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秋
1981年,张士平出任邹平县第五油棉厂厂长,那是他作为企业家生涯的一个开端,从那时算起,他的企业家生涯已达36年。
他是改革开放后,山东成就的第一代企业家,与海尔集团掌门人张瑞敏并称“山东二张”,不过他比张瑞敏更加低调,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媒体很难接触到张士平,直到2012年,因为自建发电厂一事才开始引起全国媒体的关注。人们惊异地发现,在一座小城的小镇里,竟然有这样一座庞大而又低调的全球级企业。
从那时起,便有各类文章来解读魏桥以及张士平的实业密码,所有的分析都指向了同一个原因:他在最传统的产业领域用最简单、极致的方法取得了成功。这是一条几乎无法复制的实业之路,我们从中能够看到传统产业的荣光,也能感受到一种属于鲁商的独特魅力。
如今,张士平已经71岁,从他的身上,我们依然能感受到其从创业之初延续至今的一种激情昂扬的实业情怀。
张士平的成功有着浓厚的时代意義,从一段较长的历史来说,他居于小城,坐望全球,实现了中国民营企业家近百年来的产业梦想,不过,这种梦想在如今去产能的大背景下,也遭遇了沉重的转型命题。
小镇青年与小镇首富
从张士平早年的生活轨迹里很难看出他会成为一位首富级企业家。
1946年,张士平出生在邹平县一个叫做魏桥镇的偏远乡村里,父母都是穷苦的普通农民。张士平说过他最早的记忆就是饿肚子,由于是家里的长子,他在初中之后便停止了学业,担负起家庭的重担。
时值文化大革命初期,张士平因为号召工厂职工成立“红色联合战斗队”,为其车间遭到迫害的老师傅打抱不平,而受到了处分。
1968年,22岁的张士平被下放至山东德州庆云县劳动改造。那段为期4个月、在庆云县拓宽黄河河道的经历令张士平此生难忘,他认为那时吃尽了“人间之苦”。
去之前张士平从家里带了两件衬衣,但是有经验的工友告诉他,不管穿什么衣服,两天肯定会被磨烂。张士平索性光着上身挖沟推车,4个月之后,张士平的体重骤降了20斤,却带着一次未穿的衬衣回到家,老母亲从他的背上完完整整地揭下了一层晒脱了的皮。
后来,他开始进入当地的一家油棉厂工作。直到1981年,张士平因为“能吃苦、最勤劳”被提拔为厂长之前,他度过了十几年推车工、扛棉工的平淡岁月,此时,他已经35岁。
张士平的出现改变了邹平县第五油棉厂的命运。张士平担任该厂厂长后,就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并迅速进行扩张。
改革的第一项就是推行了以“六定一包”为主要内容的目标成本管理,实行了厂长负责制。同时在没有上级“红头文件”的情况下,在企业内部率先实行了承包经营责任制。这一举措比1988年国务院颁布《工业企业承包经营责任制暂行条例》整整早了7年。
企业内部潜力激活后,魏桥开始抓住外部环境的优势,迅速发展自身。1984年,魏桥抓住了国家对棉花市场统死、对油料市场放开的有利时机,果断进入油料加工领域。这一举措开了全国棉花加工行业的先河,改变了棉花加工企业“半年开工半年闲”的窘况,并一举成为全国供销工业效益最好的企业。而在全国棉麻行业的利润冠军之后,张士平对内开始改变人力资源政策。张士平痛恨大锅饭,他知道集体庇护下人的懒惰将蚕食一切,这种意识在他被下放劳动改造时就有了。
在获得了上级的充分授权之后,推行了严格的纪律制度。他说:“按照旧模式,你没法开人,没法把优秀的人提拔到那些干了很久的人的上面。”张士平为了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是闹着玩的,他曾经因为发现一名工人偷吃了三颗花生而将其直接开除,而这名工人还是县里领导的亲戚。此外,他还引入了一个对于很多公司来说都相当陌生的概念:推销。他解释说:“国企过去常常等着买家上门。”突然之间,这个叫张士平的人抢走了很多的生意。更重要的是,张士平逐步通过与人合资,渐渐掌握了公司的控股权,并且不断扩大企业的规模。
这在当时被认为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情。但是张士平用出类拔萃的业绩不断地向地方政府证明,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1991年,魏桥通过设立合资企业冲破了“一大二公三纯”的企业所有制结构,拉开了企业产权制度改革的帷幕,并于1994年和1996年分别设立了染织和印染两个合资公司。与此同时,魏桥还大胆鼓励高管人员、技术营销骨干和优秀员工购买股权,在减持公有股、推行投资主体多元化上实现了大突破。
张士平的改革也并非没有挫折。1998年,张士平的魏桥纺织厂收购了一家历史悠久的国有棉纺厂。但是不久之后,习惯了轻松日子的职工因为不满张士平的严苛纪律而开始罢工。轻蔑不解的职工称张士平为“乡巴佬”,并且把他和一众高管围堵在办公楼里整整7个小时。张士平笑着讲到,当时有一名情绪激动的工人质问他:“为什么迟到半个小时被扣了一天的工资?”
