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对朝言论乱中有序（国际争鸣）

沈丁立

一段时间以来，美国政府各部门对朝不断发声，口径不一，形似矛盾，表态复杂。

美国总统特朗普去年竞选时曾表态愿与朝方会谈，但在上任后表态多有反复。尤其是面对不久前朝方接连发射疑似洲际弹道导弹，特朗普的言论急转直下，对朝发出了“火与怒”的威胁，这进一步引发了朝鲜方面对关岛地区实施弹道导弹包围射击的更为强硬的反击。而在朝鲜8月29日再次试射的一枚导弹穿过日本北海道上空后，特朗普次日又发表推文称，对话不是解决朝核问题的答案。

这些口水仗貌似激烈，其实不然。从朝鲜这边来看，它发展核武器的动力从一开始就同其他核武器国家一样，是出于自卫与威慑，即首先是为了针对可能的侵略而实施报复，而非为了某种好处而率先使用。朝鲜的最大诉求，是维护现有制度与体制。有了核武器，将可有效地慑制来自外部的侵略，从而维护国家安全和政治体制，这才是朝鲜方面的诉求。朝鲜精英应该知道，任何源自朝方的核先发制人，虽然能使对手严重受损，但最终将十分可能促使自己政权崩溃，这是它最不愿意看到的。

同时，朝鲜相信美国精英是务实与理智的。只要朝鲜展示可信的核威慑，必能促使美国采取妥协，从而给朝鲜带来超出核威慑在一般情景下的效益。从美国对待苏联、中国、以色列、印度和巴基斯坦的核发展来看，尽管美国一开始并不十分愿意接受这些国家的核力量，但它最终无一例外地采取了妥协，分别容纳了上述国家的核地位，并在不同程度上开展了与其各方的合作。

与上述各国发展核武器并寻求国际社会接受的“传统路径”不同，朝鲜采取了貌似激进其实工于心计的激将法。一方面，平壤通过不断试验核武器与远程导弹运载能力，既在能力上取得更为强大与可信的核自卫水准，又展示与美国日益接近的非对称相互威慑能力，提升其在能力上与美国对话的资本。另一方面，通过升级经过算计的对美“威胁”，促使美国国内加紧辩论，塑造美国国内更为理性的要求对朝妥协、与朝对话的呼声，从而谋求对美关系的突破。

特朗普总统的激烈反应，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落入朝鲜对美算计的“圈套”。如果特朗普直接表示妥协，朝鲜一个回合就能取得对美博弈的胜利。如果不是，就如特朗普事实上做出的激烈反应那样，那么朝鲜还将回予更加严厉的超级强硬，迫使美国主流通过一场大辩论后达成大共识，那就是朝鲜如此这般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卫与对话，对于这样的国家美国是可以经由对话降低硝烟的。

最近以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多次表示，只要朝鲜弃核，美国愿意提供四项安全保障：不谋求改变朝鲜体制、不谋求推翻朝鲜政府、不促进半岛双方加速统一、驻韩美军不会越过三八线。相较于白宫的急躁，美国国务院采取了更加稳健的姿态。蒂勒森认为，朝核威胁固然严重，但并非迫在眉睫。他的一系列发言，体现了他关于朝鲜必须弃核的原则性以及美国愿意尊重朝鲜安全之合法性的平衡。

不久前，蒂勒森与美国防长马蒂斯曾在《华尔街日报》联名发表的文章，更是推出美国国务院与国防部“双首长”在日益尖锐的朝核问题上的共同主张，其观点与蒂勒森已经一再发表的言论完全一致。就在特朗普发出“对话不是解决朝核问题答案”的最新表态后，马蒂斯也再次紧急“灭火”，称外交谈判途径“从未耗尽”。

美国国务院与国防部的言论，既体现了美国政府在朝鲜弃核立场上的庄重，也反映了美国官方在寻求对话方面的开放，显然彰显了美国主流的真正气质。这一表态，不仅实现了朝鲜谋求美国国内辩论、促使美朝和谈的战略谋划，而且让美国民众在一定程度上减小了对于朝鲜导弹威胁的担忧。

蒂勒森等刚柔相济的言论，给了朝方降低调门的台阶，但依然刚性有余，弹性不足。显然，美朝长期对抗的坚冰深厚。仅靠美国口惠而实不至的四项保证，不足于换取朝鲜自废武功式的弃核。由于美国的四项保证随时可以逆转，而朝鲜弃核则不易立刻逆转，因此在朝美严重缺乏互信的情况下这两者不充分具备交换性。

中方提出的朝鲜暂停核与导弹试验与美韩方面暂停军演的“双暂停”建议，在美朝互不信任的当下，恐怕是管控半岛地区安全的可操作性措施。毫无疑问，暂停随时可以逆转。但是，若不暂停也不对话，则会造成朝鲜更多发展核与导弹计划而美韩更多予以军事对抗的恶性循环。目前的情况下，半岛并无“好与更好”的选择，而只有“坏与少坏”的选择。选择双暂停，乃是选择“少坏”的可能，并为促进信任、良性互动创造条件。

在华盛顿方面，白宫与国务院、国防部尽管针对朝鲜导弹威胁议论纷乱，但还是乱中有序。平壤方面，屡屡以精准算计的威胁谋求回报。朝鲜虽然不断得手，但多玩之后，人们也会腻烦，还不如多多采取更具建设性的措施，少给国际社会刺激。▲

（作者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