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恰好如期归来

2017-08-31 13:02纯白
青春美文CUTE 2017年3期
关键词:小君

■纯白

你恰好如期归来

■纯白

摄影/果酱Tina 模特/我是小脸娃

距离何田田去国离乡,已经6年。

6年前,小君即将念高三,喜穿格子衬衫、牛仔裤,普通人家的孩子,普通的小目标:考一所像样的大学,念个得心应手的专业。在那个夏天的午后,一街蝉鸣铺天盖地,他戴顶帽子,拿瓶纯净水,去上书法课。

一手好字,会令试卷工整美观,起码在印象上就占了优势,父亲老这么对他说。母亲则说,男孩子嘛,练练字也好,静心养神。

而最猛烈的爱情,是不是恰如当头棒喝呢?当它突如其来,哪里还能够心平气和,像古时研墨习字的书生,梨花满院而光阴寂静。6年后的小君回忆起那一幕,仍觉得太过戏剧化——6层的小红楼,隐藏在清香植物的背后,他刚经过,一本书从天而降,他偏了偏头,书砸在他的脚边。

好险是吗?可是有什么能比即将到来的爱情更凶险呢?

15岁的何田田被父母锁在家中背单词,书桌正对着窗外的悬铃木,可她插翅难逃,索性翻出一本闲书看。

一边看,一边耳听八方,于是警觉地听到了开门声。那本书无处可藏,来不及多想,一扬手丢出窗外。当母亲进来,就只看到她扬手的动作,疑惑地问:“丢什么?”

“哦,苹果核。”顺便咂巴咂巴嘴。

“路人要骂你了。”母亲顺势坐到她身边,“田田,妈妈想跟你谈谈。”

那本书,是《彼得•潘》。小君坐在树荫下,翻看着它,全然忘记了书法课。当他就着最后一点天光看结尾时,何田田来了。

她来寻找她的书,但她寻找到了一个人。

黄昏中的少年,安安静静地看着书,手边是一瓶纯净水。而他,也像清水,清清朗朗,有双恬淡的眼睛。

后来也有人前来寻他,但这世间只得那样一个她,令他深觉初初相见却已是故人造访,只得她一个,倾盖如故。

何田田坐下来,自顾自地说着话:“要是会飞就好了,离开这里,离开。”

没有人会是彼得•潘,但是小君笑了,谁不想做小飞侠呢?他敢于拒绝一切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倔强,逐欢而生,在黑夜里飞行,永不停歇。

遇见了,就时常在一起。她在他隔壁的中学里念书,趁课间10分钟来找他,递给他一本书,也不说什么,转身就跑。他打开,里面夹了几片海苔,要么是一块巧克力,有时又会是一把游戏币,没留神,掉在地上滚落得到处都是,而她已经踏着铃声跑远了。

他探头去瞧她的背影,嘴角浮现一个大大的笑。下次碰到了,他就问她:“你没有我们的校卡,怎么进来的?”

她吃惊地瞅着他,说:“你们学校有个侧门你不知道吗?翻过来啊!”

他是不知道。他功课好,不爱玩,老师放心,家长省心,连班里同学风言风语传他在谈恋爱,班主任也不曾找他谈话,倒是让那几个明里暗里喜欢着他的女生有点愤愤难平,“那女孩哪个班的?”

高考近了,每天要做几大套模拟卷,去教学楼西侧的小卖部买水时,小君从不忘记在宣传栏上画一朵三叶草,有时则是四叶草。这是他跟何田田的约定:三叶草代表“没空见面了,要考试”,四叶草则是“放学后一起吃冰啊”。它们隐蔽地出现在贴满了光荣榜、寻物启事和通知的宣传栏一角,是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小把戏。

拥有了共同的秘密,就顺理成章地成了自己人,那么,同班女生示好的小卡片、小纸条堆在桌洞里,也能全部忽视,别人问一声“许君意,你要喝什么口味的汽水,我给你带”时,也能笑着回答“我自己去买吧”,顺道在宣传栏上画一朵花,在心底盛开。

只有周末才是最自由的,坐云霄飞车,坐飞毯。小君以前是不去游乐场的,但何田田热衷于这些,她蹦蹦跳跳,玩得一头汗,像个孩子,而他喜欢看她开心的样子。她什么都会玩,而且玩得特别好,有一次打桌球,她一杆全收,将对手打了个落花流水,那个染黄头发的小青年斜她一眼,说:“嗬,看不出这么小的个子,能量还蛮大的嘛!”

