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种族主义的历史渊源

姜浩峰

在历经马丁·路德·金等的奋斗之后，美国表面上实现了种族平等，甚至出现过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但这只不过是给种族主义裂缝上了些胶水，一旦有了合适的温度胶水融化，等待出现的将是更犀利与严峻的撕裂。

斯蒂芬·班农（Steve Bannon）离职了。这是人称美国当世权力第二大的人——特朗普的首席顾问、首席战略师。

恰逢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暴力事件发生，在就任特朗普的“国师”之前，曾是“另类右翼”主要宣传平台布赖特巴特新闻网经营者的班农，自然成为了媒体焦点。

回顾20世纪美国的崛起，与其逐步破除种族主义藩篱有一定关系。特朗普的前任奥巴马，是美国首位黑人总统。他上任伊始，就前往林肯纪念堂进行演讲，回顾美国以往的奋斗历程。这里，亦是马丁·路德·金当年的演讲之地。

当《新民周刊》记者来到华盛顿林肯纪念堂的时候，各种肤色、不同种族的人们纷纷在此驻足。纪念堂外，马丁·路德·金于1963年畅谈梦想的演讲地，显得尤为安详。这是今年4月底，唐纳德·特朗普已经就任美国总统百日，然而，他上任之前、上任之初的种种言行，已经引起了一些人士的担忧。譬如特朗普曾将墨西哥移民一概而论称为“毒贩子”“强奸犯”“寄生虫”，还曾呼吁全面禁止穆斯林入境，事实上，在他上任后，确实从速下发了“禁穆令”。

此时的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尽管貌似诸多美国东部小城市——安逸、祥和，但一场骚乱实实在在正在酝酿中。早在今年1月，当地市议会就投票决定——拆除罗伯特·李将军（Gen.Robert E.Lee）的雕像。到了6月份，以这位出生在弗吉尼亚的将军为名的公园，更名为“解放公园”。当公园内的李将军雕像真的面临拆除时，骚乱出现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一些弗吉尼亚州白人看来，既然新总统在竞选期间就每每言出种族主义论调，那么，在南北战争时期出任南方军总司令的这位“家乡先贤”——李将军，就更应获得尊重。既然在非洲裔的奥巴马任总统期间，李将军雕像都完好无损放在那儿，凭什么现在要拆除？

而据弗吉尼亚大学文理学院毕业的卓扬透露，此次拆李将军雕像事件，背后则由当地几位黑人知名人士策划挑起，他们是官员韦斯·贝拉米（Wes Bellamy）、运动家艾丽西亚·加尔萨（Alicia Garza）等，而他们本身也涉嫌对白人的种族主义。在当今美国，因反种族主义多年而导致的黑人至上主义，甚至衍生出诸如“黑豹党”，也是一股不容小视的黑势力。

内战结束而弗州分裂至今

弗吉尼亞州，本身在南北战争中分裂，至今破镜未圆。

从1861年4月到1865年4月，美国建国后最大的一场内战——南北战争，整整打了4年。这段时间，美国南北双方，分别以美利坚合众国和美利坚联盟国为名，投入内战。北方的美利坚合众国，代表着工业资产阶级的利益；南方的美利坚联盟国，代表着南方种植园主亦即奴隶主的利益。

从社会发展史的角度看，经历了独立战争的美国，与旧大陆的欧洲相比，更具革命性。然而，19世纪60年代，其南北双方的经济结构迥异，生产方式不同。无论是北方工业化大生产，还是南方的种植园，都需要劳动力。只不过，工业化大生产需要的是雇佣工人，而种植园主更希望蓄奴。

以罗伯特·李的家乡弗吉尼亚州为例。1861年4月17日，弗吉尼亚州议会投票决定退出联邦，之后加入了美利坚联盟国。但西弗吉尼亚诸县的代表大多表示反对，他们于1861年五六月间两次在威灵（Wheeling）召开会议，最终公投宣布自身代表合法的弗吉尼亚州，建立了州政府和立法机构，并保留在美利坚合众国内。这就是日后的西弗吉尼亚州的由来。

罗伯特·李在内战之前，已经是美军名将。作为独立战争英雄亨利·李的第四子，其不愧为将门虎子——1825年到西点军校就读，并于1829年在46名同学中以第二名的成绩毕业。在工兵部队担任了一段时期的低级军官以后，罗伯特·E·李在美国与墨西哥的战争中屡立战功，之后又去镇压印第安人。

作为弗吉尼亚州著名军人家庭的一员，罗伯特·李本人亦蓄奴。但就像乔治·华盛顿、林肯等人亦曾蓄奴一样，李将军家的黑奴人数并不多，大多来自继承——在美国保留奴隶制时期，黑奴的价格自然比马匹要贵很多。当时，普通人家是养不起马的，想大规模蓄奴，那得非常非常有钱。

不能因为李将军蓄奴不多，而认为其罪恶就小。在南北战争期间，罗伯特·李是彻彻底底站在退出联邦的弗吉尼亚东部白人这一边的。

李不愧为名将。公牛溪战役、腓特烈斯堡战役、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他率领的北弗吉尼亚军团无坚不摧，屡战屡胜。1865年1月31日，李将军升任为美利坚联盟国武装力量总司令。

