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璐
题记:黑格尔说:“假如没有热爱,世界上一切伟大的事业都不会成功。”今天,当我们看到航天事业的成功,请记住,还有这样一群人内心燃着激情,他们脚步匆匆,转战南北,没有留下名字,却用最宝贵的人生铸起这钢铁脊梁。
建一座新靶场
1970 年 12 月 14 日下午,周恩来主持召开中央专委会,听取国防科委对新的发射场的总体情况汇报。
李福泽汇报西昌的地理特点时,周恩来说:“西昌这地方我记得,当年长征时我们曾经路过那儿,在那里曾经开过会,刘伯承元帅和彝族首领拜过把兄弟呢!真是太巧了,在我们当年长征路過的地方,今天又要向太空发起新的长征,这很有历史意义。”在这次会议上,经过大家讨论,中央专委会最终审定,新发射场选址西昌。
听到要建一座新发射场的消息时,当时名为工程技术总队的部分成员还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保障“东方红一号”卫星发射。严冬里的戈壁滩顿时沸腾了。那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很多人递上了“请战书”,希望为新的发射场建设贡献一分力量。在基地组织指挥“东方红一号”卫星发射的聂荣臻元帅看到当时的情景,十分感动,说:“我们中国有了这样的部队,就没有攀不上的高峰。”
军委办事组指示,新的发射场的基本建设工作必须要在 1972 年 1 月前完成。1972 年 1 月,工程技术总队派出64中队进驻西昌,完成安装任务。正是隆冬时节,山风寒气袭人,住的帐篷潮湿阴冷,很多官兵半夜被冻醒。因为在偏僻的山区,物资保障也很困难,很多官兵营养不良,得了眼盲症。
多数官兵在北方生活惯了,很难适应西昌的水土,喝当地的水都拉肚子。部队扎在一个叫“赶羊沟”的原始峡谷。这个峡谷属于从奴隶社会一步跨入社会主义社会的彝族地区,封闭落后。在戈壁滩上待过的官兵们不怕荒凉,可这一次面对的是重重大山的阻隔,像是落入了另一种死寂,晚上还能听到山里的狼叫。
事实上,因为工程的总体方案和各分系统方案一直没有确定下来,实验任务对工程的要求也不明确,工程设计等都没法实现,西昌宇航工区的有关领导曾向钱学森汇报。
1972 年 ,根据钱学森的建议,8月 24 日上级用电报通告西昌宇航工区“7201”:工程的建设周期改为“1976年做好发射同步通信卫星准备工作,1978 年做好发射不载人飞船的准备工作。”
干一个新发射场,谈何容易?
1976 年 2 月,国防科委召开通信卫星方案论证及任务落实会议。5 月,国务院、中央军委决定成立通信卫星发射试验即“331”工程领导小组,确定同步通信卫星在西昌基地进行发射试验,并要求国防科委具体负责发射阵地建设。国防科委这一次无疑又把发射阵地安装部分的任务交给了刚在部队整编中改名的安装大队。
此时的安装大队大批人马都在山西修建发射塔,接到任务后,大队分析了任务量。同步通信卫星发射阵地分为工作区和生活区两部分,3号阵地建设是“331”工程的第一期,在大的系统中,也属于“7201”工程,主要设施有固定发射塔、发射塔基座、导流槽、发射台操作间、主控坑道、加注坑道等共计42个子项和一个场坪。
1978 年 7 月 22 日,安装大队派出四中队和五中队进驻场区,此时,对西昌的环境,官兵们已经并不陌生,他们很快就投入了紧张的施工。大队成立了现场指挥所,下设技术、行政、后勤3个小组,开始了3号塔的建设。漫水湾山谷中的这座发射塔伴随着中国航天和几代总队人的命运,故事才刚刚开始。
如今,参与过这座塔建设的同志,我能采访到的只有高级工程师展才兴、韩登林和李建平。
展才兴的讲述总是很平静,他刚刚完成太原卫星发射中心的七号塔建设任务,1978 年接到命令转战西昌。那是他第一次进西昌,一干4年,直到1982 年 10 月才离开。
他记得当时没有先进的吊装设备,他们使用的扒杆还是老扒杆改造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仅用了21天,主体工程就安装完成。打了个漂亮仗!1979年 1 月 8 日,国防科委司令部来了个通报,表扬安装大队四、五中队提前完成3号阵地发射勤务塔主体结构安装任务。
提前就意味着为后面的工程节省时间,3号阵地建设还包括发射勤务塔、避雷塔、指挥控制室的结构及水、风、电和供油供气设备安装任务。直到1982 年竣工,11 月 10 日,国防科工委组织进行验收,认为塔架安装达到设计要求,工作情况良好,发射阵地满足执行“331”试验任务的需要。
到 1984 年 4 月,在这座塔架上发射了通信卫星,并准确定点在东经125度地球同步轨道上。
风雨征程,不管这支部队隶属关系怎么变,使命始终没变,没变的还有对国家和军队的庄严承诺。
国家使命
1985 年我国宣布“长征”运载火箭进入国际市场。1988年 11 月 1 日,中国同澳大利亚在洛杉矶签订用中国 CZ-2E火箭发射美国生产的大吨位澳赛特B1 和 B2 卫星合同,并商定在澳星发射前一年,中国自己需先成功地发射一颗。
我国长征二号火箭十一次发射成功,有较好的信誉。在长征二号火箭的基础上研制“长二捆”,既能发射国外带有顶级火箭的卫星,也可以作为国内未来的重型卫星运载工具,又可以为高技术航天领域服务。如果代发成功,不仅标明我国航天技术登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而且也为今后开辟国际市场奠定良好基础。
在美国休斯敦公司航天航空首席专家艾森豪威尔的办公室里,前往访问的我国航天技术调研组组长、总工程师陈躬若亲切地和他交谈着。当陈总告诉他,我国准备明年 1 月动工在西昌兴建一个大型发射工位时,对方脸上立即飞上一层惊奇的神色。他详细询问了工位规模,施工时间,投资金额。当对方听说16个月建成,18个月试发射,仅仅投资一个多亿人民币时,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你们要在预想的时间内完成是不可能的!”
艾森豪威尔先生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美国干同等规模的发射工位需要19个月,耗资 1.9 亿美元。法国建亚利安娜发射中心用了29个月,耗资 2.5 亿美元。中国只有16个月,投资一个多亿人民币,他能相信吗?艾森豪威尔先生很坦白也很自信地断言:“就你们目前的国力,你们需要3年时间,3个亿的人民币!”
你说我不行,我偏要把它搞成!也许这就是中国人的性格,中国人的脊梁。
1988 年 12 月 14 日,经国务院总理办公会批准,由国防科工委负责筹建一个新的发射阵地,地点选在四川西昌发射中心,即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第二发射工位,它是国家重点建设项目,并要求在 1990 年6 月完成第一发火箭试验性发射。
中国速度
1989 年春节刚过,人们还沉浸在春节的喜庆中。大凉山深处,红旗猎猎、机声隆隆,战斗的号角早已吹响。
过往的彝族同胞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驻足观看:“好嘞,好嘞,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了!”