她撑着球杆笑:“我不嫌我个头矮,人又不是白菜,大了好卖。”

小君也笑,这句话是贾平凹说的,她信手拈来,恰如其分,才不是她某天正经起来跟他说的那样:“哎,小君啊,我不学无术,擅长的都是花架子,不实惠。”

有什么打紧呢?她给他带来了另一个世界,足够精彩,足够有趣。

她一直管他叫“小君”,没有人这样喊过他,每次听到,他都很高兴,小小的君子,正直善良,克己守礼,多好。学书法的少年,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稳和谦和,用古代君子的方式待她,在洁净的纸上写信,给她送一枝荷花,也会在月末带她去郊外踏青。那儿有一座寺院,白墙黑瓦,晨钟暮鼓,是他最向往的那种人生。

那是小君的外婆在世时常带他去的地方,外婆是虔诚的佛教徒,寺院里的人们都认识她。她去拜佛,小君就在庭院里逛着,帮和尚们给花草浇浇水,扫扫小径,偶尔也下两局棋。其实他不大懂怎么下,但用来消磨时光最好不过,不像何田田,立刻就能跟住持较量一二。

她缩在大芭蕉叶下,皱着眉,琢磨着如何落子。四下静谧,只有风在无声穿行,幸福的模样清晰可见。然而一局终了,住持的大手掌缓缓地抚在她的头发上,慈祥地说:“你有慧根,半世流离清苦。”

少年心性,哪会把这些话当真?小君让何田田不要介意,她却愣了一会儿神。

有一晚,小君在教室里复习数学,突然停电了,周围的同学都点起了蜡烛,住读的同学大声嚷嚷着要回寝室。他默默地将课本翻过一页,塞上了耳塞。

究竟是在添加哪条辅助线时,外面下起了雪呢?而何田田从夹杂着雨丝的雪夜里跑来,急匆匆地敲他的窗。隔着模糊的玻璃,人影朦胧,但他知道是她。他顾不得同学们的窃窃私语,推开课本走了出去。

何田田没有打伞,鼻子冻得通红,小君拂去她肩头的雪花,她的嘴唇翕动着,可是说不出话来。他急了,说:“你等我两分钟。”

他飞快地回到教室,从桌洞里找出手套和伞,再出来时,说:“走吧。”

很久都打不到车,连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都找不着。而向来吵闹的何田田沉默得可怕,戴着小君的手套,低落地走在他身旁。他想了想,拔出一只耳塞,塞到她的耳朵里,那首歌刚刚响起,第一句就是:“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

很多年以后,小君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走出过那个飘雪的寒夜。

是很老的歌了,但小君喜欢,何田田也是。也许是因为歌名——《海阔天空》,又或者是因为歌词表达的情怀。旋律悲怆激昂,他以为她会哭,可她没有。直到听完了整首歌,她才开口了:“小君,你相信天长地久吗?”

他静静地点头:“相信。”

她轻声说:“可他们不相信啊。”

她和他初遇的下午,母亲找她谈话,忆苦思甜,拉拉杂杂说了几个小时,原是为了说出最后那句话:“田田,如果妈妈和爸爸离婚了,不要怪妈妈。”

然后到了今天,父母坐在长沙发的两端,她坐在另一个沙发上,被迫听他们摊牌。母亲爱上了单位新调来的总工程师,而父亲的外遇对象是一名小学音乐老师。他们为女儿的抚养权争执不下,便将难题抛给了当事人:“田田,你想跟爸爸住,还是跟妈妈住?”

小时候,她长得可爱,他们逗她:“田田喜欢爸爸还是妈妈呀?”她狡猾地说:“都喜欢!”这样谁也不得罪,还能赚到两份糖果。可眼下,她必须要做出选择,而无论选择什么,她都不能获得美味的奖励,也看不到他们相视一笑的小打趣。

小君安静地听着。他能说什么呢?他仿佛置身雨后的森林,而她的难过就像树枝上的水珠,轻轻一碰就扑簌簌地往下掉。他只能张开双臂,用力地将她抱紧。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拥抱,这之前,他们连相互表白都未曾有过,却多么心知肚明。像《射雕英雄传》里,江南七怪反对郭靖和黄蓉在一起,二师傅朱聪问:“你对她说过一定要娶她,她也说要嫁你,是不是?”傻郭靖想了半天,说:“没说过,用不着说,我不能没有她,蓉儿也不能没有我,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的。”

