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鱼
厦门:别把风景一次看透
■陈若鱼
摄影/摄影师ThreeB 模特/胡桃
1
起初,厦门并不是顾岑的目的地。
作为一个北方人,她最想去的地方是海南,找一个小镇临海而居,物价低廉,一个月只要给杂志写几篇稿子就能养活自己,不用担心暖气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停,最重要的是海南距离北京够远,这样,她就不会轻易想起宋州了。
可是,在海南的同学准备出国留学,她才大学毕业,还没有独闯天涯的勇气,所以只得放弃,兜兜转转,选择了跟海南差不多的福建,但是一个人又不敢住在乡下,最终定在了厦门。
厦门的春天来得很早,才正月,路旁的杧果树就已经长出嫩绿的枝叶,三角梅盘绕着树枝开得热烈。她拖着行李箱沿着机场路漫步,打量这座她将要居住的城市,湛蓝的天幕上飘浮着云朵,偶有飞机轰鸣而过,在天际留下长长的飞机云。
她倏忽松了口气,对厦门的初印象还算不错。
顾岑在思明区租了一个单间,房间里有一个小小的飘窗,天晴的时候可以隐约看见海湾,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海湾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沙坡尾。
到厦门的第三天,她问了几个人,才在深巷的尽头找到了沙坡尾。岸边终日停着大大小小的彩色渔船,岸上是一排装潢文艺的小店,卖咖啡或者茶,大多是游客光顾。她也常去光顾其中的一家咖啡店,每次都背着电脑,点一杯红茶拿铁、一碟小食,坐一下午,写稿子或者看电影。
她一直坐同一个位置,所以认识萧何也算是情理之中。
那天,雨过天晴,她刚落座,店员便来给她点单,问她喝什么。她抬头一看,果然是个新人,眉目清朗,身形消瘦,脸上有微微的笑意。
还不等顾岑回答,里边的老员工就说:“红茶拿铁。”他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这里的常客,腼腆地挠了挠后脑勺进了柜台。不一会儿,红茶拿铁就端来了,他附身放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抬眼不经意扫到他的名字——萧何。
她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他大概知道她笑什么,便主动说:“父母取的,我也没办法。”
顾岑不再笑,萧何默默地进了柜台。
第二天,顾岑再来,萧何已经早早给她准备了一杯红茶拿铁。店里没人的时候,萧何也会跟顾岑闲聊两句,久而久之,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顾岑这才知道,他也是北方人,是不远处厦门大学的学生,大四没什么课,就找了个兼职做。
他说,他已经决定毕业后留在厦门。顾岑问他为什么,他回答:“说不出来,就是喜欢。”
2
三月,顾岑来厦门已经有一阵子了,可除了沙坡尾,她还没去过别的地方。萧何说:“来厦门怎么能不去鼓浪屿?三月底,岛上的木棉开得特别美。”于是顾岑决定去看看。
顾岑坐公交车到第一码头,又转连接线到了轮渡码头,刚到码头她就后悔了——她不知道会有这么多人,比北京挤地铁还夸张,人头攒动,女生清一色戴编织帽、穿长裙子,还有许多要去拍婚纱照的新人。
但是她想起萧何的描述,打消了逃跑的念头。所幸鼓浪屿很近,坐五分钟的船就到了。
鼓浪屿上除了人就是树,参天的大榕树,枝繁叶茂,树下有摆摊卖百香果的本地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叫卖着。
顾岑寻了一条人少的路散起步。因为刚下过雨,整座岛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海风吹过,有微微的凉意。沿途可以看见对岸的厦门,高楼林立,来往的快艇呼啸而过,礁石上时有停歇的白鹭……顾岑忽然想起,萧何在给她介绍厦门的时候说过,厦门还有一个别称叫鹭岛,因为随处可见的白鹭。
她途经了郑成功的雕像,换了条路往深处走去,只见不知名的藤蔓绕着两边的院墙和铁门,石板路上的水渍深浅不一。她想起跟宋州去乌镇旅行的时候,也曾走过这样的石板路,明明是一年前的事,回忆起来却觉得已经很遥远很遥远了。
她和宋州是大学同学,在一起两年,他要留在北京,而她想逃离北京,两人最终没能躲过毕业季分手的命运。
来厦门之前,她给他发了告别消息,可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复,坐在飞机上,她还是忍不住哭了。直到飞机降落,她才终于意识到她跟宋州是没有可能了。
又走了一会儿,顾岑终于看见了萧何口中的高大的木棉树,火红的花大朵大朵地簇拥在枝头,从树底望上去,像是成片的火烧云。树下也有掉落的花朵,她俯身捡了一枚,嗅了嗅,没什么味道,但是心里忽然生出些莫名的欢喜。
像是心里的那件事,终于有了一丝释怀的意味。
鼓浪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顾岑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了一半,她决定先回去,余下的风景等下次再来看。
如果一次就把风景看尽,那她可能再也找不到借口来了。就像爱情,一次就耗尽精力,还怎么去爱别人?
