，是本市一个商人出资建的。可一家孤儿院竟然建在海边？寸土寸金的城市，海滨这种黄金地段建豪宅都不够用。

心里有些怀疑，顾梓涵继续用昆尼星球的搜索系统查了一下这个商人——果然，这间幼幼之家是他为了竞选杰出企业家，拿来做口碑、赚眼球的。

“到了。”曹靖开心地说。

顾梓涵一看，建成大蘑菇形状的几间房子还挺可爱，更可爱的是里面的一群孩子。不知他们是不是事先知道曹靖要来，一个个等在门口，看到曹靖之后，都跑出来跟他抱成一团。

顾梓涵意外地发觉心里有些暖，毕竟心思单纯的孩子们确实招人喜爱。

幼幼之家的一位老师走了出来：“曹靖同学，你来啦？孩子们都盼着你呢。”

顾梓涵正好奇孩子们都在盼什么，一个小女孩说：“曹靖哥哥，你又来跟我们一起捡垃圾啦？”

顾梓涵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他看到曹靖从蘑菇房子里拿出了垃圾钳和垃圾袋，然后兴致勃勃地领着一群孩子重新走回沙滩。孩子们也都拿着小钳子，以曹靖为中心，欢乐地捡起了沙滩上的垃圾。

顾梓涵看他们越走越远，一时出了神。

过了不久，曹靖和孩子们“满载而归”。曹靖拎着一大包垃圾，问道：“我们能不能乱扔垃圾啊？”

“不——能——”孩子们拖着稚嫩的嗓音，异口同声地回答。

洗手过后，曹靖拉上顾梓涵，带孩子们到人比较少的区域堆沙堡。顾梓涵百无聊赖地看着他们，发现一个小胖墩堆的沙堡特别难看，于是走过去，一把将他的沙堡掀翻了。

小胖墩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顾梓涵。

“太难看了，我帮你建一个漂亮的。”说着，顾梓涵就要动手。

“我自己能建好，我的家不难看。”小胖墩转到一边，重新开始铲沙、堆砌。

“这些孩子真可爱。”曹靖跑过来，坐在顾梓涵身边，“你老说地球这不好、那难看，要我说，等这些孩子长大了，等我们这一代成为主力了，地球会越来越好的。”

顾梓涵愣了一下，一时语塞。

曹靖一边堆沙一边侧过脸问：“你说你是来游学的，那以后我想找你玩了，上哪儿去找你啊？”

顾梓涵轻轻笑了笑：“等有朝一日你们的天眼计划或者别的什么计划取得了巨大进展，我们也许还有机会见面。”

“唉，你这个人，不知道脑子是什么构造，我经常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曹靖撇撇嘴，帮小胖墩铲沙去了。不久之后，顾梓涵再看一眼小胖墩重新堆起来的沙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真的比原来好看了些。

Part 5

与曹靖分别之后，顾梓涵独自留在沙滩上，静静地坐着，直到深夜。

那一晚的空气特别好，星星缀满夜空，顾梓涵的眼里映出一大片星光。

他拿出联络器，准备向母星汇报情况。

“长官，经过调查，地球还不适宜毁灭重建。”

“哦？难道说地球上还有什么好东西吗？”

“是的，”这个来自昆尼星球的调查员语气十分肯定，“我在这里，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