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玺撼 戚颖璞
他们不仅要面对蛇、野兽和疟疾等各类疾病的威胁,还要面对持枪悍匪的突然袭击,面对欧美公司巨头的联手绞杀。当然,也要提防同胞间的尔虞我诈。
上林地处南宁的东北部,是南宁下属的一个不足50万人口的贫困县。尽管距离南宁不到90公里,但至今仍要2个多小时的车程。
在上林街头行走,经常发现疾行而过的豪车:保时捷、宝马、宾利、玛莎拉……这些车主,都有个共同的身份:金农,从事淘金的农民。
富豪们
“以前,这些村民在国内连輛电动车都买不起,出国淘金赚钱后,就奔驰、宝马地买了。”在黄明军家里,他告诉我,2012年前跟着他出去的那些人都赚到了。黄明军是上林县第一代踏出国门、前往加纳淘金的农民,目前,在上林、南宁甚至国外,他都有多处房产。黄明军说自己没文化,“但胆子大。”
此话不虚。黄明军4岁时,一个人跑到河边抓蜻蜓,结果掉到河里,是一位村民把他救起。发财后,他给那位村民1万元。30多岁时,黄明军在南宁搞客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其中有两部发往中山市小榄镇的客车,一月能挣8~10万元。”黄明军说,但2005年,赚了钱的他,开始疯狂赌博,并输掉1000多万元,其中500万元还是借来的。
为此,黄明军把房子、车子都变卖了,但还是无法还清债务。变化始于2006年。这年,有个上林老乡在南宁坐公交车时,听到别人说非洲加纳地下有很多黄金。这消息后来传到了黄明军耳里,他立马让儿子在网上查了一下,结果发现:加纳是个被称为“黄金海岸”的地方,那里聚集全世界3%的黄金储量,是非洲第二大产金国。
随后,黄明军花了2万多元请人先行探路,比如:私人能否开采?私人能否持枪?遇到抢匪打死,怎么处理?
搞清基本情况后,2006年6月26日,39岁的黄明军踏上了加纳的征程。事实证明,黄明军和随后涌来的几拨村民赌对了。很多人把打工或投资赚到的钱,通过地下钱庄,源源不断汇回上林老家。2011年,上林的银行系统曾出现半月内突然有10多亿元外来款汇入。要知道,2010年,上林县地方财政一般预算收入就1.4亿元。
上林人来到加纳
黄明军是上林县明亮镇街上人,在加纳淘金赚到钱、还清500万元债务后,他很快累积了大量财富,并动员一些亲戚和朋友前往加纳一起淘金。高峰时,预计有3~5万上林人在加纳淘金。不过,到2013年6月,加纳政府大举“清理”时,上林县官方公布的数据是有1.2万多人。
上林人在加纳淘金,通常这样进行:
首先,上林农民在查看地形地貌和山脉后,挖开地表观察土壤和砂层,确认有一定含金量后,他们就向加纳的地主(村庄酋长)租地,之后,上林人负责购买勾机、砂泵机等淘金设备,和酋长合作淘金。
这个过程中,酋长只需提供土地,上林老板负责提供资金、技术和聘请人员。这样,以土地参股的酋长可分享到15%~20%的黄金。
上林人到来前,加纳的黄金主要由欧美一些大矿公司把持开采,淘金技术在当地呈现出两个极端:一是欧美大矿公司的现代化开采设备,另一是当地黑人的人工挖掘、用铁锤敲打、然后淘洗等非常传统、原始和落后的淘金方式。上林人的到来改变这一切,使中小的淘金技术得到飞速发展。
上林县所在的大明山山脚下,有条金脉,在很多村民印象中,从他们“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在大明山脚下淘金了,有上百年的淘金史。彼时,淘金主要在巷贤和明亮镇的万嘉、九龙、甘六等村子。1958年至1980年,上林全县农民依靠传统采金方式,就已交售给国家11024两黄金,产量最高出现在1959年,达1840两。1986年,分布在明亮、巷贤两镇的淘金矿井,约有800个。