这是一场和时间的赛跑,也是历经两次整编合并的一支崭新部队承担的第一次重要工程。1981 年,刚刚成立三年的工程兵 153 团与 109 团合并为 109团。1985 年底,在百万大裁军的改革中,109 团又与安装大队合并,整编为国防科工委特种工程技术安装大队。这几支部队都是在国防工程战场上立下过赫赫战功的重要部队,强者加强者,成为一支新的力量,一个铁拳。进川部队誓师大会上,科工委张敏参谋长亲自为大家鼓劲儿。
主力部队到达西昌在大队长彭松林的带领下很快进入角色,披星戴月,罗王河畔沸腾了。工地上树起了“优质高速安全低耗,壮我军威,为国争光”的巨幅标语,官兵们在自己的脖颈后面悬挂起透着森森寒气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死保工期,力争提前,决不推后!”
当时安装大队9名常委,每天7名在一线坐镇指挥,各司其职。每周,司政后各部门的负责人都要到一线“三堂会审”,召开现场调度会,议昨天,干今天,想明天,环环相扣。每个人都像一枚出膛的子弹,集体冲锋,攻克一个个堡垒。
现在常能在安装总队的院子里看到一位老人,他是安装总队以前的老政委叫李冲。他有时候牵着泰迪狗遛遛,有时候到门口的报箱里取报纸,有时和老战友们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打打牌,看不出和其他老人有什么不同。他不太和人们提当年的经历,可是在西昌带领官兵们战斗的故事人们不会忘记。如今,在总队的历史馆里,参观者还会看到一张照片,一位中校军官和几个战士席地而坐,满身满脸水泥灰尘,成了“土人”,有的戴着口罩,有的刚刚摘下来,露出胜利的笑容,照片下方写着一行小字“政治处主任李冲和战士们一起创下一个排一天抢卸水泥120吨的记录。”
20世纪80年代最后一个春天的早晨。卫星调试场房前正在进行简单的战前动员。
当时还是政治处主任的李冲手举漫水湾火车站送来的提货通知单,站到队伍中央:“同志们,这是700吨水泥,它们躺在距离这里20公里远的十多节火车皮里,我们必须在一周内把它们请上汽车,请进对面库房。大家知道,时间对我们意味着成败,车皮在车站压一天,国家就损失一万多元。我们要打好这一仗,争得开门红!”
满载水泥的汽车长龙奔过来了,战士们一哄而上,抬的抬,背的背,抱的抱,扛的扛,刹那间,号子震天,灰尘飞扬。第一天下来,人均5吨,李冲急了。
第二天,一场比速度、比干劲儿的劳动竞赛开始了。两人抬一袋的情况不见了,怕灰怕脏的现象没有了,许多人一次背两袋。
战士徐培金的脚被铁钉刺伤化了脓,仍然坚持上班。一天下来,他晚上洗脚时,发现伤口上的水泥已经凝固成一根“小冰棒”了。
眼看着本队就要落后,小队长许华就跑到百米以外去拦截拉水泥的汽车。押回车后,许华庄严声明:“非本队人员莫靠近,这些水泥由我队承包了。”
钢加中队五队爱打硬仗,专啃硬骨头。接到转运水泥的任务,副营长冯在强动员时就豪气冲天:“六队日卸水泥八吨多,三队是9吨,五队能不能争取10吨呢?”大伙儿异口同声地答“能”!冯在强会意地笑了:“好!咱们不仅和外队比,自己也要赛一赛。谁比我能干,我就给谁评功。”冯在强心里明白,干这种活,一般人绝不是他的对手。下乡插队时,他在大隊砖窑干过8个月。别人两个人推一部独轮车,最多也就100多块土坯,他却独自推一车,最多时拉250多块土坯。他愣是把一个五大三粗、有点不服气的小伙摽得低头认输。从此,冯在强有了个“拼命三郎”的外号。
拉水泥的车一到,冯在强一马当先,一只胳膊夹起一袋水泥,就蹽开了大步。战士们呼啦一下,全拥了上去。1987 年才入伍的关志林学着冯在强的样子,一次也是两袋水泥。大伙儿肩扛肩驮,争先恐后,你追我赶,都嗷嗷叫着,要和冯在强比高低,争输赢。片刻工夫,满满几卡车水泥就如风卷残云般一扫而空。
五队的加入,加快了整个工地转运水泥的进度。战士之间、队与队之间,都展开了一场比数量、比速度的竞赛。拉水泥的卡车一到,不等停稳,就有动作麻利的战士跳上去抢车。后来竟然有战士直接跑到场区门口截车。车抢到手后,就一鼓作气往下卸。在这场竞赛中,五队一直抢在前面。
转运水泥的战斗进行到第四天,战士们疲惫不堪,中间休息时,副营长冯在强打起了拳。八卦掌、太极拳、形意拳、大成拳,一套一套的,行如流水,急如旋风,打得人眼花缭乱。是啊,四天来没有休息,没有欢笑。此刻,战士们有说有笑,躺着的坐了起来,坐着的站了起来,大家浑身又充满了劲儿。
傍晚,数字一统计,五队人均卸水泥12吨,夺了个“状元”。五队的战士们欢呼了起来,排着队,唱着歌,“说打就打,说干就干……”大步流星返回了营房。那情形,那神气,外队的战士看了直眼红。
这一仗干得漂亮,7天的任务4天完成。
机械声、号子声……在凉山峡谷里,交互演奏成一曲雄壮的乐章,二号发射工位进入导流槽施工阶段,真正的战役开始了。
导流槽刚刚开挖,就出现了很多意外。由于地质结构复杂,地下水不断地从四处的石头缝里往外冒,呼呼的大水瞬间吞噬了工作面,工程建设没有办法推进。怎么办?突击召开的临时协调会上,一、二、三、六、八队纷纷请战,要消灭面前的拦路虎。
任务最终被六队长张秀启给抢到手,他连夜动员官兵:“平时大家都说要为祖国多奉献,现在奉献的时候到了,是骡子是马,都拉到战场上来遛遛吧!绝不能因为我们的工作耽误整体工程进度,这可是关乎国家的荣誉啊!”
