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桑
桃花天气
◎秦淮桑
春二月,独自徒步七八里许,听水响,闻鸟声,任由风卷着花木芳气袭上人衣来;将艾蒿叶子采来在指间揉碎,清苦气息隐约可闻;看农人俯身收割一茬茬头刀韭菜,韭菜柔嫩鲜美,正当其时。
行止随心,忘路之远近,或可逢着晋陶渊明笔下“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桃花林亦未可知。若有哪户人家新酒酿成,买他半坛子就桃花该有多应景。
这么想着,果然在山前遇着一树,不知为何人所植,又或者是,数年前鸟雀衔来的一枚果核,落地生根,慢慢长成,又因离得红尘纷扰之地远了,倒真应了那句“无人解惜为谁开”。
为谁呢?不是误入桃花源的武陵渔人,不是多情独自来的白乐天,不是春光懒困倚微风的杜子美,也不是桃花风里忘忧怀的秦淮桑。桃花生来是为自己开的,胭脂凝妆,绯红点蕊,或含蓄婉约,或灼灼其华,或纤尘不染……种种风雅,都是它自己喜欢的样子。
看花人欣喜如醉。彼时情境,亦梦亦真。碰着衣袖的一枝,看似懒慢,实则不动声色,含了两粒小小苞蕾,尚未吐蕊,精致得像两枚绯色盘扣,漫不经心别在树上,模样儿乖巧玲珑,格外逗人幽思。我渴盼,春风迤逦至此,小心翼翼将它们挑开,使花瓣一片一片舒展,端然坐于花托之上,一颦一笑俱是风情。
花拆,是个让人心柔软的动词。它不是哗然盛放,而是轻轻地、缓缓地,拆开一点,再拆开一点,如同隔水听着银簪叩响了玉石,声音细微曼妙,自不待言。
张晓风这样写:“有一天,当我年老,无法看花拆,则我愿以一堆小小的春桑枕为收报机,听百草千花所打的电讯,知道每一夜花拆的音乐。”她必然能于每一夜收听到的音乐里,准确无误地辨认出桃花拆,那怀了七分深情与三分喜悦的绽放,怎不叫人心生痴迷?
你若也曾在人烟疏淡的青山脚下,听见过一朵花的拆,也许就不会为它日后的零落而黯然伤神。有些美好,如约而至,恰逢你在,恰逢花开,两相照面,尘霜未染,已是难得。
我折下一枝,持在手里,低眉只见,花枝娟好,几点嫣红,教人恍然,以为是吴冠中画里的一枝。那幅画,淡蓝着色,勾勒两笔青山,山前一江春水,波澜微微,孤帆渐去渐远。唐人诗书里飞入寻常百姓家的燕子双双归来,穿柳而过。柳外墨色桃枝,清瘦且兼有枯涩的韵味,未着一叶,而花蕾偏妍,熏风扑面。花下一只小舟,舟中人闲然垂钓,钓鱼,钓落花,也钓流水,也钓光阴,饶有烟水迷离之致。落款题“赠君江南春”,情深义重。
焉知江南春色与旧州春色如出一辙,无限风光,绵缈旖旎,我只取一枝,一枝便好,带回去,向外婆讨一只竹筒做的杯,净水插花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