3
从鼓浪屿回来之后,顾岑去了咖啡店。
萧何趴在柜台上打盹儿,他手边卧着一只橘猫,跟他一样发出呼呼的声响,她忽然来了兴致,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萧何恍惚地醒来,见到是她,愣了一下,立即站起来向她打招呼,橘猫被吓得慌忙逃走了。
顾岑笑起来,萧何转身给她做红茶拿铁,她叫住他:“我今天不喝红茶拿铁,喝金桔柠檬吧。”
“换口味了啊?”他问她。
顾岑愣了片刻,是啊,也该换了。
萧何做的金桔柠檬一点也不酸,不知道放了多少蜂蜜,简直甜得齁人,但顾岑很喜欢,她一向不吃酸。
从那天开始,顾岑就一直点不加柠檬的金桔柠檬,她一边埋头写稿,一边喝东西,没注意到柜台后的萧何看她的眼神,像是流动的星河。
熟络之后,萧何跟顾岑的往来就不局限在咖啡店里,偶尔也会像朋友一样约着一起去南普陀爬山,或者去中山路吃那家只有厦门人才知道的老牌沙茶面。萧何说,他在厦门这几年做过许多兼职,不夸张地说,对厦门的了解快要赶上本地土著了。
顾岑瞅他一眼,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厦门。
在逛中山路的时候,萧何带她去吃一种叫“土笋冻”的小吃,她在他的极力推荐下尝了尝,冰凉爽滑的口感还不错,于是又要了一份。吃完之后,他们去“黄则和”喝了一碗花生汤,萧何一路憋着笑,顾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终于,萧何憋不下去了,问她:“你知道土笋冻是用什么做的吗?”
顾岑摇头,萧何哈哈大笑起来,之后,顾岑听到了令她永生难忘的回答,原来土笋冻不是什么笋,而是一种虫,经过熬煮,虫体所含胶质溶入水中,冷却后凝结成果冻状。
顾岑一听,差点没吐出来,追着萧何就要打,而他早有先见之明地跑远了。
4
五月,萧何要开始赶毕业设计,就从咖啡店辞职了。
顾岑坐在飘窗上,遥遥望着沙坡尾,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变得无趣起来,再看看银行卡里可怜的余额,决定去找份正式的工作,毕竟给杂志撰稿这份活计始终不够稳定,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要交不起房租了。
一个星期后,顾岑在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了工作。面试通过的那天,她想起萧何,决定打电话给他,请他吃饭。
萧何很快答应下来,顾岑站在一棵大榕树下等他。望着天边绯色的晚霞,一对又一对的情侣从她身边经过,她忽然意识到,她大概是真的放下宋州了吧,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
“嗨!”萧何从公交车上下来,朝她挥手。
顾岑望着他大步朝她奔跑的样子,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脸上是缱绻的笑意,那一刻,她的心久违地动了动。
顾岑随意进了一家西餐厅坐下,把菜单递给萧何,一脸豪气地说:“吃什么?随便点。”
萧何还没开口,服务员立即指了指餐牌说:“要不,试试我们的情侣套餐吧,今晚特惠。”
正在喝水的顾岑差点没被呛住,而对面的萧何一脸征求她意见的表情,她立即跟服务员解释他们不是情侣关系。
“这有什么关系,情侣套餐就是两个人吃的而已,还是特惠,当给你省钱了。”萧何说完又对服务员说:“就这个,情侣套餐!”