李将军对手下逃跑的奴隶凶狠有加。譬如1859年，他名下的三名奴隶——韦斯利·诺里斯（Wesley Norris）和他的妹妹玛丽（Mary），还有他们的一名表亲，一起逃到了北方。这三人在距离宾夕法尼亚州边界数英里的地方被发现，被送回到李将军处。李将军对之施以鞭刑，之后用浓盐水擦拭他们伤痕累累的背部。他们在受刑后被迫到弗吉尼亚州首府里士满为李将军工作，后又被转送至阿拉巴马。诺里斯在1863年1月于阿拉巴马州前线逃跑，到了北方军所控制的区域而获得自由。之后，他的事经人记录后匿名投稿给《纽约论坛报》，并在1866年美国《全国反畜奴规范》推行后发布出去。

在南北战争中，由于战况对南方军越来越不利，李将军亦曾动过让黑人奴隶参军以对付北军的脑筋，当然，直至他弹尽粮绝向北方军的格兰特将军投降，亦没有将此动议付诸实施。尽管作为南方军总司令，李将军在南北交战之时，其实亦明白——废奴是早晚的事。

类似李将军这样——明白奴隶制早晚要废除，却又不愿意放弃眼前利益，不愿意立即释放手下“私有财产”的南方白人奴隶主，当时不在少数。许多人在战争发生之前，就已经意识到奴隶制最终将会覆灭，却依然昧着良心做坏事。

所罗门·诺瑟普的自传体小说《为奴十二年》讲述了他作为一名生活在纽约的自由黑人，于1841年被绑架到南方成为奴隶的生涯。在2014年获得金球奖的电影《为奴十二年》中，则真实地再现了类似李将军鞭笞奴隶的各种刑罚。

美国的黑人奴隶，其缘起，在13世纪甚至更早，一些非洲黑人经由撒哈拉商道、尼罗河及印度洋贩卖到南欧、阿拉伯世界、波斯、南亚等地。从西班牙称霸海上开始，之后的葡萄牙、荷兰、法国、英国等相继崛起的列强，统统染指黑人奴隶贸易。欧洲人最初劫掠黑非洲，将非洲在大西洋的各海岸线以“物产”为名——胡椒海岸、象牙海岸、黄金海岸以及奴隶海岸。黑人，成了白人世界最重要的物资！可以说，如果是历经几代生活在美洲的非洲裔黑人，绝大多数是奴隶之后。

在美国立国之际，其《独立宣言》开篇就以全人类的利益为主旨。至今，在费城自由宫，在滚动播出的自由钟的宣传片上，仍然反复不断地播放着各种肤色、不同种族的人们祈望自由与和平的画面，搞得好像美国从立国之初就无论种族与肤色而人人平等一般。然而，事實上在美国立国之时，所谓的自由，只是给予白人的，甚至可以说，只是给予白人男性的——美国建国于1776年，但直到1848年才有人提出妇女选举权，直到1920年美国宪法第19次修正案才肯定了妇女选举权；至于黑人选举权，尽管早在南北战争之后就得以确立，但其完善，则要到整整一百年后，在黑人牧师马丁·路德·金的带领下艰苦斗争，直至1964年，美国国会才通过了肯尼迪总统提出的民权法案，这一法案对以行政手段或文化测验的名义阻挠黑人投票的行为进行了限制。1965年的塞尔玛斗争又迫使国会通过了投票权法案，该法规定，统一由联邦派遣检察员到黑人受歧视的地区，检查黑人投票登记情况。另外，法律规定到1970年起必须停止一切阻止黑人投票的措施。

如今，发起拆除夏洛茨维尔市李将军像的韦斯·贝拉米，出生在南方的亚特兰大，之后来到夏洛茨维尔市，在当地Ambemarle高中任教。通过选举，贝拉米成为夏洛茨维尔市议员。作为黑人，贝拉米收到一封黑人学生的信件，称“树立了快一百年的罗伯特·李雕像，象征白人至上主义，应当拆除”。这一论断，正好应和了去年10月以来，艾丽西亚·加尔萨演讲所谓“一次性地终结政府暴力，为所有人的圣洁与尊严而奋斗”。

李将军的家乡弗吉尼亚，如今仍能看到不少怀念他抑或怀念那个蓄奴的旧时光的许多痕迹。包括夏洛茨维尔市这尊李将军雕像，设立于1924年。其上写着“纪念那些身穿灰色军服的男孩”——南北战争期间，南方士兵的军服是灰色的。

对于这几位黑人政客发起的拆除李将军雕像运动，弗吉尼亚大学前客座讲师道格拉斯·缪尔（Douglas Muir）则称：“如今，‘黑命贵已经成为自3K党以来我见过最种族歧视的组织了。”原来，当地人扒出贝拉米的一些推特发言，发现这是一位“反向的种族主义者，他对于白人，尤其是白人妇女进行侮辱的言论比比皆是。贝拉米甚至称：“我恨白人，所以我也恨白雪。”

