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惜
遇见个败家子
郑柳柳想逃。
老郑一边摆弄手里的物件,一边数落郑柳柳不做正经事,就知道玩。
对于老郑来说,作为女儿,郑柳柳有传承他修表技艺的责任,那是大事。可郑柳柳对于那一堆冰冷的小零件并无好感,她只喜欢拿着相机,将自己见过最美好的瞬间拍下来,摄影对于她来说才是最爱。
老郑威胁她说,要是再不学手艺,她的相机可就不保了。郑柳柳不敢拿相机冒险,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并不宽敞的店面里,跟着老郑学修钟表。
在老郑眼里,这些钟表都不只是简单的机械,而是有灵性的物件。每一块表到他手里,研究一会儿就能报出它的品牌、型号。即使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表,在他那里也有名号。总之,老郑在修表行业也算是活招牌了。这么好的名声,老郑就希望能有个人来继承,他就郑柳柳一根独苗,不传给她还传给谁?
“爸,这年代就你还把这手艺当宝贝,现在都用手机看时间,谁还愿意买手表?钟就更不用说了,你见过哪家装修还装个大笨钟的?”郑柳柳忍不住吐槽。
“你还想不想要相机了?”老郑只一句,郑柳柳就闭了嘴,乖乖地跟着老赵一步步地学。
余淮出现的时候,郑柳柳的脑袋都快被那些小零件弄得晕头转向了,一抬头的瞬间看见一个脑袋放大了无数倍的人在眼前,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请问,这儿修表吗?”余淮手里拿着一块金色的手表,“能帮忙看看吗?”
郑柳柳怕灰尘弄脏衣服,穿了件罩衣,余淮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店主。当时她的学习已临近尾声,要是老郑再接一单生意,她又得傻站在边上大半天,于是她拿过手表端详了一下:“这个啊……不修。”
余淮失望地离去,正当她窃喜的时候,老郑从里屋出来,看见被赶走的客人,赶紧招揽了回来,狠狠地瞪了郑柳柳一眼:“浑蛋,想砸老爹我的招牌啊!”
老顽固。郑柳柳在心里狠狠地吐槽,转而又瞪了余淮一眼,来得可真是时候!
只是当老郑打开表盖以后,才发现这手表不是自然损坏的,显然是有人动过手脚。他犯了难,零件上破损痕迹严重,若是修好以后客人反过来说是他技艺不精湛,那倒吃了哑巴亏。
老郑神色凝重:“这表是不是找别人修过?如果不说实话,这单生意我是不会接的。”
余淮的眼神瞬间闪躲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有这么明显吗?能看得出来?”
老郑神色仍然严肃,作势要将表盖放回去。余淮这才出声:“是我自己弄的,我就是想看看里面的零部件,没想到给弄坏了。”
“我要是你爸,估计真要被你气死。这表怎么说也得一万多吧,就被你这么糟蹋了。”老郑无奈地摇着头。
余淮把头低了下去,没吭声。
郑柳柳瞅了一眼那块表,又瞅了一眼余淮,败家子!
小师弟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余淮的出现倒是给了老郑一个惊喜。那日老郑修表的时候,余淮就像个虔诚的信徒,眼中有光,全程盯着老郑修表,眼睛一刻都不曾挪开。余淮那般虔诚的眼神,是跟郑柳柳那吊儿郎当完全不一样的态度,让老郑那颗被郑柳柳伤透了的心稍微有了点慰藉。
后来,余淮便隔三岔五地出现,央求着跟老郑学技术。此举正中老郑下怀,他还巴不得呢。
于是郑柳柳的座位隔壁又多了条凳子,老郑让余淮和郑柳柳一块学。
虽说郑柳柳对这门手艺没兴趣,可她至少也看了十多年,最基础的工艺自然是知道的。老郑收了个小徒弟心里高兴啊,哪顾得上郑柳柳的心思,让他们俩都从最基础的学起,余淮不懂的随时可以问郑柳柳。
余淮对着郑柳柳眯眼笑,她忽地想到了一个词来形容这个笑容:谄媚。
如果不是郑柳柳带着情绪跟余淮相处,她一定会觉得他那是勤学好问,每个细节都要刨根问底,有一点不明白非要追着郑柳柳问清楚。那天她跟老郑吐槽:“你招徒弟怎么招了个话唠,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叫赤诚之心,懂吗?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得有这份心才能成功。”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老郑也是个话唠。
不过有了余淮以后,老郑对郑柳柳看得倒不是那么紧了,就算她偶尔溜出去,老郑也不会说什么。
那个周末郑柳柳跟摄影社团的人约好,要一起出去采风,就跟余淮商量,老郑问她去哪儿了的时候,就说她出去买些平时练习的小工具。怕余淮说不好,她先准备好措辞让他说几遍,没想到余淮撒起谎来神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郑柳柳放心了许多。
“不过,我也有条件。”余淮不急不慢地说,“我调游丝总是出错,你私下能陪我练练吗?好像每次你在的时候,我调得都不错。”
“真麻烦。行行行,我另外找时间陪你练。”出行迫在眉睫,郑柳柳没工夫讨价还价。
老郑收了徒弟,他是开心了,可对郑柳柳来说,那就是个负担。每次要是她不情愿的时候,他总是会使出撒手锏:“师傅说……”话音未落,郑柳柳已然投降。
小说里,小师妹和小师弟永远都是最可爱的存在。可现实生活中,完全是相反的。
此喜欢非彼喜欢
老郑之前收过一些徒弟,有的待了几天,有的待了几个星期,最长的待了半年。走向钟表匠的路,实在是一条太过寂寞的路,成千上百次训练,或许才能掌握修理几款表的技巧。
像余淮这样的小少爷,大抵来学修钟表也是一时兴起。有时茶余饭后,老郑坐在那儿看报纸的时候,会突然来一句:“小余今天又没来?三天了,柳柳啊,你说他是不是不想来了?是我太严格了吗?”