张士平的回答很简单:“这要是在我以前的工厂里,要被扣一个月。”
铁腕严明的纪律和奖罚分明的薪资制度意味着最大限度地降低了生产环节的浪费,张士平因此获得了低于所有对手的成本优势,这也让其在市场低谷中能够从容不迫。当被外界问到如果纺织业持续低迷将作何打算,张士平笑道:“人不可能回到原始社会不穿衣服的。”
最简单的商业模式:低买高卖,中间不浪费
张士平越做越大,面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他必须找到别的办法再次压低成本——张士平决定投资建设发电站。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这是被逼无奈之后的选择。当时,整个中国处于电力短缺的时代,拉闸限电是经常发生的事情。但是这对张士平这样的公司而言意味着不可预料的损失。在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张士平在1999 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电厂。并因此找到了令其实现下一次巨大跨越的机会。
由于自己发出的电还有大量的盈余,张士平开始计划利用多余的电量进行电解铝。与此同时,张士平在经营自己的电厂期间,发现了电价的秘密。他通过植入自己的管理心得,使其电厂每度电的成本比国家电网低出了三分之一。
張士平将自己在纺织业积累的管理理念输送到了铝产业的各个环节。他严明纪律制度,痛恨腐败。他曾经因为发现煤炭采购环节出现问题,而一次性开除掉了20 个人。如今,其拥有一个700 人的检验团队,对每一车煤炭进行交叉对比检测,以保障煤炭质量。张士平称:“我们一直都是把一分钱当一块钱花。”
自建电厂开始让这位小镇上的巨型企业掌门人受到全国媒体的关注。2012 年,在一轮破除垄断、改革电力制度的呼声里,张士平意外地作为抗击垄断势力的先锋而被推进了舆论的漩涡。他也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变得声名鹊起,以至于目前所有关于他的新闻报道几乎都是同一个主题。
从那时起,一贯低调的张士平变得更加神秘。他深居简出,拒绝接受所有媒体的采访,并且要求他的子女和下属做同样的事情。由于难以忍受长途飞行,张士平几乎不出远门,而且很少参加企业家圈子的活动,公开露面的机会更是稀少。即使露面,他也不说话。
这位仅仅读完了初中的商人,拥有极为朴素的经商哲学。如果说张士平是一位天才,那么他就是深谙简单之道的天才。张士平称,做再大的企业与卖青菜都是异曲同工的——“低买高卖,中间不浪费”。
他早期的成功来源于自己对于效率管理的深刻理解和严格执行;他把成本控制做到了极致,这令他在如今两个被认为无利可图的行业里依然游刃有余;让他人感到棘手的政商关系,对于张士平来说并不是什么阻碍,他总能够找到两方最切实的需求,并且将它们统一起来,但他的确不会总是对官员言听计从;张士平懂得拒绝诱惑,他发誓此生不会跨入利润丰厚的房地产行业,绝不染指其可以轻易进入的期货交易,并且对金融和互联网态度冷淡。他明白自己所知有限,并且坚持量力而行,正是这种自知之明,将真正的智者与只是自以为聪明之辈区分开来。
年近暮年的张士平比同龄人看上去都要年轻许多。他拥有魁梧强健的体魄,粗壮有力的臂膀把西装撑得鼓鼓的,不仔细看,你很难发现他头上的几丝白发。这与他青年时期从事体力劳动以及热爱运动关系很大。他曾经是全县万米长跑的季军,仅仅是输给了得过全省冠军的两名职业运动员。
党员企业家的价值观
魏桥有一个特殊的早会制度,每天早晨6 点半,该集团20 余人的高管团队会聚集在一间会议室里面对面交谈。这样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数十年,从未间断。
在这样的早会上,张士平常常会谈及自己对于财富和人生价值的话题。他认为,人结束生命时带不走任何东西,而应该在有限的生命里创造出更大的社会价值。他甚至警告自己的高管说:“你们可以支配的财富只有你们的工资和奖金”,公司里的每一分财产都是用来创造税收和造福自己的十几万名员工的。
这也是张士平近年来最为重要的工作。他不用电脑,没有微信,但他的手机就是一个面向员工的投诉热线,他经常会收到来自于普通工人的短信。此外,他还在公司内设置了意见箱,供员工写信给他。他说:“很多对我来说是小事一桩,但到员工个人可能就是天大的事情。所以,必须管。”
张士平为自己数量庞大的员工提供了优厚的生活条件。无论员工来自于哪里,张士平承诺做到家有所居(每人都有房子住)、老有所养(每人都有养老保险)、病有所医(在公司自建的门诊享受低价医疗)、子女有学上(自建幼儿园,支持政府创办小学、中学)。张士平还说,房子会以极低的价格出售给工人,面积最小要达到90 平方米,必须有三居室。这样做的依据是,他鼓励员工把老人孩子接过来一起住,一家三代人进城安居于此。
这样的场景似乎让我们回到了从前,当时每个地方国有企业都像是一个完整的小社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魏桥创业集团就像是一家传统的国企。此外,其高级管理人员全部是党员,公司内部的党组织结构非常完整。
张士平是一名老共产党员。他认为选拔干部和入党在基本要求上是一致的——“比较正派”。据透露,该集团每年只有200 个入党指标,这对于拥有十几万名员工的公司而言,入选党员是一件难事,被选中的都是百里挑一的人才。
他也为他接班的子女自豪。他的女儿张红霞执掌这个庞大企业帝国的纺织板块,现为魏桥纺织董事长,儿子张波执掌铝业板块,现为中国宏桥董事长。他为子女取得的成绩和吃苦耐劳精神自豪。“他们根本不是富二代”,在张士平眼里,他们是和自己一起创业走来的同事。
71岁的张士平仍然像一名战士在战斗。30 年来,他曾经与市场较量、跟对手过招、与体制博弈,如今他还要与自己的年龄赛跑。他没有秘书,直至今天,张士平依然独自出差。他说:“只要我自己拎得动行李,我就不用别人。等我拎不动了,也就是该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