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庄的变迁

2017-09-01 23:43邢利民
党史文汇 2017年8期
关键词:马烽

这是一个颇具个性的人物。初中毕业回村,19岁任团支书,26岁任党支书,如今65岁,他就是邢利民,亲历了村里的风风雨雨,始终有一种共产党人的坚守。盛夏时节,笔者走进贾家庄。接下来的两天,老邢回到记忆深处,述说着贾家庄自1949年以来的那些事、那些人。由此看到一个人的奋斗史、一个村的变迁史及二者所折射的一个国家、一个时代的农村发展史。

互助组初级社“一百把镢头闹革命”

集体主义共同富裕价值观由此萌生

那年有个专家说贾家庄1500年前就有了。不管有多少年1948年解放时我们是方圆十里最穷的村。听老辈人说第二年开春就来了土改工作队,前前后后8个月,贫困户分到37间房、620亩地。又一年,村里建起党支部,当时全村只有7名党员。

土改以后,八成多的贫困户分到了土地,粮食比过去多,收入比过去高,大家非常高兴。可单家独户种地,问题很快出现了。首先全村178户没有大牲畜,只能保证一半耕地按时下种。二是好些户劳力不足,肥料送不到地里,白茬下种,产量很低。地种不成,只好卖了,前后两年贫困户就卖了200多亩,以致又返回去成了雇农。说老实话,这样下去就要两极分化,这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说是绝对不允许的。

为解决这些难题,出现了变工互助生产。最早是土改当年冬天,支书贾焕星牵头8户村民组织起变工组,第二年改成互助组。村里有名的种地把式我父亲邢宝山,联合几家也组织起变工组,取名“宝山组”,后来也成了互助组。头年即1950年,3个变工组各家的庄稼都长得很好,比单干户普遍增产一成以上。最好的宝山组亩产由单干时的30多斤提高到200多斤,人们都说不得了。那年2月28日我才出生,好多事情都是听老人们说的。到1951年春,全村互助组发展到17个,60%的家户都进来了,粮食都是丰收,人均收入53元,超过当时中农的生活水平。

互助组好是好,但终究是一家一户单独经营,也有问题。比如这一户要地里锄草,那一户要出去搞副业,户与户之间劳力调配、时间安排很难协调。为解此难题,贾焕星互助组8户开了16天的马拉松会,最后议定把各户的土地评产入股,统一经营,收入按地勞分成。当年,组里8户就按这个办法合伙种了32亩小麦。这在当时是为了解决挡手的难题,后来上面评价是迈开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第一步。嗨!好些时候就是这样,你按实际需要好好做一件事情,经常正好合上时代潮流。果然第二年1952年开春,中央就号召发展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贾焕星互助组立即响应,办起全县第一个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11月份,宝山组也加入到初级社。当时起名叫“星光社”,说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不过,初级社这个事,听说上面的主张并不一致。但村里不会多在意。初级社成立后,过去的难题确实解决了,种地不违农时获得丰收,还能抽人出来搞副业,叫“搬走泥胎神像,请进能工巧匠”,贾家庄办起木工组、锻工组。到1955年毛主席发出合作化的号召,贾家庄所有人家都入了社,全村实现了初级合作化。当时的省委书记陶鲁笳专门来看过,定成全省合作化试点,还给村里安了直通省委的电话。

有个故事得说一说,那就是“一百把镢头闹革命”。那是1953年春天,眼看就该下种,合作社还有300亩地没耕过。这事火烧眉毛,合作社决定向互助组的富裕户雇用牲畜。但富户故意责难,双方话不投机吵了起来。最后富户两眼一瞪说了绝话:“不用劳力换,那我就不干。你们就是把钱给我拴在犁把上,也不要想用我的牲畜!”牲畜没雇来,反受了一肚子气。最后商定,用人拉犁、人刨地的办法,打好春耕春种这一仗。第二天合作社抽调30个强劳力拉犁耕地,组织100个强劳力用镢刨地,4天就把300亩地全部翻过。下种时牲畜还是不够,社员们又人工拉耧,一个人扶着耧上面的把子,一个人在耧底下拴绳子拉,硬是把合作社的1000亩地都按时下了种,但一个个熬得精疲力竭。互助组富户挖苦说:“你看,这就是楼上楼下(耧上耧下)!”因为那时有个顺口溜说共产主义好,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电灯不用油,耕地不用牛……”挖苦归挖苦,到秋后一算账,合作社的收成超过了互助组富户,他们就没啥说的了。