郑柳柳原本想脱口而出“就知道那小子没长性”,可抬头时看见他怅然若失的眼神,把未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爸,您不是说他赤诚之心吗?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都不肯学,我还能指望别人?”老郑微叹了口气。
从前,老郑只要一讲这句话,她就跟奓毛了似的反驳,可如今看到老郑日益老去的面孔,眼里越来越暗淡的光,那些伤人的话她就再也说不出口。
老郑倔强的背后,是他对民间钟表行业日益衰落的担忧。他是一个手艺人,他撑不起一个行业,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手艺传给下一代,传给一个真正对钟表行业怀有赤诚之心的人。
郑柳柳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但她也不愿打破老郑心里的梦。
次日,郑柳柳刚放学,就骑着自行车往余淮的学校猛冲,想問问他什么时候去店里,免得老郑心里挂着难受。他们学校比郑柳柳要晚放学半个小时,她骑到那儿的时候,学校大门刚打开,一群群穿着校服的学生络绎不绝地拥出来。郑柳柳睁大了眼睛,生怕一眨眼就把余淮给错过了。
可尽管她瞪圆了眼睛,那张熟悉的面孔还是没出现。直到后背忽地被人一拍,郑柳柳才惊讶地发现余淮竟然在自己身后。
“怎么来这儿了?不会是想我了吧?”余淮挑眉问道。
“对啊,来看看小师弟的校园日常是不是也跟我想象的一样有意思。”郑柳柳附和了余淮不正经的问话,同时也可以掩饰掉她突兀出现的尴尬。
余淮被她逗笑:“师姐可满意?”
郑柳柳刚想说话,一个漂亮姑娘突然出现在身边:“余淮,你朋友来接你吗?”姑娘的眼神一直没离开过余淮,郑柳柳心里大抵对那姑娘的想法是有数的,想退后几步避嫌,谁知他却揽过她的肩膀:“是呢,我师姐。”语气里还带着几分宠溺和傲娇。
余淮这个坑货,居然在没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就擅自拉自己当挡箭牌。
看着姑娘走远,余淮才将他的手拿下来:“师姐,刚才那一幕校园日常是否满意?”
“别闹了,我就想问问你今天去不去店里?”这才是郑柳柳来找余淮的正事儿。
“当然了,前几天家里有事,也忘了给师傅打声招呼,今儿个就去赔罪。”
听到余淮说要去,郑柳柳心里忽然有点小窃喜。
从前,郑柳柳希望余淮越早放弃越好,可现在,郑柳柳只希望余淮能天天出现在店里,她愿意倾囊相授,帮助老郑一起培养余淮。
郑柳柳的态度变化让余淮有点受宠若惊,那天她主动提出陪他练习的时候,他还露出了警惕的神色:“你是不是又有事情要找我帮忙?还是要我帮你撒谎?”
“在你心里,我的形象就这么糟糕吗?”