“队长,没说的,这次还是把咱们这把尖刀先插上去!”一个战士不无自豪地在队长面前夸耀说。的确,这是一支历经百战,转战南北,有过光荣历史和过硬作风的部队,他们参加了我国每一座发射场的建设任务。
动员会后,5部水泵同时开工,昼夜不停。五个掌泵的战士仿佛是战场上抱着冲锋枪的勇士,他们寸步不离,向着水患发起了猛烈进攻。泵声嘎嘎,水龙喷涌,他们浑身上下都溅满了泥浆。天公不作美,大雨滂沱,地下水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奔腾而出,水泵却被堵住了。队长张秀启和教导员师玉寅都急了,他俩跳下水。发射中心主任曲从治也扑通跳下水,额头上的青筋暴得老高,狠着心下死命令,无论如何要把水泵抢修好!水泵班长李游行拿上工具箱和手电筒,旋即跳入泥浆中,5名战士也拼了命地寻找症结,饭也顾不得吃,雨也顾不得躲……直到深夜,水泵恢复了运转,李班长却昏倒在工地上……
导流槽工程在官兵们的不懈奋战中不断掘进。历经艰难困苦,终于开挖到了负 22米,满足了底层混凝土的浇筑要求。官兵们还没有来得及欢呼庆祝,又一场恶战挡在了他们面前。
“泥石流”,一个在山区如同洪水猛兽一样的名词实打实地出现在官兵前进的道路上。虽然没有带来人员和车机的危害,但是槽底却铺满70多厘米厚的泥浆,阻碍了混凝土的浇筑。
泥石流留下的泥浆和地下水不同,这种稠不稠、稀不稀的泥浆,水泵根本派不上用场,车机设备也爱莫能助。
困难难不倒英雄汉。“机械不成,我们自己动手啊!”师玉寅教导员说。可是,几个篮球场大小的导流槽,少说也有上千立方米的泥浆,用什么工具才能做到呢?“用脸盆端。”在会议室的角落里,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对!我们的脸盆可以派上用场了。”
各班长,迅速回去通知全体官兵带黄脸盆在导流槽工作区集合。片刻工夫,官兵们人手一个黄脸盆齐聚在导流槽底。“这是一次特殊的战斗,我们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导流槽的清理任务,但是所有的机械都不能用,我们能用的只有手里的脸盆。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教导员和队长已经挽起裤腿站在泥浆中,做好了战斗准备。“保证完成任务!”回答的声音铿锵有力,响彻山谷。
阳春三月,川西南山区乍暖还寒。有的官兵来不及挽起裤脚,就冲到了泥浆中,水泵班长李游行和他的战士也在其中,他们用脸盆端起泥浆就往20多米外的地面进发。大队领导来了,工程师来了,炊事员来了……施工现场的官兵们,纷纷投入到槽底突击战中。可是,泥浆中行动不方便严重影响了工作效率。
副队长冯在强想起了领导的命令:7天必须完成任务。只有7天,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他让大家排成一队,用接力的方式,不仅节约了时间,也节省了体力。于是,在大凉山深处的导流槽,一幅生动的劳动场面出现了。一队队官兵赤着脚,挽着裤,弯着腰,不停地传递着一盆又一盆的泥浆。炊事班的饭菜和姜汤送到了工地,黄脸盆却一直没有停下过。“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一行行红星在闪耀,一排排脸盆在流动,一阵阵歌声在飞扬……一天又一天,太阳劳累了,西沉了;一夜又一夜,星星困倦了,隐没了。而安装大队的官兵们,依然斗志昂扬,奋力拼搏,硬是干了五天五夜,用黄脸盆从20多米的槽底端出了一1500多立方米的泥浆。当星星再次闪烁在头顶的时候,官兵们已经没有力气整理身上的军装,腿上裹着的泥浆还顾不上清洗,就沉沉地倒在床上睡去。一旁的黄脸盆里,导流槽底的泥浆慢慢凝固。
导流槽这场恶仗还不算完。一天,大队政委唐贵元在工地检查工作,技术股长琚军向他报告:导流槽水泵房最底层堆放的钢管木料急需运出,否则影响工期,但因水泵房淤积了大量泥浆,清理起来十分困难,上下要爬180多级台阶。“各队抽出十名党员组成突击队,我带着干!”第二天一早,唐贵元二话不说,第一个下到22米深的水泵房里开始了突击战斗。一天的苦战,党员突击队拿下了任务。
汽车连的汽车兵说,导流槽是汽车轮子跑出来的。这个一点儿都不假。钢材5000吨,木材1912方,水泥4.4萬吨,石子36430方,砂石3.4万立方米,机砖120万块……这是汽车连一年时间跑出的数字。
兄弟部队的战友曾说过,安装大队的汽车兵不愧是大城市来的,多拉快跑,安全无事故。汽车连连长易中国说:“其实啊,他们不理解汽车兵的心。”
堆积如山的材料,一紧再紧的工期迫使大家千方百计抢进度,满载快跑,按行驶规程,在那些“搓板路”“海绵路”“蚯蚓路”“丰收路”上都应该减速,但是,每天的工作定额放在那,不快跑不行啊。单趟15公里,每人每天拉八趟,行程就是240公里,即使顶着星星出车,踏着月光归营,也是很紧张的,谁还敢开慢车啊?尤其是盛夏,气温高达30多摄氏度,驾驶室里更热。但是,还得开足马力跑。要完成运输任务,光有吃苦精神还不行,驾驶技术必须过硬。
就这样,整个工程下来,行程153万多公里,相当于绕行地球39圈。
恶仗一场接一场,在今天几乎不可想象。浇筑导流槽底板需要绑扎钢筋网,仅此一项就需要数以百吨的钢筋。六队配合钢加工中队协同作战。“钢的意志,钢的性格”这是战士们给自己立的誓言。他们以顽强的毅力承担起了超越人体生理极限的工作量。从早到晚,昼夜奋战。已经是第九天了,已经极度疲惫的战士们扛着几十公斤重的钢筋走起路来双腿打晃,他们用力也睁不开双眼……副队长冯在强不忍心再看到战士这样拼下去,高声喊道:“休息十分钟!”57名战士往潮湿的地上一躺便呼呼睡着了。此刻,冯在强想起进度计划,十天,他们只有十天时间拿下钢筋绑扎任务,否则整个工期都会向后拖!他看了看表,十分钟时间已到,他使劲吹响了哨子……
导流槽浇筑顺利进行,整个发射场建设也稳步推进。
看着工地上一天天的变化,大家总在想发射工位建好的样子,称这座工位是“绝代双骄”。矮一点儿的叫固定塔,高 74.3 米,由 1050 吨钢架构成。高一点儿的叫活动脐带塔,高 97 米,由 4000 余吨钢架构成。活动脐带塔是能够行走的,之所以能够行走,就是因为它是搭建于两个等距离的台车梁上,而台车梁跨坐在运行的轨道上。每个台车梁重 120吨,长 29 米,宽 2.7 米,高 3.3 米。这两个大家伙的运输就位可真是费了一番周折。首先从武汉造船厂运输到西昌搭载了专用火车,从车站站台再到安装现场 1.5公里的路程要转三个直角弯,再过一座桥,然后还要进行180度翻身就位,在当时,现场还没有能够直接运输的重型吊车和运输机械。
