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岩松:建筑东方哲学
N:你怎么看待中国的新建筑?
M:中国当下的文化受到西方现代主义强烈影响,追求效率最高和功能最大化。现在中国喜欢打着“更高、更快、更强”的奥运口号打造各个城市CBD、标志性建筑和开发区。这种现实主义,其实和中国最核心、传统的智慧相悖。这种智慧,指的是深层次的精神追求和情感的满足。比如说,中国传统园林,并不是比谁更大、材料谁更贵、突破极限,而是靠一草一木、假山、流水营造一种整体意境,人的情感寄托在这人工自然之上。这种高级的追求在现代都市太稀缺,我们过多的讨论资本、权力、政治、经济,而文化只沦落为工具和口号。我们应当把建筑当做一种文化去讨论、去对待。MAD继续钱学森所提出的“山水城市”理念,不断研究和实践,就是希望能有一天,东方的古典文化能够给全球化、城市化议题带来具有普世价值的智慧。
N:目前中国市场对西方“新潮建筑”的接受度如何?
M:国家大剧院、央视大楼、鸟巢,这些都标志着中国市场对海外设计的开放和接受。首先,这代表中国不断发展,能够接受新事物,是好事。然而我们同时也能看到“千城一面”,照搬“曼哈顿模式”或者“欧美小镇”,全国各地的天际线和CBD都如出一辙。这些年国内也涌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建筑”,这些都说明中国对自身文化和身份的模糊和不确定。当然,这也是文化在觉醒和成熟的必经过程。希望我们的决策者在这么多的设计面前,能清楚什么是“好品味”。
N:距离实现“北京2050”的梦想还有多远?M:
还有33年嘛(笑)。我出生在北京,在这里长大。我对老北京的记忆都是关于自然的——老北京其实就是一个大园林。现在的北京太大了,马路、交通、街区、建筑等等都不是人的尺度,去哪里都不方便。城市规划也不像以前景山、后海、北海那样,用人工自然在城市中塑造一个独有的精神,营造一个意境。不仅仅是北京,现在很多城市规划直搬西方现代主义,大马路、大广场,人的每一天都是从一个盒子,开车或坐车,到另一个盒子。吃饭、工作、睡觉,完全程式化。住宅规划和设计更甚之,为了效率和利益,房间布局大同小异。建筑师没有把“人的情感”以及“有感情的生活”带到设计的思考中。
N:近几年,西方对中国建筑的认可度有没有提高?
M:现代中国建筑师接受到的学科教育都是基于西方现代主义建筑学,核心是功能、逻辑和技术。现阶段中国建筑在建筑质量、材料、技术和投资上不比西方差,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超过西方。很多中国建筑师在国际上积极活动,如在国外做展览、参加竞标等等,西方对来自中国的建筑师和建筑文化也挺感兴趣。但在根本上,这些不能产生任何有力的思想碰撞和文化影响力。近代日本建筑师发展各类思潮和运动,不断反思和提炼自身的文化价值,提出自己的建筑文化价值观,得到了西方的认可。中国建筑师能不能提出新的思想,这是一个问题。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N:你对有梦想的年轻建筑师有什么建议?
M:搞建筑特别磨人,也不能迅速获得成就感。很多建筑师到五六十岁也未必能有几个像样的、自己满意的建成作品。然而,这份工作最有意义的,是在过程中逐渐发现自我。我以前经常建议年轻人“做自己”,但后来我发现这个建议被理解得很片面——个性强的人可能更容易明白我的意思,个性稍弱、从小习惯被告知做什么、怎么做的人,几乎无从了解自己,就更别提做自己。所以,后来我把这个建议细化成:年轻人先要了解自己,明白自己的使命是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哪儿。看懂自己之后,再做自己,忠于内心,付出热情和责任感、使命感,付诸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