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新房客故事：一世奇缘拜“势利”所赐（上）

青云

周晓芸曾经是吕梅家的房客，因为一个入学指标，两人反目。最终，周晓芸带着一腔愤怒，离开了北京。不久，周晓芸的女儿出车祸身亡，临终前她留下遗愿：她要捐献眼角膜，她要留一双眼睛，再看看北京。

周晓芸应允了女儿。孰料，这一善举，居然引起了一连串的命运巧合，最终谱写了一曲荡气回肠之歌。北京新房客，有泪，有笑，有岁月深处的痛饮憾事，殷殷诉说……

再见北京，这里容不下一个孩子的心愿

2015年初，北京石景山區出台的一则关于适龄儿童的规定，让周晓芸彻底蒙了。从即日起，对非京籍学生入学进行“住房年限”规定：在该区租房的，需要提供一年以上的租房完税证明，每个地址6年内只能协调一名儿童入学，并有房主签字的知情同意书。

周晓芸时年40岁，在石景山区一家影视公司做营销总监，她的丈夫刘涛在一家公司做销售。两人都是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人，过去一起在老家一家工厂做管理，前几年单位经营不好，他们才来到北京打拼。刚刚站稳脚跟，也就没能买房。两人有一个女儿叫蒙蒙，一直在老家，由周晓芸的父母带着。一年前，他们把女儿接到了身边。刘蒙蒙出生在2009年，很喜欢北京。以前每每有别人问起：“蒙蒙，你爸妈去哪儿了？”刘蒙蒙总是一脸自豪地说：“我爸妈都在北京。北京你知道吗？那里有天安门。”来北京后，得知爸妈打算让她在这里上学，她更是开心不已：“我以后也是北京人了。”

女儿童言无忌，每每让周晓芸心酸。她一再对丈夫说：“我们以后再也不要和女儿分开了。”为了让女儿能就读一个好一点的学校，她动用了全部的人脉，终于在单位附近为女儿联系上了一所不错的学校。眼看着蒙蒙明年就要入学，却横空出了这样一个政策，万一她租住的房子不符合条件那就麻烦了。

周晓芸心急如焚，当晚，她就和刘涛赶去拜访了房东吕梅。吕梅比周晓芸大十岁，是黑龙江省鸡西市人，1996年，她和丈夫离婚，一个人带着女儿从老家来到了北京，开了一家饺子馆，生意还不错。2000年前后，她拿出全部积蓄，在石景山的瑞达小区买下了两套房。两套房离得不远，她一套用来出租，一套自住。2013年7月，吕梅的女儿赵欣雨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广告公司做文案。吕梅因为颈椎病严重，就把饺子馆关了，在家里安享晚年。

此前，周晓芸已经在吕梅的房子里租住了3年，两人交情还不错。逢年过节，周晓芸就会买上东西，去吕梅家坐坐。赵欣雨大学毕业后，就曾在周晓芸的帮助下，在她的公司里实习过。吕梅也是个热心快肠的人，几年来房租一直在涨，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加一些。

然而，交情归交情，涉及这么大的事，周晓芸还是心里没底。那天，她特意花2000多元，买了一套雅诗兰黛老年款的化妆品，给吕梅送过去，并直接说明了来意。没想到，吕梅沉吟了一会，就答应了：“欣雨还没谈婚论嫁，这个名额就给蒙蒙。但以后房租我该怎么涨就怎么涨了。”周晓芸一口答应，她主动和吕梅补签了一份连续租住三年、每年房租递增10%的合同，吕梅同意将这个入学名额给蒙蒙。周晓芸感激万分。从那以后，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买上东西去吕梅家坐坐。遇到节假日，她还和老公一起请吕梅母女吃吃饭。赵欣雨平时很忙，有时候饭吃到一半就走了。吕梅责备女儿，赵欣雨就嬉笑着说：“有周姐姐陪你，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这实在的场面，总是让周晓芸心头一暖。

没想到，2015年3月，吕梅突然变卦了。3月中旬的一天，吕梅突然打电话给周晓芸，她满口歉意：“不好意思，晓芸，你赶紧想别的办法，欣雨刚换了一个工作，她上司的孩子要入学。我们房子可以继续租给你，但入学名额不能给你了。”女儿暑假后就要入学了，相关手续马上就要办理，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周晓芸苦苦哀求吕梅：“我租的是你们家的房子，现在你要我去哪里想办法？”吕梅十分为难，但还是硬着心肠说：“你可以马上搬家，房租我双倍退给你。”周晓芸急了，她悲怆不已：“我们都是说好的事，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她打电话给赵欣雨，赵欣雨虽然一再致歉，但态度也很坚决：“周姐，这份工作对我很重要。孩子上学的事儿，你另外去租房也许就能解决了。我们这样纠缠下去没有意义。”原来，赵欣雨刚刚跳槽到一家4A广告公司，她的上司一年前才从济南来北京发展，孩子也即将入学，急需要这个入学名额。

两人谈不拢，大吵了一架。此后，周晓芸一边和吕梅母女交涉，一边赶紧另外找房子。然而，很多房东一听她要入学名额，就都犹豫了：“这个不能给你，万一有亲戚要用呢。”有的答应给，但开出了二十万的天价。

周晓芸为女儿入学问题，几近抓狂。那段时间，刘涛都在山东出差。周晓芸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工作中频频出错，还接连和上司发生争执，结果被解聘了。没了工作，女儿的入学问题迟迟解决不了，周晓芸对北京失望至极，和刘涛商量后，她决定回呼和浩特发展，带女儿回去上学。