1990年,上林县基本刹住了乱挖滥采之风,但上林人没有因此止步。1992年起,一拨拨上林人转而上东北谋求发展,继续在黑龙江开启了他们的淘金生涯,形成了上林万名金农闯东北的格局。2004年,黑龙江也开始整治了。涌向东北的上林人,再次“退潮”,直至黄明军发现并开拓了加纳的淘金市场。
在加纳,上林人带去的淘金设备——砂泵机,是上林农民首创的。当地农民在使用挖沙机中,改造和创造了这一设备。“不要小看农民的这些土设备,在2010年至2012年,连续三年,这些小矿采金的总产量每年都超过欧美等大矿公司在当地的采金总量。” 加纳-广西上林商会的秘书长苏震宇告诉我,“这也为后来的被打击,埋下伏笔。”
暴富背后
甘六村的杨世亮,有着近20年的淘金史:上世纪80年代,他在明亮镇淘过金;1992年至2004年,他到黑龙江淘了12年金;2016年5月,他又跑到加纳淘金,并于今年4月从加纳返回上林。
回到上林,潜藏于他体内的疟虫发作了,他患上疟疾。41度的高烧持续了好几天。幸运的是,和非洲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上林人,这些年一直倒逼上林医院在救治疟疾方面拥有丰富经验。住院9天后,杨世亮终于出院。
过去11年,因疾病或抢匪导致上林人死亡的不少。毕业于广西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的苏震宇告诉我, “经我手的近200人,所以过去11年在加纳的非正常死亡,至少有两三百人。”
加纳是很多上林人发财的人间天堂,但也是很多人和很多家庭噩梦开始的地方。
暴富之后
何况,在加纳赚了钱的,不一定能存下钱来。一些农民赚到钱后,以为好日子就这样持续了,所以赚到钱后,就去玩、去赌博。
从金农转型的角度看,不少金农在加纳打工赚了一些钱后,就和别人合股一起购买设备投资矿井开采。吴继勇就是这么做的,但他运气不好,投资开采没多久,在2013年6月就遇到了加纳政府的“整顿”。那次“整顿”,他的工棚被烧,设备被抢,人员被抓。而且整顿只针对中国人,不管有证无证都抓人,这在当时引发舆论强烈反弹。整顿中,一些富翁一夜变成“负翁”。
其实,加纳的法律是允许他们国人开采25英亩以内的小矿,但加纳人没有资金、技术和设备,上林人有,两者就一拍即可了。 “共同开发、合作共赢,没有违背商业规则”。苏震宇说,“我们没有拿枪去逼人家接受我们的条件,我们不是去掠夺,相反在合作开发中,我们高薪请了很多黑人,还教会他们技术。”
在苏震宇看来,中国人,特别是上林人的到来,对加纳影响非常大,首先中国人带去了勤劳的习惯,中国人几乎是生病之时,才是休息之日。同时,中国人还给加纳人看到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勤劳可以致富”的理念和行动。
此外,上林人到来以后,围绕着淘金和相关的产业,解决了当地数万黑人的就业,“工资是一些大矿公司所给薪酬的数倍,青苗补偿费更是这些大矿公司的几十倍。”苏震宇说,所有的这些,都在加剧着欧美大矿公司的运作成本。所以真正的“斗争”到来的时候,对这帮没有知识和文化的农民而言,是非常残酷的。
这样,这帮身在加纳原始森林的农民,不仅要面对蛇、野兽和疟疾等各类疾病的威胁,还要面对持枪悍匪的突然袭击,面对欧美公司巨头的联手绞杀。当然,也要提防同胞间的尔虞我诈。
种种复杂的遭遇和挑战,也逐渐让这些身在异国他乡的农民,不仅学会了关心黄金在国际市场的走势,也关心加纳的时事政治,关心加纳的总统选举和总统的反对派,关心中国是否足够强大以及未来国际局势的走向。
这是传统舆论场之外的,黄金海岸上更为真实的“上林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