“嗯……也还好啦。”余淮稍微犹豫了一下,“至少你从不食言,我喜欢言而有信的人。”
郑柳柳明知此喜欢非彼喜欢,可听到“喜欢”二字,还是不自觉地心跳加快。
只有热爱,才会倾尽心力
余淮跟老郑从前收的学徒都不一样,虽然学得慢,但他从不喊苦,甚至也不会觉得修表浪费时间,没有前途,赚不到钱。余淮焦虑烦躁的时候,总嫌自己太笨,辨不出机芯存在的问题,或者一不小心留下划痕。一点点小的失误都能让他自责半天。
如果说从前那些学徒是为了生计才打算学这门手艺,那么余淮大抵是因为热爱。只有热爱,才会倾尽心力,才会不计代价。郑柳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老郑的影子。
余淮学了一年以后,老郑让他给客人修一些简单的手表。刚开始他还胆怯,生怕砸了老郑的招牌,可老郑比他还有信心,非要让他实践。
“我爸都说可以了,你就试试呗。况且你师姐我十三岁就给人修表了,你还怕什么?”
“十三岁?”余淮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和老郑。
郑柳柳十三岁那年,老郑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那年郑柳柳对于简单的换电池、弄表带之类的活计还是能做的,也算是帮老郑留住了不少生意。
见老郑和柳柳一起点头,他那紧张的心才稍微踏实了点,拿起工具认真细致地检查手表的每一个细节,寻找问题的根源,解决问题。
他专心致志地摆弄,老郑则在一旁观望,时而蹙眉,时而微笑,时而微微张嘴,每一个微表情都非常有意思。郑柳柳连按快门,拍下了师徒俩有爱的画面。
余淮完工以后,将手表递给老郑的时候,手稍微有点抖,马上就被老郑批评了:“做钟表匠,手一定要稳,任何时候都不要紧张。”
“爸,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冷血呀。”郑柳柳忍不住吐槽。
“别插嘴。”老郑仔仔细细地看了余淮维修翻新后的手表,成果着实不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那一日,郑柳柳的相机里全是岁月静好的画面,老郑那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喜悦,还有余淮脸颊上那腼腆的喜悦。
她多么希望,以后的日子里,这样的画面能更多一点。
看着无忧的少年
十一月的那个傍晚,郑柳柳希望的岁月静好被打破了。
一辆黑色轿车疾驰而来,在店门口急刹停下。下来一个面目严肃的男人,四处张望了一下,就向着老郑走去。
老郑以为是客户,赶紧上前问他是要修表还是买表。男人紧蹙着眉,冷冷地来了一句:“这位先生,听说余淮在这儿当学徒?让他出来。”
男人应该是怒极了,但为保持基本的礼貌,还是压制住了脾气。
老郑活了四十多年,见过形形色色不少人,看得出眼前的男人是余淮他爸,也大致猜出余淮来这儿学手艺的事是瞒着家里的。也是这日,老郑才恍然想起,这一年光顾着高兴找到好徒弟,却从未问过他家里人支持不支持。
“余淮他给客户去送个表,要待会儿回来。”老郑去里屋泡了茶,先招呼男人坐下,暗自思忖着该怎么应付。
原本老郑打算去外面候着,好跟余淮通个气,告诉他情况,可是还没等他出柜台,余淮和郑柳柳已经回来了。
老郑万万没想到,余淮跟他爸的关系居然会这么差。
余淮甚至都不叫他爸,只是冷冷地说:“你怎么找来这里?有什么事?”他对余父的态度似乎比陌生人还陌生。
“你来这种地方学没用的东西,难道我还不该管管吗?我这几年忙着做生意赚钱,你倒好,就知道瞎折腾,难不成还想因为这个耽误学业?”余父显然被余淮的冷漠激怒了。
“如果你关心我学业的话,那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期中考试是全班第三,根本不是你所谓的耽误学习。我知道,你来这里纯粹就是想找回做父亲的感觉,要么三年不出现,一出现就来妨碍我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为了彰显你当爸爸有多伟大吗?”
郑柳柳从没见过余淮如此盛怒,再这样顶撞下去,怕是待会儿会没办法收场。
“叔叔,余淮他……”她刚想开口说话,只听“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落在了余淮脸上。余淮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昂首与余父对峙。郑柳柳还想帮腔解释,只是余淮拽着她的手紧了又紧,她又何尝不懂,他不想低头。
看着无忧的少年,谁都不会想到,在无忧的背后藏着如此尖锐的父子矛盾。
两个人都倔强到骨子里,像两把利刃,一交锋便是寒光四射。
那日余淮被余父带离时,老郑站在店门口,眼神一直追随着轿车直到看不见为止,也不知道叹了多少声气。
“是我不对,都没问过他家里人同意不同意,不然也不会变成今天这种局面。”
“余淮那么倔,就算不跟你学,他也会找别人学,那是长在他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这句话郑柳柳不仅仅是在说余淮,也是在说她自己,更是在说老郑。如果真正热爱,哪会轻言放弃?