用不着说。

说不说,他都在这里,她也在这里。

何田田的父母在春天离了婚,他们携各自的伴侣出现。面对着咄咄逼人的四个成年人,何田田倨傲地说:“我和小姨住。”

她知道去哪个新家庭都是难堪,她谁也不选,谁也不要了。而这世界,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们相信却做不到的?十多年前的父母,也是相信“花好月圆人长久”的吧。何田田在半空中用手指画着这些字,多俗套的七个字,但她多喜欢。

小姨和小姨夫在几年前去了意大利做柠檬生意,并定居在那里,那个地方有个很美的名字——苏莲托。小君在图书馆里查资料,翻地图:地球另一端的小镇,蓝天碧海,柠檬大如柚子,盛产全球最好的柠檬汁。何田田趴在旁边,抄写一首歌词,低声说:“我本来以为,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

“不如留下来,忍耐一年半,再考到外地去,我和你在一起。”

“不,我忍耐不了。”她的眼睛多么坦白,“他们的眼里只有伴侣,没有我。小君,我该原谅他们吗?40多岁了,还相信感情,还这么天真。”

能够相信,是件多好的事情。可是他们呢,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了,不可能的事情永远不可能,比方说长生不老,比方说移民火星,比方说相守终生。

但还是试试看吧,最后这一条,于是她对小君说:“给我时间,让我去经历,让我去飞。”

对于小君而言,他的人生似乎是从一本书从天而降的那天开始的,那个飞鸟云集的傍晚,她从暮色中走来,他不能忘却。

合上资料书,他终于明白,他的女孩是个彼得•潘,她闯入他的世界,来去如风。但她只有16岁,她骄傲到拒绝一切不喜欢的事情,如同彼得•潘,他拒绝吃药,拒绝午睡。

可小君呢,他是温蒂,愿意做那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因为他知道要想长大,就要学会做不喜欢的事。

爱一个人,就要给她自由,他懂,他怎么能苛求一个16岁的女孩放弃对远方所有的向往呢?没关系的,属于他和她的未来还长,还有一生可以用来相守,他给她时间,陪她长大,等她归来。

苏莲托,意大利之南,何田田在那里念书,成长,每周给小君写信,将搜罗到的小工艺品一样一样寄给他。

小君高考前,何田田回国来看他,一如从前,递给他一本书,藏一点小礼物在里面。她晒黑了一些,她说那是为了打工攒机票钱,又吓唬他:“意大利美男真多,让人眼花缭乱。那个,如果我来一段异国情缘,你反对吗?”

小君就鼓着脸,凶恶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何田田埋下头,把脸贴在他的掌心,笑了。非她不可的情话,说得如此霸道,但真甜蜜啊。

深知彼此的重要,纵然相隔万里,也能共一轮明月。他念大学了,随后,她也念大学了,两个人仍旧坚持不断地写信,在网络上说话,欢喜地盼望着重逢,彼此内心温暖宁静。

小君向来是人群里受欢迎的男生,自然会收到表白,但他谁也不应。当你深爱,你会发现,所谓爱情,也许只是看到别人就会想到你,看到你就忘记了别人。走在校园里,读她的信,一边读一边旁若无人地大笑,金灿灿的银杏树下,心怀爱意的少年,美好得像金黄的暖秋。

便是这样认识了伽叶。女生站在远处注视着他,她早就在传说里识得了他,写一手极美的柳体,笑起来清朗可喜。待见着了,就忍不住走上前,喊他:“喂。”

伽叶的相貌并不像何田田,但举止有她那股味道,小君即刻受到震荡。但她终究不是她,哪怕伽叶再好,他也不能答应她。他不让自己动摇,也不肯给任何人可乘之机。

而伽叶很快就知道了小君的女朋友在意大利求学,她不肯死心,但他对她关闭了所有的门和窗。她在滂沱大雨里抱着酒瓶哭,在他的宿舍楼下徘徊,连他的室友们都看不下去,纷纷来劝他:“异地恋,并且是跨国恋,哪能长久?伽叶多好,你忍心吗?”

是,他不忍心,可是,那样就得对自己狠心,对何田田狠心,那又怎么可以?