要完成最关键的三步谈何容易!为了这三步,上至大队首长,下至一队官兵,先后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准备工作。经调研,完成这些步骤必须有 150吨以上的吊车和 200 吨以上的拖车。吊车和拖车都联系上了,但一问租金,吓得王同申副大队长伸了伸舌头。拖车用7天租金 10 万,吊车一个台班 2.1万元,三部曲完成要花费将近 40 万元。更何况,还不仅仅是经费问题,大吊车、大拖车一时也运不来,势必会影响工期。
“不行,我们就是用身体做滚轮也要把台车梁拼到位,总有办法的。”当时还是一队队长的展才兴说。
1989 年 11 月 5 日清晨,王同申副大队长,尹中兴总工,白云腾、申文生高工和牛三申参谋长起得特别早。因为这一天就要开始运输安装活动塔的第一构件——台车梁,这一行动标志着整个安装工作的正式启动。头天晚上他们几个基本没睡。
这一夜,他们一边讨论着台车梁安装方案,一边想着部队此前已经经历了安装大队历史上最为艰苦、最为难熬的几十天。这些天来,大家从早上 6点爬起来一直干到晚上 11 点多,几乎没有休息日,工作服已成了油衣,一双双鞋子是早都穿臭了,却还换来换去穿着,不是同志们懒,实在是没有时间。工程指挥部已经给出了确切的倒计时时间表,他们是背水一战,只争朝夕,否则的话怎么去完成这历史性的任务,又如何向全国人民交代?与王同申并肩战斗的尹中兴总工是参与过“东方红”发射塔建设的工程专家。白云腾、申文生是毕业于哈軍工的大学生。牛三申是人们公认的实干家,安装土专家,他搞安装既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又有身先士卒的工作作风。想到这些,王同申心里踏实了许多。
几个人一起出方案,终于找到了用千斤顶、滚筒、卷扬机、转盘等配合使用的土办法。
“说啥也得拿下来!”作为中队长的李建平第一个剃了光头,紧跟着全中队都剃了光头,士气高昂。李建平带领官兵横下一条心,拼命搏一场。
卸车开始了。战士们先用千斤顶把台车梁顶起,用枕木和槽钢铺成轨道,在槽钢上放上滑轮,然后放下千斤顶,再用卷扬机缓缓拉动台车梁,就这样一厘米一厘米地移动。
一个小时后,台车梁随着哨音缓缓地被他们从火车上“请”下了站台,在卷扬机牵动下,这个庞然大物顺从地行走在路面上。转弯时,官兵将台车梁下面的滚筒换上了一个大圆盘,盘上布着形似铅球大小的钢珠,王同申和牛三申一边指挥,一边同战士们一起走到台车梁两端,推磨似的将台车梁推动变换角度,两次反复,台车梁被运到一座桥头。
正准备过桥时,工程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基地司令员曲从治将军闻讯赶来,为保险起见,他让先加固桥,再运送台车梁过桥。如果加固桥梁,工期又得耽误好几天。但若不加固,万一大梁过桥时发生问题,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王同申和申文生高工从桥上到桥下,从这头到那头走了好多个来回,仔细观察分析,凭经验和直觉,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他们在确定运输方案时,已对这座桥做过调研和计算,台车梁虽重,但有一定长度,可以铺设木板而增加受力面积,尽量减少局部压力。只要措施得当,当可使桥梁免于受损。
心里有数后,王同申让一队队长展才兴指挥过桥。为安全起见,王同申和申文生一起到桥下观察情况,一旦发现有异声或有其他变化可以马上采取措施。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大约下午 3 点左右,台车梁顺利通过了大桥,安然地躺在安装工位作短暂休息。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到达安装位置,还要将台车梁翻身一百八十度。他们就立起四根扒杆,拼体力,硬是用人力驯服了这一对庞然大物。
这是拼智慧和体力的11天。在这艰难而又紧张的11天里,1500根枕木在一队官兵肩上不知道磨出了多少血泡,也不知道他们流了多少汗水。他们硬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和蚂蚁搬泰山的精神把两台台车梁安装就位。
四川省安装公司的一位号称“神吊师傅”的八级起重工,在现场参观后,伸出大拇指对王同申极口称赞:“你们的方案是最高明的方案,你们的工程师是超一流的工程师,战士是超一流的战士啊!”果然,经最终鉴定,双梁高差不超过两毫米,完全符合质量要求。
时间转眼就到了 1990 年,一天,基地司令员曲从治来工地检查工作,发现副大队长王同申脸色发黄,不时用手按腹部,他劈面便问:“王同申,你的机器是不是出毛病了?”王同申笑笑:“你开什么玩笑!”接着王同申就和战士一起干起活来。曲从治不放心,找人打听,才知道,那段日子王同申血压降到 90/70 毫米汞柱,胆囊炎、腹痛、发烧,体重也在持续下降。他又返回工地,夺下王同申手里的工具,板起脸来说:“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你不要,工程还要,党的事业还要呢!”他一看司令员啥都知道了,藏不住什么了,只好笑笑:“司令员,别听他们打小报告,我,我没啥!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吗?”
“什么没啥不没啥,走,随我到西昌去!”不容分说,司令员用车把他送进西昌 519 医院,直接就办了住院手续。医护人员又是检查,又是打针,又是安排服药,手忙脚乱了一阵。王同申被关进医院,躺在病床上,听从医生摆布,心里很不是滋味。医院大门很高,而且一道又一道。他觉得自己不是住院,而是在关禁闭。身在医院,心仍在工地。心里想的是矗立在他心中的发射塔——送火箭上天的天梯。床头柜上放了张报纸,他顺手捡了过来,一则国外消息映入眼帘。他想起前两天《参考消息》上的那条简讯:
法新社卡拉奇 3 月 16 日电:巴基斯坦电视台今天报道,巴自己制造的巴达尔 —A 号卫星将于今年6月由中国帮助送入太空。
他的心翻起了层层波浪,6 月发射卫星,国际上已经公开了。这是原订的合同,心中再清楚不过了。现在重新在报纸上披露,使他感到有无限的压力。他心里非常清楚,6 月发射,4 月 20 日必须交付合练使用。现在离 4 月20 日只有34天了,而他们负责安装的铁塔、电气、水暖设备至多才完成工作量的百分之七十。4 月 20 日,像个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上,像一把铁锤一下下敲击着他不安的心。工程指挥部总指挥——国防科工委参谋长张敏中将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明年 4 月完不成任务,我先撤你的职,然后我再辞职。”话虽如此,但王同申深知,这不是个人的事,是关系到国家民族利益的大事。