尽管从法律上来看，美国各种族已经平等，然而，在美国内战时期分裂的弗吉尼亚州，并没有随着战争的结束而破镜重圆。如今，弗吉尼亚州和西弗吉尼亚州在美国联邦内，是两个各自独立的州。而李将军的故乡弗吉尼亚州，则成了极端主义者之间激烈交锋的场所。

回首重新恢复为美利坚合众国公民的李将军，日后曾担任华盛顿学院的校长。如今，这所高校的名字是——华盛顿与李大学。

且看如今李将军的玄孙罗伯特·E.李五世怎么说吧。他于当地时间8月16日对媒体表示：“雕像可以拆，不希望先人成为种族仇恨的代言人。”

种族主义裂缝

只不过上了些胶水

发生在李将军故乡弗吉尼亚的骚乱，表面上看是所谓“另类右翼”，亦即新纳粹和白人极端民族主义者之间的骚乱，似乎目标直指黑人以及来自世界各地各种裔移民，然而，恰如德国新闻电视台对此骚乱作出的点评“这就像一场内战”，夏洛茨维尔市的骚乱，某种程度上是美国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与反对者之间的一场内战。

当下的夏洛茨维尔市，本身在弗吉尼亚州都是个异数。此地因是围绕弗吉尼亚大学而设的大学城，市民中知识分子数量较多。与弗州大多数民众支持共和党，称呼北方人为“yankees”（北方佬）不同，夏洛茨维尔市支持民主党的人较多，总体上温和派较多。这一次夏洛茨维尔市之乱，除了幕后带头挑事的是贝拉米等黑人政客以外，对立双方都是白人。

其实，即便是当年的南北战争，亦非类似海地那般由黑人奴隶造反而成一个新的共和国。南北战争里没有斯巴达克斯。无论是北方军的格兰特将军麾下，还是南方军的李将军麾下，主要兵源还是以盎格鲁-撒克逊后裔为主的白人。

当然，在南北战争期间，已经有黑人参加北方军。在位于华盛顿的非洲裔美国人历史文化国家博物馆内，存放着《解放黑人奴隶宣言》。1863年，随着北方军节节胜利，逃亡到北方的南方奴隶越来越多。一位黑人独立运动领袖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提出，要让这些逃亡的黑人组建自己的黑人步兵团，来参加这场解放他们自身的战争。由此，美军诞生了以黑人士兵组成的第54步兵团。当然，团长还是个白人——罗布特·高德·肖（Robert Gould Shaw），其缘由是当时的黑人并没有堪任近代军队团级指挥员的人选。

从1863年起，美利坚合众国的军队里，有了成建制的黑人队伍。然而，这种按照种族单独编制部队的方式，随着历史进程，亦暴露出种族歧视的痕迹。

在美军中，其第25步兵师24团和中国颇有渊源。该团号称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时，率先攻入北京城。时隔半个世纪，这一在团徽上标有金龙别号“金龙团”的部队，被编入第25步兵师，于釜山登陆。该团C连当时就是一支成建制的以黑人为主体的部队——90%以上为黑人。

1950年11月25日，这支部队在云山遭遇中国人民志愿军第39军116师347团2营4连。两军交火后，美军逐渐不敌。在志愿军把对方阵地打得乱作一团以后，开始了政治攻势。“美国黑人弟兄们！我们知道你们是被迫参加朝鲜战争的，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我们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黑人官兵们缴枪不杀，优待俘虏，你们赶快投降，我们热烈欢迎，受伤的治疗，保证你们有饭吃，有衣穿……”

这支以黑人为主的连队竟然几乎整建制向志愿军投降。

自此以后，美军开始全面推行白人、黑人士兵混编，朝鲜战场上也就不再出现向志愿军集体投降的美军建制连队了。

在西点军校，最早的黑人学员于1877年毕业。之后，很长一段时期没有黑人学员。直到1932年，本杰明·O.戴维斯才成为第二个西点黑人学员。戴维斯1991年在其自传中写道：“我只能沉默，因为学员们不希望学校有黑人学员。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想把我排挤出去。”

在历经马丁·路德·金等的奋斗之后，美国表面上实现了种族平等，甚至出现过一位黑人总统——奥巴马，但这只不过是给种族主义裂缝上了些胶水，一旦有了合适的温度胶水融化，等待出现的将是更犀利与严峻的撕裂。

美国总统与国会研究中心副主任丹·马哈菲说，夏洛茨维尔暴乱是新纳粹和白人民族主义运动抬头的恶性结果。更令人担忧的是，这些右翼思潮借助互联网找到了生存和发展空间。然而，黑人对白人的种族主义观点，也不能小觑。

“过去说美国有一个优点，就是多元化。你把美国人分群，按照肤色、贫富、受教育程度、宗教信仰、政治立场，每一次划出来都是不一样的。现在不是了，这是美国的一个很糟糕的问题。所有问题首先必须要考虑基本盘的立场。”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国商人告诉《新民周刊》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