现在大城市都有标志性建筑,那么在贾家庄的历史上,“一百把镢头闹革命”就是个标志性事件。这个事告给人们两条,一条是集体主义、共同富裕,一条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是一种精神,这是贾家庄的核心价值观。

大跃进、人民公社好心办坏事

风雨中农民想要的是自己的生活

麻烦是从高级社开始的,在这以前村里一切都还好。

1955年毛主席编了一本书,叫《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还写了序言和好些个按语,全县掀起办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的热潮。这样在1956年正月,贾家庄和邻近3个村联合成立了高级社“海燕社”。名字倒是起得好,可“海燕”注定飞不高,因土地、牲畜、农具全归公,也不像初级社入退自由,群众不高兴。果然,那两年虽然是风调雨顺,但海燕社连年减产减收。到了1958年,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又开始了。上面把贾家庄和邻近11村的高级社合起来,成立起“万年青人民公社”,实行政社合一、公社统揽,说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实际是“瞎指挥”“浮夸风”泛滥。当时“山药蛋”派作家马烽住村体验生活,社长贾焕星陪他看谷子地,只见谷苗密密麻麻一大片,像是一块绿色的地毯。马烽问:“这苗子不稠吗?”贾焕星悄悄告诉马烽,县里下了高产死命令,这都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

“大跃进”那年我八九岁,好些事有点印象了,村里真是乱了套。地里大忙季节,劳力被一批批调走,有的参加大炼钢铁,有的参加大兵团工程,村里只剩老人、女人、小孩。庄稼虽长得不错但没人操心作务。地里、路上掉的玉茭、棉花、红薯,社员们都不去拾,真是糟蹋了许多劳动果实。这样折腾了一年,报应很快就来了。1959年,村里钢铁不炼了,公共食堂不办了,但人无粮、马无料,“低标准、瓜菜代”的苦日子开始了。许多社员嘴上说不出什么,但心里清楚:这样的共产主义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党中央、毛主席还是英明,很快发现了问题,上手纠正“大跃进”、人民公社的极左做法。当年,贾家庄恢复了以村核算的机制,后来又成立了贾家庄生产大队,按劳取酬一套制度,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又起来了,第二年,全村粮食产量达到163万斤,创下历史最高水平。

国家事、村里事其实都一样。你想走得快些得有那个实力条件。实力条件没达到,一股劲儿求快,难保跌个大马趴。其实,好多东西都是一阵风。但不论东南西北风,农民都是以不变应万变,多打粮、多挣钱。

过去贾家庄穷,穷就穷在盐碱地上。全村3749亩土地,盐碱地就有2800亩,下种不捉苗,有苗无收成。那是1954年春天,合作社在村西选了一块条件最差的下湿阴碱地做试验,支书贾焕星和我父亲邢宝山亲自上阵。秋天,试验的一分高粱地产了38斤,一分棉花地产了3.7斤皮棉,都在一般地的两倍以上。初战告捷,从1955年,大规模的改碱治水开始了。开挖排水渠时虽说已经入春,但天气还是寒冷,父亲带领社员们早出晚归,拼命苦干。冷了,就用烧热的白酒洒在腿上搓两把,踏开冰层再下水;渴了,也不想跑远误工找热水,就手掬渠水喝两口。就这样,社员们农忙时先到地里干活,农闲时集中起来改土治碱,前后十年投工12万多个,移土42万立方,把2800亩碱滩碱地中的2650多亩彻底根治,变成良田。那时粮食亩产全国有个口号叫“达纲要、过黄河、跨长江”。我们贾家庄1965年就实现了“跨长江”,粮食平均亩产达到816斤,成为北方地区第一个“跨长江”的村。贾家庄还是全国农业机械化红旗单位。副业搞起来后本来劳力不足的贾家庄人手更紧张。毛主席提出“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那咱就向机械化要劳力,先从改革农具入手。村里选择能工巧匠成立了农具改革组,后来又成立了农具修配队,加上“家家是工厂,人人当巧匠”的号召,还真弄出不少好东西来。前后5年共试制仿制农用机械28种496件,加上后来成为全国农业机械化试点,国家给了各种试验样机19种43件,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和半机械化。副总理谭震林听说贾家庄的情况,专门来村里看自制的农机具,认为可以全国推广,还安排我们的土农机到北京参加展览。就是谭震林来的座谈会上,总理详细了解了村里情况,建议主持工作的父亲正式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