进川已260天的全体官兵,一共只休息过6天,这种高强度、高效率、高节奏的长时间连续作战,又何止他一个人呢?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他不能离开工地,不能离开战士。如果延误工期,影响发射,那么就会导致大家的汗水白流,祖国的声誉受损……他觉得在医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他把药装进口袋,溜出医院,上了通往工地的车……
工期虽紧,但质量丝毫不能含糊。“在这儿工作,我不许你们提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任何工序都必须保证百分之百!”国防科工委在西昌召开大会,科工委政委邢永宁曾斩钉截铁地在会上说了这句话。
不允许提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真新鲜,只有在这儿,才能听到这种要求。其实,在发射塔架的建设上,这种要求并不过分。发射塔要配合发射,把几十吨重的火箭,几吨重的卫星,一起准确无误地送进几万公里之遥的太空轨道,能有一点偏差么?能开玩笑么?在发射场的工作不允许扯皮和推诿,消沉和麻木,粗心和疏忽的。
比如轨道的铺设,架设活动塔首先需要铺设供活动塔活动的轨道,轨道全长150米,内径宽24米,每组轨道不平行度偏差不得超过3毫米。特种轨道,上下左右的误差在3毫米之内,精度要求如此高!当然要求不高也不行,两组轨道要承受百十米高的塔架,这是个基础工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哪怕有一点差错,都会给施工带来极大困难。
开始,官兵们用普通水准测试,可是怎么也保证不了精度,于是又去买了高精度的精密水准仪。测绘班的九名战士每天扛着仪器,盯着工地,测绘记录,一丝不苟。
铺设轨道,不仅要考虑地基土质压力,还要考虑光线、温度、湿度、气压、视力等因素对质量的影响,为了保证达到精度,战士们每天在一个点上进行多次测量,取平均数值。为了消除视力差,工作时除了要集中精力外,还要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人进行测试;为纠正温差,一天之内在不同温度下进行多次测量,60多根轨道平均每根纠差达五次之多。
架塔的精度要求更高,97米的塔架,中心垂直线偏差不能超过两厘米。为了达到这个精度,他们从第一层架塔就十分重视分分毫毫。立柱要求都在一个水平线上,竖起后不能一次性固定死,要反复调整,直到合乎标准才能固定,任务既艰巨又危险。塔架越高难度越大,测绘战士需要站到几十米高的立柱顶端进行工作,稍有闪失,就可能摔下来。腰里没法系安全带,他们就绑在脚脖子上。测绘班长郭再文为了加快进度,主动增加工作量,把未安装的部件事先进行检测,发现问题就及时纠正。检测火箭的工作台,由几十个弧形台组成,總高70多米,弧形的中心点必须和火箭的中心点保持一致。关键部位要重点监护,测绘兵周昌琼整天泡在台上,从不放过一道细微的工序,升降台安装完毕,他的双腿都站肿了,眼睛布满血丝。
“经过多次调试证明,新建成的发射设施性能良好”,“可以完成大型运载火箭的发射需要”。《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这样写道。这样的评价实属不易,背后有多少人的艰辛付出。当然,外界并不知道,这项工程不仅下达了工期指标,而且还下达了死亡指标,可想而知它的危险程度和难度。
安装总队高级工程师高金生至今还记得,半夜两点竣工封顶时,大家聚在一起痛饮庆祝……
工程接近尾声,一天,美国航空首席专家艾森豪威尔来到工地,看到官兵们用原始工具架起最先进的发射塔,伸着大拇指惊叹:“了不起!了不起!你们的建设速度真是惊人地快!”
发射工位经过专家验收合格,调试性能良好。然而,没有经过发射考验,谁的心都不会踏实。14个月的苦战,成败就在这一瞬间。
1990 年 7 月 16 日 9 时许,乳白色的火箭高高耸立在发射台上,依偎在固定塔的怀抱里。这就是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底部有四个助推器,就像四个身强力壮的勇士。“中国航天”几个蓝色大字格外醒目。火箭顶部的整流罩内,托着我国的模拟卫星和巴基斯坦的小型科学试验卫星。
“点火!起飞!”伴随着指挥员沉稳的口令,长征二号捆绑式火箭呼啸升空,刺破苍穹,大地震颤,群山抖动,尾焰像8条火龙随火箭飞入天际。发射塔岿然不动。
这是真正的成功。《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大推力运载火箭发射成功,国务院、中央军委致电祝贺,这一成功表明我国已具有发射重型卫星的能力。这次试验发射,是为适应我国航天事业的发展和为国际空间技术服务而进行的。它的试验成功,标志着我国的运载火箭技术和发射能力有了新的发展和提高。”有关专家称,这次试验证明:“新型运载火箭总体方案设计合理,各系统适应性符合要求;新建发射工位及其设备、设施可靠实用;运载火箭、模拟卫星、测控通信、发射设施等系统具有较好的协调性。”
中央领导同志也纷纷打来电话,祝贺大推力运载火箭发射成功。巴基斯坦总统伊沙克汗和总理贝·布托分别祝贺中国成功发射巴基斯坦科学试验卫星。
1990 年,国防部原部长张爱萍上将为安装大队深情题词:“无私奉献的战士托起神剑的丰碑。”这支部队他太熟悉不过了,从“两弹一星”开始就为国防事业架梯铺路,过去,是为了中国能挺起腰杆不受欺负,而今,是为了中国的辉煌与腾飞。
宁建十座塔 不拆一座塔
在中国,自古就有“嫦娥奔月”的美丽传说,能够登上月宫看一看一直是华夏子孙一个由来已久的梦想。
2007 年 10 月 24 日18时零5分,嫦娥一号卫星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顺利升空,标志着中国人登上月球的航天计划已经迈出了第一步。而在此之前十个月,20世纪90年代后,安装大队正式更名为“安装总队”还在为这一天的发射忙碌着。
对西昌,总队的官兵们有特殊的感情,他们已经在那里建设了多座发射塔。2005 年底,他们又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而其内容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
要拆西昌3号塔!
总队高工李建平刚听到这个消息当时就问:“为什么要把它拆掉?为什么不再建一个?非要把它拆了干啥?”