小君在大四的某一天时,陡然失去了何田田的消息。网络上,她的头像是灰的,给她留言,迟迟得不到回应;他算好时差,给她打电话,手机关机,家中的座机也无人接听。

他把听筒贴紧耳朵,铃声久久回响着,她去了哪儿?

倒是从信箱里找到了伽叶的来信,倾慕他的女孩在洁白的纸上给他抄录诗歌:“我在暮霭里期待,暮霭在我心中虚度……”就像当年他对何田田做的一样。他把信折起来,插在收纳架上,继续想办法联系何田田。

终于在失去联系的第13天,何田田打来电话,小君从床上一跃而起,赤着脚去阳台接电话。月色如水,万里之外的女孩疲惫地说:“小姨做手术,昏迷不醒,小姨父崩溃了,也在住院。我在医院里守着,走不开。小君,你还好吗?”

你不好,我怎么可能好?小君将电话拿紧些,再紧些,就好像终于能将她拥在怀中。何田田接着说:“对不起,小君,我得推迟回国的时间了,小姨需要照顾。”

窗外分明一无所见,却为何听到了飞鸟飞过的声音?小君听见自己说:“别说对不起,你等着我,等我申请那边的大学。”

我们不能分开。

在17岁时,小君给何田田写的情书里,引用过一句话:“民主主义也好,世界变成原子也罢,我只希望你能在我身边半醒半睡地看书。”嗯,这是他生命中最珍贵的景象,不用等什么将来,现在他就确信,错过她,会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缺口,再多温柔也不能填补。

何田田的声音哽咽了:“小君,如果那年我忍受下来,留在国内,会不会……”

彼得•潘也长大了吗?“小君,再给我一些时间,如果你不能来,我就去找你。我是不会跟你分开的,怎样都不可以。”

不哭,我的姑娘,在目睹了那些伤痕和离散后,我们得对自己好些,再好些。谁说只有已失去和求不得才是最动人的爱呢?我想让你相信的是另一桩事:世间的爱情,原本就该从知心携手到并肩白头。

为什么不可以呢?最简单自然,最心无旁骛,才会抵达幸福的极致。

接下来是辛苦的岁月,小君买回大量书籍,学语言,申请学校,放手一搏。伽叶仍时常来看他,拎着汤水和饭菜,往桌子上一放,转身就走。小君起身还给她,说:“不用了,我自己下楼买饭。”

伽叶不看他,神情间多像何田田。他心一横,话就说得决绝:“你何必如此?我是要去意大利的。”

“她叫什么名字?”伽叶问。

“你没必要知道。”他是刻意让她死心的,他不想耽误她。

饭菜被室友们瓜分干净,有人说:“听说伽叶家生意做得很大,不少人见过她开保时捷上学,不过如今低调了很多。”

又有人说:“许君意,我真搞不懂你,人家长得挺漂亮,又是富家女,你怎么那么想不开?”

那感情呢,你们把它摆在什么位置?

2011年10月20日——吃土豆丝的时候想着你,吃抹茶蛋糕的时候想着你,看到憨头憨脑的公仔的时候,还是想着你。

2012年4月20日——今天是谷雨,春天里最后一个节气,我没有出门,阳光慷慨地洒进房间,我非常想念在国内的年月,以及……你。

2013年12月12日——那过年见吧,我给你带甜酒,你准备好来接我。

2014年5月7日——小君,你给我听着!没有人能真的带走你,她们统统是过客,我才是归人。

2015年11月9日——我没有爱上别的什么人,我也没有忘记你。

2016年7月18日——“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

这一年的夏天不算太热,车水马龙,花月春风,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已发生,跟过往日子并没有不同。小君坐在摇椅里,面前一树石榴开得红火,他捧着一本书,安然地看着。

南方的夏日午后,暖风吹得人昏昏欲睡,好在桌上永远会有冰镇的杨梅汁,加五块冰,一刻钟内,它们消失不见,像岁月,像理想,像无可名状的某些事物……那会是什么呢?

风声,车声,人声,在风里渐渐地近了。小君转过头,一双安静的黑眼睛深深地望着来人,他说:“你知道‘永无岛’在哪里吗?”

“第二个路口往右转,一直向前走,直到天明。”来人笑笑。

小君站起来,说:“好,我跟你走。”

“国王归来,收复失地,你当然得跟我走。”

是命运不让我们错过吧。

不,是你和我,不让我们失散。天长地久真的不可实现吗?我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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