贾家庄那些年全省学习、全国出名,是全国农业战线的一面红旗。好多中央和省里的领导来考察,有外国人到中国也引来看看。郭沫若老人家也来过贾家庄,还现场用毛笔写了一首诗。郭老写诗这事村里男女老少都知道,就是龙飞凤舞有些字不好认,但“杏花村外贾家庄”“红旗高举在汾阳”这两句人们都知道。

“文革”十年村里乱糟糟

恶梦醒来拨乱反正又见艳阳天

20世纪60年代有个电影,就是马烽写的《我们村里的年轻人》,说的是我们贾家庄的事儿。马烽是“山药蛋”派的大作家,当时住村体验生活,每天在各家吃派饭,熟悉村里的人和事,电影里头几个主要人物,都是根据贾家庄的人写的。这个电影当时全国影响可大哩,一些地方的年轻人还以电影里的人物为榜样,成立了“高占武排”“孔淑贞班”,治山治水,建设家乡。马烽当时才30多岁,就住在大队部,和作为大队长的父亲是好朋友,断不了去我家吃饭聊天。我那时还小,也就八九岁,在家听马烽跟父亲聊天,在村钻在人堆里听马烽讲故事。

大概是受这些文化人的影响,我从小就想念书,成为有文化的人。但1967年初中毕业的时候,正赶上“停课闹革命”,高中上不成,只好回到村。村里也是亂糟糟的,造反派夺了权,父亲被打成“走资派”,两派斗来斗去,什么事也弄不成。刚回村那阵儿,我就想当个木匠,后来父亲说我,要多关心村里的事。就像《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那样,我开始参加村里的事,集体劳动、团里活动都参加,很快冒了尖。1969年,我当了村里的团支部书记,那年我才19岁。

“文革”怪事真是多。就说“全国学大寨”吧,贾家庄佩服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但“文革”开始后,学大寨变了味,甚至学不学大寨成了一根打人的棍子。当时村里学大寨的口号喊得也很高,上面要什么就喊什么,但父亲“解放”出来主抓村里生产,实实在在就是搞农田建设,粮食平均亩产也恢复到800多斤,比大寨就差8斤。这本来是好事,但是麻烦跟着也来了。县里一个大领导提出,要求贾家庄粮食亩产上浮8斤,证明学大寨雷厉风行,赶大寨见了成效。这是要虚报产量,可不是小事。最后找到父亲说这事儿,父亲一口拒绝:“咱不能图那些虚花花的事。大寨七沟八梁一面坡,咱们这儿一马平川,产量理应比大寨高。咱们学大寨、赶大寨,应该学人家的精神,不能在数字上做文章。”后来有人写回忆录,说那几年全县一共虚报产量1亿多斤,可我们贾家庄1斤也没有虚报。

在父亲的影响下,我做事做人也挺认真。记的在县里七支渠水利工程,我带着贾家庄的48个团员青年,每天光膀子拉着平车跑。工地定的任务是每人每天挖运土3立方,我们48个人均能挖运到十五六立方,你想那是怎么个干法。当地区一位干部叫我写入党申请书时,我却给了一句“就那些斗来斗去的党员,我不做那样的党员”,弄得人家挺尴尬。直到很长时间后我才写了入党申请书。