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3号发射塔建成于 1982年,先后有28颗卫星从3号发射塔升空。按照以往的惯例,使用后的发射塔不用拆除重建。因为每个航天发射塔都铭刻着航天事业的艰辛足迹,即使退役也会被作为纪念塔永久保存,也正是这个原因,我国发射塔架修建史上从未有过拆解塔架的历史。而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
2004 年底,国际航天市场,商业卫星、国内卫星发射任务越来越重,需要同时发射两颗卫星。这就意味着,要有两个发射架保证接踵而至的卫星。“长二丙”因为发射小型卫星,已不适应需要了,被移至另处进行发射。
于是,3号发射塔将被拆除重建。此前,3号塔只适应小推力火箭,而2号架始终都是大推力火箭发射。3号塔改建后,将和2号塔一起承担大推力火箭的发射。这个发射架在发射时,那个就该空着;发射完后,要立即展开近一个月的检修、恢复工作,这时候,另一个发射架就可以派上用场了。这样才可以适应高密度发射任务。
从我国的航天计划里,官兵们还得知,这一次改造是为了满足嫦娥一号卫星的发射任务需要进行重建。当然在发射嫦娥一号卫星之前,还要发射其他的卫星。
根据上级指示,一颗卫星将在 2007 年年初发射。而现有的发射塔架并不适合这颗卫星发射,必须重建一座新的发射塔架。这就要求新建发射塔架必须在 2006 年 12 月 30 日前完工交付使用。
有着30多年军龄的展才兴高工心里最清楚,任务赶得紧,如果是在其他发射塔的旁边再建,时间根本来不及,其他配套设施跟不上,特别是塔底下还有一个庞大的导流槽,这个工程量太大,花费的时间很长,所以只能利用原有导流槽,在原址上拆塔再建。
发射场建设能不能按时完成这是前提,发射场建不了,不可能双手把卫星送上天,他们是造天梯的人。
丰富的经验,肩负的重任,让这些为卫星搭建天梯的人不惧任何艰难,但从没遇到的问题这一次却实实在在地摆到了他们面前。
2号塔就立在3号发射塔旁边,正像人们知道的那样,它是当时世界上公认建造速度最快的发射塔,总工期为480天。这次任务如果建塔速度和建造2号塔时相同,再加上拆除旧塔的合理工期90天,总共用时将达到570天。
然而,上级下达的任务却是在 2006 年12 月 30 日前完成所有安装调试工作达到发射标准,满打满算全部工期只有一年零一个月。并且他們这次还要面临从没有进行过的拆塔作业。
现场挂帅的是当时只有36岁的杨晓明,他曾经在接受央视一个采访时真挚地说:“历史上从来没有因为我们的因素影响到每次试验。那么在我们这一代人手中更不可能出现这个情况,所以有责任做好这个事情,也必须完成好。”
官兵们也一样,他们心里清楚,即便是在过去自然环境恶劣,技术设备相对落后的条件下,总队都是按时甚至提前完成交付使用任务。虽然这次任务时间紧迫,并且将面临拆塔的难题,但大家的心里仍然充满必胜的信心。而要拆掉这座旧的3号发射塔官兵们又打心眼里舍不得。20多年前,他们亲手搭建的3号塔架成功发射了我国第一颗通信卫星。
几位参与过3号塔施工的老高工心中都恋恋不舍。一座塔就是一座丰碑,熔铸着他们的汗水和青春。
这一天,展才兴、韩登林、李建平几位高工爬上塔架。上到中间一层,李建平停住,说:“你们看这根梁的位置,记得吧?当时特别不好装,我系着安全带,拿着扳手,把自己挂到外侧才拧紧,看看现在锈得……”
爬到最顶层,展高工伸手摸了摸航标灯,那是塔架的最高处,是黑夜中山谷里的指引,亮在心里不灭。
韩高工后来对我讲,当时上去走了一趟,也是看看塔架的情况,做下一步的拆除施工方案。
类似的施工,在地方拆电视塔有过,航天发射场的发射塔拆除还从没有过。
航天发射塔塔架由钢结构搭建而成,为了承载卫星发射时运载火箭产生的巨大推动力,发射塔架的建造要求相当坚固。虽然3号塔建成于 1982 年,20多年风雨侵蚀,很多地方已经锈迹斑斑,但内行人都清楚,这比拆除一座新塔架要难得多。因此行内有句话“宁建十座塔,不拆一座塔”,由此,可以想象这个难度有多大。
建塔是从下往上,从低到高,有个适应的过程。然而拆塔,直接从最高处开始干,从77米高的3号塔架顶端一件件拆,没有任何适应过程就马上进入高空作业,危险系数增大。生锈的地方,往下拆拧螺栓,螺栓拧不动,如果吊装挂点挂不对的话,可能导致构件拆开以后要倾翻,容易发生重大事故。
在安装总队有一个说法:有3级技术的人可以参加安装工程;但没有五级的技术,你就拆不了塔。
上高还有严格的要求和规定,恐高不行,身体有不适应上高的,比如心脏不好的、高血压的坚决不让上。
2005 年 12 月 8 日,安装总队开始进场了,官兵来到西昌。上一次修建发射塔架还是几年前的事。如今很多技术好的老兵多数已退伍。工期紧张,没有拆除经验的新兵又多。所有的困难叠加,使得这次任务显得尤为艰难。一营一连班长熊泽龙算是老兵了,当时他手把手教大家怎么挂好安全带,怎么在高空行走,怎么操作。
虽然有详细的施工方案,但是真正开始拆除总会遇到难以预测的困难,而且能不能够解决,都不好说。
12 月 12 日拆除旧塔的工作正式开始的第一天,就出现了极为困难的情况。
吊第一钩是回转平台,要跟铰座部分分开。他们只好又上人,好不容易把生锈的螺栓卸掉,可卸了还是分不开。
拆除工作一开始就很不顺利,这给安装总队的官兵敲响了警钟,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执行拆塔任务。也是从这一天起,每一名工程负责人的心也都开始悬了起来。
杨晓明的压力最大,他知道,这个工期是不可更改的,无论前面发生什么,都要想尽一切办法完成它,就像执行战斗任务一样。
在一般工程施工现场很少看到李建平和展才兴两名高级工程师亲自上阵,和官兵们塔上塔下,摸爬滚打。
这一仗,杨晓明把官兵的士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因为他知道在紧张工期面前,只有保持昂扬的斗志,才能克服意想不到的困难,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
每一班都是干部跟班作业,士气很足,不然遇到困难就停下,肯定完不成。拆塔时的具体问题就突显了出来,很多工序比預测的难度要大很多。
四川的天气潮湿,锈得严重,锈螺栓已经跟螺母连接在一起了,拆起来很困难。他们最后想到的办法是,用煤油浸泡渗透,完了以后再去拧才能拧下来。
还有更复杂的,因为塔架常年进行保养,一层层油漆已经很厚,这也是拧不下螺母的原因,那么只好用气焊去烤,把漆烤掉,再加上煤油渗透,完了以后再拧。
显然,如果不尽快想出新的办法,这种施工进度很有可能延误工期。于是官兵们开始加班加点追赶工期。
每天上了塔就工作10个小时以上,只要天色不是太晚能看见,就一直干。10个多小时,人必须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用头脑想办法,还要花力气,更重要的还要有耐心。因为实在是太难拆了,好像每一个构件、每一颗螺栓都要耗尽洪荒之力。
有一次,一钩正吊着,遇到了难题,不解决是没法放钩的,工地上灯火通明,塔上作业的人,一通宵下不来。
每天紧张得像打仗,只有大家都从塔上下来,杨晓明才把心放下来。