说是这样说,但两个不是情侣的人吃情侣套餐,终归有些别扭,气氛也变得有些诡异。萧何倒是一脸不以为意的表情,顾岑不停地喝水。而最尴尬的是,最后餐厅还送了他们一份水果拼盘,是切成心形的西瓜,萧何吃了一片后又递给她一片,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过来。
清甜得腻人,却是她最喜欢的甜。
顾岑工作的地方在湖里区,每天要从思明区挤半个小时的快速公交后再转一趟公交车,她跟萧何吐槽,这简直跟在北京挤地铁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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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何说,不久以后厦门就开通地铁了,那时候就好了。顾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等到那一天,也不知道会在厦门待多久,但目前来看,她已经越来越喜欢这座城市了——繁华的背后是寻常人家,老旧的牌楼有历史的痕迹,庭院里种着花和菜,邻里间难懂的闽南语却充满温馨,至今仍有以捕鱼为生的老人,给看起来时尚、年轻的厦门添了一丝“古早”味儿。
而这里纷至沓来的旅人,也会给人惊喜。有一次,顾岑在街上遇见一个八十多岁来旅游的老大爷,脖子上挂着相机,时不时给老伴拍照,两人还请她帮忙拍合照。她在镜头里望着满脸幸福、互相依偎的老人,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所以,厦门除了表面的花和海,还有更多值得探寻的风景。
5
顾岑接到宋州的电话时,感觉很意外。
宋州问顾岑在厦门过得怎么样,又说了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利,还顺带回忆了一下他们的大学时光。顾岑本就念旧,经他这么一说,也有些怀念起来,他们一起上选修课、一起在图书馆啃书的日子仿佛都在眼前。
宋州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了一句:“小岑,不如,你回来吧。”
宋州又说:“我们之间的感情本就没有问题,只是因为选择不同才分手。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仍旧会遵守曾许过的誓言,今后不离不弃。”
顾岑被他这句话所打动。其实她想要回北京,也不完全是为了宋州,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是家中独女,不管走得多远,终归是要回到北方去,回到父母身边。
顾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晚她脑海里想起的人不是宋州,而是萧何,他笑着的样子仿佛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直到天透亮,她才恍惚睡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就被手机铃声惊醒,屏幕上跳动着萧何的名字。
一接通,她就听见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他早上通过了毕业答辩,晚上请她吃大餐。
顾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约好时间和地点,挂了电话才想起宋州来。
她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当时想要去海南还是厦门,都不过是希望借此给宋州一些威胁,可是他毫无反应。从到厦门的那天起,她就知道她迟早还是要回去的,所以之前没打算找工作。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心里总有些隐隐的不舍,但是不舍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傍晚,萧何带她去一家海鲜私房菜馆吃饭,一副要下血本的样子。顾岑打量着他,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大热天穿长袖衬衣,头发也整理得一丝不苟,一脸的意气风发。
点完菜,萧何说起他的另一件喜事,他之前投了很久的简历,如今被通知周一去面试。
“你之前不是说毕业后要先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出去旅行吗?”顾岑问他。
萧何的笑忽然变得有些腼腆,他说:“现在有比旅行更重要的事了。”
“什么事?”她不经意地问。
萧何卖了个关子,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顾岑本就心不在焉,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满脑子想着宋州的事。
他们吃完饭从餐厅出来时,下起了细雨。“萧何,我可能要回北京了。”在路边等车时,顾岑忽然说道。
萧何的肩顿了顿,笑容凝固在脸上,不确定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顾岑说:“我要回北京了。”
6
离开厦门之前,萧何陪顾岑逛了一次鼓浪屿,走完了她曾没走完的路,看完了她曾没看完的风景。
返程的时候,轮船上很拥挤,将他们挤到面对面,她的额头碰到他的颧骨,想转身却无法动弹。就那样持续了漫长的五分钟,一直到船靠岸,他们才分开。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诡异,顾岑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试图转移注意力,而一向话多的萧何却始终沉默着,在快要分别时,才忽然抬起头对上顾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她:“你还会回来吗?”
顾岑没有说话。
第二天,顾岑去公司办理工作交接时,无意间听到HR提到萧何这个名字,她才知道,原来萧何投简历的公司,就是她所在的这家公司。
难以名状的心情压得顾岑喘不过气来,她在离开办公室之前还听见毫不知情的HR对其他人一脸遗憾地说:“本来今天要来面试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不来了。”
“是啊,还以为咱们公司终于要来一位大帅哥了呢。”
走出公司的那一刻,顾岑只觉得好难过好难过。
离开厦门那天,萧何去机场送顾岑,两人说了几句俗气的告别的话,然后顾岑提前进了安检。回头看的时候,萧何仍站在那里朝她挥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看见他那双清亮的眸子里仿佛有泪光。
回到北京之后,顾岑在一家出版公司找了份工作,宋州特地穿越半座城市来看她,两人在餐厅吃饭,吃着吃着,她忽然想起了土笋冻。她问宋州:“你知道什么是土笋冻吗?”他摇头。她又问他:“你知不知道厦门的别称是什么?”他还是摇头。
顾岑望着熟悉的宋州,忽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走出餐厅时,宋州习惯性地去牵她的手,她却下意识地躲开了;宋州又去揽她的肩,她还是躲开了。宋州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问她怎么了,她却忽然哭了出来。宋州不傻,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反常,分开这么久,她的心里大概已经没有他的位置了吧。
宋州送她回家之后就离开了,之后没再找过她。
回北京之后,顾岑没有联系过萧何,也不敢看他的朋友圈,甚至不敢想起那几个月在厦门的时光,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好像喜欢上了萧何。
可是,她不确定萧何对她的心意,她也想过回厦门,可是要以什么理由呢?她不知道。
九月的一天晚上,顾岑收到一条微信,是萧何发来的,他说:“我有点想你了……”
很快,她又收到第二条:“我可以来北京看你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收到第三条,萧何说:“我已经到首都机场了。”
看着这条信息,顾岑忽然泪如雨下,她连衣服也顾不上换就出了门,一路上夜风很凉,但她的心里很暖。
她其实早就明白,风景不能一次看透,爱也不能一次耗尽,这样才能看到真正的风景,遇到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