当时的县委书记是郭巨民,为人正派,很有威信,常来贾家庄,也了解我的情况。一次他跟我说:“利民,你看村里的情况。你老父亲独木难支,还得有个肯受能干的人。”我知道他的意思,以前他也说过,就是想让我当村里的主干。看着他一脸的盼望,我不好再推了。不久,我就当了大队长,很快又突击入党进了支部当了副书记,直到支部书记。我记得很清楚,那是1976年8月。两月后“四人帮”就被粉碎了。

上任前3年,我脑子里每天就是转的4个字“重整旗鼓”。我想化复杂为简单,还是贾家庄的老办法,一手抓粮,一手抓钱。种地好说,贾家庄有的是办法。挣钱,我想不能老是窝在村里开作坊,而应该到外面去折腾。最后,与金井村联合办起砖瓦厂,与胡家社村合作办起铝矾土矿,与南广成村联合办起小煤矿。这叫什么来着,前几天在报纸上看到一个词,叫“飞地经济”。可别小看这三个小摊子,每年能给村里闹回十大几万块钱哩。有了钱,社员的分红增加了,还拓宽主街道,建起文化活动中心、村民澡堂,还建起水塔成为全县第一个自来水村。

苦干三年,成效大见。到了1979年,全村粮食总产达到175万斤,经济总收入102万元,都是历史最高水平。当年,贾家庄又评为全国农业生产先进单位,我还到北京大会上领了奖,奖状上还有当时国务院总理华国锋的亲笔签名。1991年秋天,风风雨雨后的华国锋来到贾家庄,在村史馆我们指给他看。华老凑到跟前,盯着看了好久,点了点头,但没说一句话。

大包干四水围村的的困惑和务实选择

“亏了我一个富裕全村人”岂止于口号

20世纪80年代初,贾家庄又面临着一个重大抉择——要不要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到1982年时全县318个村中的312个村都实行了“大包干”,只剩下6个村没改,贾家庄是其中之一。

我当时是这样想的:中央的决定肯定要执行,但土地怎么个放法,其他东西放不放;集体经济还搞不搞,要搞又怎么个搞法;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那大多数村民怎么办?这些弄不清楚就不能动,动不好就毁了贾家庄。但上上下下、各方面难听的话却一直不断。省里一位领导在大会上批评:“一些农村干部顶住不放,就是想继续为非作歹,吃人民的肉、喝人民的血。”公社一个通讯员在报上写了篇《上头放下头望,中间有个顶门杠》小稿,不点名批评贾家庄。当时真是四水围村,压力山大。

到1983年,我心里想清楚后就召开支部会、村民代表会,原原本本学习“中央一号文件”,研究“大包干”具体办法。这时马烽正好来到贾家庄,我征求他的意见。马烽跟别人就是不一样。他没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讲了“大包干”搞得好的和弄下麻烦的两个故事,都是他亲戚村里的故事。最后他说:“咱当干部的,做什么事都要从实际出发,因地制宜,千万不能一刀切或者切一刀。”他一番话让我彻底想明白了。接下来党员干部三天三夜大讨论,最后达成两点共识:一是贾家庄要改要放,改“一窝蜂”“大锅饭”,放土地经营权到户;二是改放不能赶浪头,大中型生产资料和固定资产不能放,集体经济不能散。最后,贾家庄改革办法跟其他村不一样,叫“三田到户、一集中、五统一”。这做法一开始并不被人们看好,甚至有人觉得改革太保守,放得不彻底。但几年后,粮食稳定,收入又增,方方面面都说好,还成为一种统分结合的典型模式。