2006 年 2 月 5 日,也就是拆塔作业进行到56天时,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矗立了24年的3号塔拆除完毕。而提前十四天完成拆塔任务,这是官兵们都没有想到的。
把最后一钩拆下来那天,现场的几个老同志用最简单的表达方式,握个手就算相互祝贺了。
拆塔的工作提前完成却并没有让安装总队官兵们顾得上喘一口气。紧接着建塔的工作就展开了。
对于这支有着丰富建塔经验的部队来说,新塔搭建的工作似乎应该显得轻松一些,然而就在主体已经封顶,准备安装塔架回转平台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从没有遇到过的难题。
塔吊最多能够吊单件重量不超过20吨,然而回转部分铰座系统,组合起来以后吊装有40多吨,很显然吊不动。
在发射塔架上,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就是回转平台,主体塔身正面的回转平台闭合时可以将火箭包住,进行测试和保暖,而当回转平台打开,火箭才能点火升空。回转平台和塔身就像门和门框一样紧密结合,旋转自如。连接回转平台和塔身的部分,称之为“铰座”。铰座是决定回转平台能否回转的关键部位,按照以往经验,吊装40吨重的铰座需要使用150吨的吊车,而这一次却不行。
由于新塔是在老塔场坪基础上修建的,因此作业面很狭窄,根本无法开进能够吊装40吨重量的吊车,而现有的吊车最大起重吨位为20吨,这可让安装总队的官兵绞尽了脑汁。
即便是拆开吊装,最大的单件也都是近20吨的全钢质构件。谁都难以预料在高空组装要面临多大的难度。官兵们想出了分解铰座的方法。
要想把体积庞大的铰座按其结构分解成四块进行吊装,就必须在地面做好复核尺寸无误、定型加固的工作。而拆解后的铰座反而由于重量减轻,给加穿螺栓的工序带来了方便。很顺,高度到了,螺栓就穿上去了。官兵们极其严谨细致地工作,铰座吊装工序出人意料地缩短了工期,安全完成。
四川阴雨连绵,有时雨一下就是几天,300多天的施工中,很多时候官兵们都是冒雨工作的。李建平回忆,穿雨衣在上面,作业面上都是雨水,操作起来不方便。好多战士就想办法用塑料布缠到腰里面,坐到上面去。有时候一个礼拜都见不到阳光,因为长时间穿着湿衣服,很多官兵皮肤出了疹子。
为了赶工期,大家都在透支体力。杨晓明总要提前安排很多施工事项,为下一步做铺垫,不能耽误一点时间。他几乎没在晚上12点前睡过觉,到后来嗓子溃烂咽不下东西,全靠输液维持着。杨晓明率队6个月零23天完成塔架安装调试的纪录至今未破。56天将旧塔拆除完毕,16天抢出塔架基础,35天完成塔架主体安装……这背后是细化到小时的工作计划,一天15小时以上的连轴转也让他落下病根。2006 年 10 月的一天,杨晓明头一晕差点倒下,医生跑过来一测,他血压高达 170/130,被赶紧送进了医院。医生开了住院单。他急了:“住院肯定不行啊!哪有时间住院?!”医生也急了:“可你这样在工地上随时有危险!”最后就是杨晓明白天上工地,晚上才回医院治疗。
2006 年 12 月 29 日,一个航天建塔人铭记的日子,经过382天的连续奋战,“探月工程”发射塔架终于提前修建完成。那一天在这座新建的丰碑前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
改造后的发射塔架“长”高了约 8 米,前后纵向宽度多出 2.4 米,同时塔架也往后退了 2.4 米,塔体分为固定平台和回转平台两个部分,建有37个测试工作间,塔外附属配套设施主要包括电源间、配气间、低温管沟等。可发射的卫星从 1.5 吨同步轨道通信卫星扩大到了 2.6 吨以下。
拭目以待!虽然是各个系统建设的时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整个实战考验中各个系统能不能运转正常,充分发挥它的功效,也是总队非常担心的一件事情。
经过多次单项调试和合练,所有测试指标都表明,整个发射塔完全符合发射标准,可以交付使用。然而,安装总队官兵的心却放不下来,他们急切等待着发射塔架最有力的实战检验。
2007 年 4 月 17 日,一枚载着“北斗”导航卫星的火箭矗立在了新建成的3号发射塔架前。万籁俱寂,只等最后点火时刻的到来。杨晓明和几名战友一起,在距离塔架600米的地方注视着利箭腾空。
2007 年 6 月 11 日,一枚“鑫诺”卫星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新3号发射塔发射成功,第2次验证了这座为发射嫦娥一号卫星而准备的发射塔的安全可靠。
2007 年 10 月 24 日,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一枚长征3号甲运载火箭静静地矗立在新3号发射塔前,中国航天事业又一个里程碑式的时刻到来了。
利箭刺入苍穹,嫦娥一号卫星被送入太空,它是我国首颗绕月人造卫星。在庄严神圣的时刻,这些搭起天梯的人,内心幸福激扬。
超级工程,步步惊心
西昌发射中心的3号塔,可能是我国航天史上命运最为曲折的发射塔之一。
2013 年初,我再一次來到西昌。和之前为写一部纪录片来观看“北斗”卫星发射不同,这一次是专为3号塔而来。听说又要动3号塔。2006 年是拆塔再建,这一次是在1300余吨固定勤务塔不拆除的情况下,对塔基进行承台托换、加固,并对导流槽进行拆除和扩建。这下子,整个3号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3号塔始建于 1978 年,从开挖第一锹土到如今,30多年过去了,塔架随着技术升级不断被改造,以适应航天事业新的发展需要。几代总队人的精神在一次次施工中熔铸进塔架的钢筋铁骨,也成为融入他们血脉的军魂。
简单的仪式就在塔下举行 , 实际上就是一场誓师动员会。部队特别需要仪式,面对着这座几代总队人建设的发射塔,那份庄严和凝重,能给人带来内心持久的力量。
大凉山深处,发射塔巍然屹立,安装总队队旗迎风招展。3号塔周围的地面上坐标点和垂直的白线清晰可见,十几台军绿色的工程机械和官兵们一起整齐列阵,3 月 20 日上午,3号塔改造工程开工。
发射塔下,总队官兵身着迷彩,头戴安全帽,身上绑着安全带,神情庄严。“总队承担3号塔施工已经是第3次了,我们有丰富的经验和无私奉献的精神!”总队长邴光利在开工动员上的话使官兵们斗志高昂。紧接着官兵代表走上台表决心,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自信。
转眼间,官兵们已经上到塔架最顶层。工程师董琦说:“马上要进行整个工程的第一钩。”负责政工的夏存彬回忆:“2005 年建设新3号塔,我还是指导员,带着战士天天在塔上,角角落落都很熟悉。”
我跟随他爬上塔架。
第一钩难在哪?上到最顶端80多米高的平台才知道。
董琦早早就和同志们上到了塔顶,第一钩要吊的是防雨盖板,总重量有7.5吨。因为在最顶端,它和塔顶吊车的距离太近,起吊时不好受力,得用特殊方法。
盖板上均匀分布的8个点用倒链和钢绳与吊钩连接,夹角不足20度。“起吊!”一位高工给吊车司机下达口令。盖板被缓缓吊起。