临离开北京前，周晓芸特意带女儿在北京好好玩了一圈。在女儿最喜欢的天安门广场，蒙蒙不停地问：“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回家呀？我好喜欢北京呀。”周晓芸强忍内心的难过，一再安慰女儿说：“因为家里有外公外婆呀。蒙蒙喜欢北京，以后可以到北京来上大学！”小孩子好哄，蒙蒙开心极了。

2015年9月，蒙蒙入读呼和浩特市一所重点小学，周晓芸也在父母的资助下，和一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叫做拂晓的影视公司。影视公司的生意还不错，周晓芸的日子也进入了轨道。

让我再“见”你一次，一个母亲含泪的牵挂

2016年初，刘涛回呼和浩特过春节。一家团聚的日子，周晓芸却无意中发现了丈夫手机中一条暧昧短信。在她的逼问下，刘涛承认自己已出轨了。为了女儿，周晓芸选择了隐忍。然而，让她怒不可遏的是，刘涛居然率先提出了离婚，理由是情人怀孕了。有错在先，周晓芸认为刘涛应该净身出户，刘涛同意夫妇俩共有的一套在呼和浩特市的房产给周晓芸，但在存款上，却坚持要分走一半。1月20日下午，两人为此发生了激烈争吵，周晓芸实在气不过，怒骂刘涛：“你做了不要脸的事，有什么资格和我在这里讲条件？”刘涛寸步不让：“我为什么出轨？你不反思一下自己，你还是个女人吗？你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周晓芸冲上来给了刘涛一巴掌，两人厮打在了一起……

两个人恶语相向，谁也没有注意到，躲在一旁的蒙蒙已哭了半天，她拉开房门冲了出去。十几分钟后，当周晓芸接到交警电话时，才发现女儿竟不在家里，可怜的蒙蒙在外婆家的小区门口，被一辆小货车撞倒，出了车祸。当周晓芸赶到时，蒙蒙正在内蒙古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抢救。由于身体多处受到重创，蒙蒙的心肺陷入了衰竭，弥留之际，周晓芸泣不成声：“蒙蒙，妈妈对不起你，妈妈该死。”蒙蒙露出虚弱的微笑，她伸出小手，帮妈妈擦去眼泪，艰难地说：“妈妈，我好想北京呀！”这个善良的女孩曾经在听周晓芸讲故事时，记住捐献眼角膜的情节，竟问妈妈：“是不是我的眼睛能帮助其他人？”让周晓芸肝肠寸断的是，没等她回答女儿，蒙蒙就闭上了双眼。

抱着女儿，周晓芸的心彻底碎了。她含泪签下了眼角膜捐赠授权书，并指明献给北京患者。她抱着女儿的遗像，流着泪一遍遍告诉女儿：“妈妈替你做主了。这样，你就能随时看看北京了。”

女儿去世后，刘涛暂时没有提离婚了。他陪了妻子一段时间后，返回了北京。他对妻子承诺，等年底把业务结完，就回到呼和浩特。

暂时保住了婚姻，但没有了女儿，她的日子也失去了颜色。她每天晚上只有依靠安眠药才能入睡，一醒来，她就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工作上。她唯有用超负荷的操劳，才能暂时忘却失去女儿的痛苦。蒙蒙的眼角膜先后捐献给了3个北京患者，周晓芸又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女儿的心愿终于达成了。难过的是，这些善举又勾起她对女儿无尽的思念。

器官捐献奉行双盲原则，不主张双方亲属见面。然而，周晓芸太想了解受捐者的情況了，她想知道对方多大，干什么的，生活得好不好。虽然只是一个眼角膜，但对她来说，那就是女儿重生了。

带着强烈的渴望，周晓芸多方打听，终于获知捐受双方可以通过器官捐献联络员联系。原来，出于人道主义，考虑到一些器官捐献者会有关切心态，但为避免捐助双方见面引发纠纷，在北京等地，捐献机构专门聘请了一些志愿者做联络员，满足双方一些可以获知的信息交流。于是，周晓芸在几个志愿者的帮助下，通过联络员给3个受捐者送去了问候。其中3个患者中，有两名为老人，他们表达了对周晓芸的感谢后，就不怎么回应了。只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北京女孩，经常通过联络员给周晓芸写来充满感激的信。她在信里写着：“是您的女儿，让我重新看见了这个世界。我一定替您的女儿，看遍北京的每一道风景……”

这些感恩之语，如同甘霖，慰藉着周晓芸的心伤。那热情而真切的来信，也成了周晓芸活下去的动力。再思念女儿时，她就给对方写一封信。而对方来信中提到的每一处北京的风光，都能让周晓芸感觉到女儿的“注视”。她常常读着读着，就哭了起来。在哭声和宣泄里，再积攒生活的勇气。

炼狱一样的分分秒秒，就因为在北京有一个人可以倾诉，慢慢消弭。

2016年9月，周晓芸终于从自虐的状态中活了过来。她向联络员提出，她要去一趟北京，见一下那个女孩。她要亲眼看一眼女儿的眼睛，从此，她就开始新的生活了。这原本不符合规定，但双方的心愿非常简单，人体器官移植联络员鉴于周晓芸的特殊情况，在多方论证下，同意他们见一面，同时要求：禁止留下真实信息，以免引发后患。双方约定的地方是在王府井的麦当劳餐厅。一见面，双方都惊呆了……

这个接受蒙蒙眼角膜捐助的女孩子是谁？为什么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周晓芸会如此的惊诧？见面后，她们之间又发生了哪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周晓芸从此如愿开始了新的生活，还是坠入了命运更深的深渊？欲知后情，请看本刊2017年8月月末版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