“大包干”以后,干部的事情少了。我就跟干部们说:“现在号召干部带头富,大家就各自想办法弄个摊子吧。村里的事我先扛着,忙了再叫你们。”话是这么说了,但是好长时间,干部、群众没动静,只是集体劳动变成家户劳动,谁也没有找下个致富门路。为什么?是多少年“穷革命、富变修”给整怕了,还有就是只会种地不会弄别的。我看大家有难处就表了态:“那好,我先来吧。”选来选去,办了个卷尺簧盒厂,起名“曙光塑料厂”,年产180万个卷尺盒,纯利收入1.4万。现在1.4万不算多,但那时候“万元户”可不得了。这是贾家庄解放30年来的第一个私营企业。开业那天,我安排了个场面,请了好多人来,为的是让大家看看,党员干部要带头富,富也是一种光荣。农村的事就是这样,主干做到了,其他人就跟上来了。不长时间,副支书赵吉生的农机厂开张了,支委王安国办起木器厂,村长解宝庆办起农资经销部,副村长张铁生和祁贵生各自承包了150亩地当起种粮大户。群众也跟上来了,比如赵万祯承包了村里的工业队,搞得红红火火。一年时间,全村收入就翻了一番。

但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村里的收入差距在拉大。我家和7户干部的收入最高,是一般群众户的8倍以上。好多村民除了种地没事干,圪蹴在阳地吵吵,说贾家庄变了,如今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为这事我经常一夜一夜睡不着,最后想出个办法,还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在支部大会上,我跟大家说:“如果今后还是这么个干法,党员干部只顾自己富,不去带领群众富,那就没有共产党员的滋味了!”干部们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你一句、他一句议起来,说还是得发展集体企业。但是,当我说到干部个人企业作价交给集体时,屋里就只能听见出气声了。见大家不說话我就启发大家:“我认为,贾家庄最富的不应该是村干部,也不该是党员们,而应该是群众、老百姓!老山前线战士能喊出‘牺牲我一个,幸福十亿人,难道我们就不能‘亏了我一个,富裕全村人!”大家心动了,又议论起来。我看大家基本上想通了,就说:“党员干部把自己手里的厂子统统交给集体,村里折价以后还清,腾出手来好好办集体企业!我先带个头,曙光塑料厂从此归集体。”贾家庄的干部还是有觉悟、有带领群众共同富裕责任的。会后,7个村干部的企业都交给了集体,承包的地也退了出来。赵万祯不是党员干部,但也交出了厂子,同时提出个条件就是要我介绍他入党。他说“当贾家庄的共产党员,值!”

干部们交了个人的企业,全部精力投向集体企业,情况很快就不一样了。摸爬滚打到1990年,村办企业发展到17个,固定资产550万元,自有流动资金500万元,每年总产值1600万元,可以上缴集体170万元。企业上缴的钱,主要用于滚动办企业,同时拿出200万元办公益项目,改善群众生活。群众更加高兴的是,全村总共580户,其中450户的560个劳力进集体企业上班,人均年收入在2000到4000元之间,再也不愁没事干、没钱挣了。

1991年3月1日,《山西日报》头版头条发了我们贾家庄的大报道,题目是《共同富裕的一面旗帜》。这报道影响可大啦,省委书记王茂林来,中央书记处书记温家宝来,中央政策研究室来,还有咱们驻25个国家的大使一起来。那两年荣誉不断,越摞越高。贾家庄是全省农业战线红旗单位,我成了全国劳模到北京参会领奖。

抬头向“前”看与低头向“钱”看

办大企业挣大钱并因时而进做旅游

这就是我当支书前20年的事情。你问我后20年做了些什么,还真是跟从前不一样,政治方面的动荡少了,但经济方面的变化多了。但是,在千变万化的市场经济中往前走,比政治上选择更难。

我们总支1994年召开党员大会号召创大业,提出要树共产党员形象、举共同富裕红旗,但具体做什么一时还不清楚。第二年到北京开全国劳模会,会后跟上吴仁宝到他们华西村看了看。那几天,眼里看的是人家,心里想的是贾家庄。不错,咱们和华西条件没法比、数字没法比,但人家脑子活胆子大、办法多企业大,咱可以学。看了两天,想了两天,拿定主意:大胆干!干大的!