地面拉拽绳子的战士密切协作,平均用力。盖板被缓缓从80多米的高空往下放,几分钟后,稳稳地落在地面上。所有人悬着的心也落了地。
工地资料室,老班长修振勇蹲在地上徐徐展开一张泛黄的图纸,图纸足足有两米多长。图纸上清晰地标注着时间“1979 年”。这是一张手绘的施工图,连混凝土浇筑振捣人员的名字都一一写在上面。在场所有人都被深深震撼到了。
战士郭建春感慨:“看看老总队人的严谨细致!”于明在一旁说:“那时候各方面条件都落后,建塔更不容易,用4年干出了3号塔,今天我们更应该干出精品!”他们必须把30多年前的图纸琢磨透才能动眼前的导流槽。
施工就是环环相扣。总队领导现场坐镇,在工地开始论证下一步导流槽改建施工方案。会议室里,气氛异常严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投影屏幕上,讨论导流槽拆除方案,除了总队和基地工程处的同志,还请来了城建集团的专家。专家谈到的经验来自于北京地铁,可是发射塔不拆除、改建导流槽还没有人遇到过。
为啥又非得动这座塔?而且拆导流槽又是第一次。
这一次是为了适应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高密度发射,导流槽宽度不够,以前至少需要20多天到一个月才能发射一次,改造后可以发射大吨位火箭,和2号塔轮流工作,就可以达到15天左右一发。再建一座新塔很显然时间来不及,所有压力就给了总队。上一次是从上往下拆,这次,上面不拆除,从下面开始拆,简直就是超级工程。
发射中心点往外移了3米,导流槽需要比以前宽五米,比以前深十米。发射塔主体不动,但需要加宽加高。保留的塔架部分重1300余吨,要在下面挖20米深,必须采取特殊的支护方式,撑住上面的塔体。
几轮论证施工方案,专家们都不敢签字。理由是没干过!地铁施工是在地下挖,但和上面的楼宇是有一定距离的,而且很多地方可以有效避开。可是发射塔不行,导流槽和发射塔几乎是零距离。
导流槽不同于一般的建筑,钢筋混凝土厚度有两米。如果按照常理应该爆破。几轮论证下来,专家们只是认为理论上可以,然而,爆破不确定因素多,谁都不敢保证爆破后会发生怎样的后果,能不能达到静态拆除的要求谁都不知道。
最初的施工方案有三种。请教了国内大学的教授、建筑科学院专家、北京城建集团专家等,他们只能给予理论上的建议,没有人能确保百分之百。最终采取哪一种,还是得总队定,这个压力始终巨大。在北京确定方案后,又在西昌进行现场优化。
最后,他们采取承台托换的施工方法,绳锯切割,也就是像切豆腐一样,一块块切下来混凝土,实现了静态拆除。
方法找到了,但是开挖后依然步步惊心。现场一位工程师坦言,开挖后那一年,他每晚几乎都睡不着。挖得慢担心工期,挖得快,又害怕上面的发射塔歪。事实证明,他们采用的自动化实时检测技术十分有效。通过14项数据分析得出结论,包括水位、土压力、桩移位的倾斜监测、沉降的观测、塔架的倾斜等指标。
为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同时采取了两种基坑支护方式,而一般建筑施工采取一种就可以达到。一般的安全系数是 1.25,而总队这次施工达到了 2.0。
3号塔就在2号塔旁边。遇上2号塔有发射任务,施工提前3天就得停止,这又大大压缩了工期。已经是塔上塔下交叉施工了,危险性很大,必须尽快把导流槽完成。
2014 年春节,官兵们是在西昌工地上度过的。当时我因为安排了春节采访,把电话打到西昌,总队干部张澍良正在工地上施工。我说:“打扰你,问一下你们在工地过春节的安排,我写一组稿子。”
“春节安排?啊,这几天负5米,春节可能要负7米、8米!”张澍良回答。
我突然无言以对,在举国欢庆筹备着过春节时,他们竟忘记了春节一样,关于时间,他们心里想的全是工程进度。
有这样的状态,还有什么样的任务完成不了呢?
导流槽施工从来都是鏖战。首先是因为工程量大,还有就是只要开始浇筑混凝土就不能停,打一次就是两天两夜。混凝土搅拌车隆隆驶过,还上坡,吵得基地警卫班半夜睡不好觉:“嘿,能不能换个时间打啊,这成宿成宿的,我们晚上根本睡不着,白天还有任务,打瞌睡可咋办?”
工地的值班员总是诚恳地道歉和解释:“兄弟,这个真没办法,一开始打就不能停啊,停了影响质量。”
对于总队官兵,这噪音倒是一种享受,他们害怕突然停,因为一停就意味着发生故障。
这样的大规模混凝土浇筑进行了6次。直到最后一次浇筑完官兵们才睡了个踏实觉。
虽然总队是第一次干拆除导流槽的活儿,而且自始至终步步惊心,但是自从开工却一直很顺利。这和总队的工程师们跨专业学习研究密不可分。在施工上,国内很多单位施工实力都很强,为什么他们就干不了发射场,只有总队能干?因为他们没有火箭的工艺知识。比如,我们看见的这个发射塔它不仅仅是一个建筑,因为它是参与火箭发射的,能动,有非标,有回转部分,它就是一个设备。你看到它立在那儿,但安装时是向后仰的,只有抱住火箭的时候才达到重心刚刚好。还有发射塔的加注系统、水风电系统等,发射时火焰怎样,气流怎样,作为建设者头脑中要有这些概念才能更好地理解发射塔的结构。这样一个系统概念的建立帮助工程师们跳出来思考施工难题,又可以回到细节去解决,这是总队官兵完美完成3号塔适应性改造的秘籍吧。
“交给你一个任务,为改造后的3号塔设计个外衣吧。”2014 年下半年,工程接近尾声,项目部大胆地把任务交给了刚刚从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建筑学专业毕业的干部兰其龙。这孩子毕业后,干部科让他直接从重庆的学校去了西昌参加施工,连总队的大门都还没见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个 90 后的小伙子很快拿出自己的设计图给基地看。
发射中心领导看着几张图故意问:“哪个好?”兰其龙指着其中一张跟他说:“相信我,刷这个颜色肯定好看!”说完他笑了,露出属于 90 后的自信。
“好!就这个啦!”
2014 年 12 月 27 日顺利交工,焕然一新的3号塔身着一袭夹带天蓝底纹的银白色新装伫立在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它身高93米、体重3000吨。看着山谷中耸立的发射塔,发射中心领导说:“这是全中国最漂亮的发射塔!”
此时,媒体也纷纷报道了新3号塔,称:“工程建设历时两年對塔架进行原址改造重建,完成了塔架主体、导流槽、避雷塔及配套建筑设施的拆除、新建和安装,经建设、设计、监理、使用单位复核评定,工程质量达到国家和国防检评标准。”
“功勋塔”重焕光彩,所有人都期待着3号塔新的出征。发射准备期间,新塔怀抱火箭和卫星威武挺立,为测试准备提供支撑保护;点火发射前夕,它张开双臂露出星箭组合体,为出征太空搭台蓄势。
2015 年 9 月 30 日 7 时 13 分,新3号塔首发,顺利将第20颗“北斗”卫星送入太空。
首发之后,紧接着从3号塔又发射了4颗卫星。西昌卫星发射中心平均15天左右就可以进行一次发射,真正进入了高密度发射的航天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