回来摸市场,思谋想要高收入就得高科技,于是投了200万,先后上了“二茂铁”、激光全息防伪商标。但后来发现,高科技这东西咱弄不了,200万块也打了水漂。选来选去,最后选定上个10万吨的特种水泥厂。特种水泥当时热得很,全省只有3家,只要把排放污染控制好,就是一个翻身工程。1995年6月10号,水泥厂正式动土开工了。但是紧接着,各种想到的和没想到的困难都来了,其中最大的困难是资金。我这人最不爱管钱,平时个人也很少花钱,但建水泥厂那阵儿,每天脑子里想的全是钱。就是到县里开会,我也是四处张望,看问谁能借下钱,闹得好些人见了我都绕开走。反正是四处求人,到处借钱,最后总算筹齐没误事。最让我感动的是村里党员干部们和父老乡亲们。共产党员宋克忠是葡萄专业户,首先提出党员干部捐款,并带头捐出1000元。随后,党员干部千二八百地捐起来,村民们也捐起来,一共捐下54000多块。说实话,对投资3000万的工程来说,五万多块不算多,但体现的是贾家庄的人心,体现的是集体主义精神。水泥厂投产后,真成了贾家庄的支柱产业,前后18年每年上缴村里的现金加上实物折算,总在2000万元以上。

扑闹这么多年,咱也看清楚了,这企业是“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水泥厂现在好,哪一天不行了可怎么办,最好有个接续产业。1997年到云南转了一圈,回来就和两委干部商量,请来专家论证,议定农业生态旅游是个好路子。说干就干,第一锤子建设“贾家庄生态园”。这地方有200亩大,早年是个下湿盐碱滩,后来烧过砖、养过鱼、做過苗圃。请人搞了个整体设计,具体就是我们自己干。非花钱不可的就花,能不花钱的就不花,反正农村人有的是力气和辛苦,总计修路、挖湖、栽树这些活计,都是村民义务投工。苦干了整整一年,后来又完善了两年,说少花钱、少花钱,也投进去将近3000万。你一会儿进去看看景点,有山有水有草有树,还真像个生态园,那年还招来两个白天鹅。其实里头好多东西是自己瞎琢磨闹的,就说那个大树根吧,原本是个砖瓦窑,就型弄成个大树根。1999年开园的时候,我想闹出点儿动静,就请50年代的省委书记陶鲁笳来剪彩。两个月后,总书记胡锦涛也到生态园来了,还在瀑布跟前和我们两委干部照了相。一下子,全省都知道贾家庄开了生态园,每天考察、参观、游览的人不断,两个月就接待了4万多游客,直接收入了15万元。我们顺势办起“贾家庄商贸旅游节”,又投资五六百万建起文化体育广场,投资8700万建起裕和花园酒店,现在旅游六要素,吃、住、行、游、购、娱,基本都全了。就在你来的那天,我们已经拿到国家“4A景区”的牌子了,这样以后的路子会更顺一些。现在情况还不错,上年全村经济总收入是2.5个亿,利税5000万,其中旅游等第三产业的收入占到三分之一还多,全村九成以上的劳力已经转移到工商旅游摊子上。

唉,就是给你说“过五关、斩六将”的好事,其实贾家庄现在又遇到大难题了。一个是全国经济不行,水泥卖不动,价格一直往下跌,加上排放有问题,去年水泥厂就停产了。一个是发现在我们这么个平川村搞旅游,“农业生态”这个牌子太虚,走下去恐怕是个死胡同。你刚才看到了,我们的旅游也正在转型。水泥厂停了,做起工业文化旅游;旅游整体定位不再突出“农业生态”,而打“文化民俗”牌子。一共十几个转型项目,什么民俗馆、文昌书院、祭祖坛、三星殿、汾州食府,现在正在建设汾州古街,小吃一条街已建成运营。去年第15届商贸旅游节时候,我们还组织了实景表演,700多人的演出队伍,长袍宽袖、吹吹打打,想是再现400年前汾州府的民俗风情。

这说了两三天了吧,这些年还没有说过这么多话。陈年往事、拉拉杂杂,把你也累得够呛。不说了,集体经济也好,共同富裕也罢,对我来说还是父亲那两句话:跟共产党走,干贾家庄事。

(责编 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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