我的师姐是傻丫头啊
跟余淮相比,郑柳柳幸福多了,就算老郑每次威胁要没收她的相机,也只是说说而已,从未付诸实践。即便他不支持,也从不会暴力阻拦。可是余淮三年未见面的父亲,一见面就对他的人生指手画脚,干涉他的生活。
她很难想象,如果老郑也变得这么霸道独断,她的人生会有多灰暗。
那天老郑在浇花的时候,她突然冲上前去抱住老郑:“爸,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爸。”
“这么煽情?你是又想那小伙子了吧?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知女莫若父,她明明是对老郑撒娇,他却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郑柳柳家最不缺的就是钟表,存在感最强的就是时间。余淮不在的好多天,郑柳柳都对着客厅里那个大大的落地钟发呆。看着指针的转动,却觉得每日都那么漫长。
圣诞节那日的清晨,她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以为是梦境,翻身又睡了过去。可是那叫声越来越清晰,分明就是余淮的。她惊坐起身打开窗户,淡淡的晨雾里,有个少年在使劲对她挥手。那是她久久思念的面容,如今却出现在眼前。她生怕是梦,使劲摇了摇脑袋,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看向楼下,少年还在。
听见楼下少年隐约嗤笑的声音,她才敢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余淮,是他。
她找了件最爱的驼色大衣,又梳洗了一番才冲下楼。着急的步伐在靠近余淮的时候,缓缓慢了下来。
天有些凉,余淮显然在这晨雾里站了许久,嘴唇都有点发白。她不自觉地牵过他的手:“冷嗎?怎么这会儿在这里站着?我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呢。”
“你刚才脑袋都摇成拨浪鼓了,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姑娘。”他将她额前凌乱散着的头发拨开,“就这么着急见我?我还担心你跑下楼会摔着。”
要是换了以前,她肯定不会承认,可这次她狠狠地点了点头:“想见你,想了很久。”
“我的师姐是傻丫头啊。”他摊开她的手掌,将一块怀表放在她的掌间,“圣诞快乐,我一定是第一个对你说这句祝福的人吧?”
余淮这次是大清早趁家里人还都睡着溜出来的,每天上下学都有专人接送,手机、电脑所有的通讯工具一概没收,他爸是铁了心要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在余父眼里,他学修钟表就是不务正业,一定要让他“回归正途”。
也不知是晨雾迷了眼睛,还是见到余淮太开心,郑柳柳的视线渐渐模糊:“谢谢,谢谢……”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可她却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余淮又从袋子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这个给师傅,我好不容易让表哥从国外寄回来的,是师傅之前一直在找的零件,他一看就会知道了。帮我跟师傅说一声‘圣诞快乐啊,这会儿我该溜回家了,万一被我爸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余淮小跑离开的身影,郑柳柳的视线彻底被泪水模糊,紧紧握住手里的怀表。
走上楼的时候,大门开着一条缝,她轻轻推开,就看到老郑倚着窗户,看向的正是余淮离开的方向。当他看见小盒子里的东西时,不由得失声笑道:“这小子,真有心。”
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
当挚爱的东西被剥夺,无异于抽筋削骨,郑柳柳非常明白这种感受。
圣诞节那日消瘦的余淮不就是最好的明证?
想起那日在钟表店里,余淮和他父亲对峙的场景,在大庭广众之下已经是这般针尖对麦芒,若是私下在家里,很难想象他父亲会怎么对他。
郑柳柳想要找余父的念头是突然蹦出来的,也许余父不同意余淮或许只是他不了解余淮的热爱,更不了解钟表这项技艺,才会否定所有,好好地说或许能说得通呢?
可是要找到余淮都不容易,更别提余父了。郑柳柳在余淮学校门口守了好几天,只有两次看到余淮被人护送着上了轿车后就开走了,她根本追不上车子。
直到那天,她看见副驾驶座上坐着余父,迅疾地奔了过去:“叔叔,能跟你聊聊吗?”
也许余父只是对儿子管教得比较严厉,在旁人面前还是略有风度的。在郑柳柳表明来意后,余父同意了跟她交流,让司机去接余淮,他和郑柳柳则寻了周边的咖啡馆坐下。
郑柳柳将几日熬夜制作的画册递到余父面前,里面全是她之前偷拍余淮认真学习的瞬间,每一张照片后面还有几句小日常的描述。那些余父曾经缺席的日常生活,只有一点点地填满,才能动之以情。
她说起余淮在学习时的执着和韧劲,说了很久,余父听得也很认真。
余父对于她所讲的事无比讶异:“他在家吊儿郎当,一点都不上进,我这次特地为他把德国的项目推掉,就是想多陪他一段时间,可他那脾气……”
“余叔叔,余淮跟您不好好说话,估计是您的脾气也有点冲。你们俩谁都不愿意让一步,最后就变成硬碰硬了。余淮跟我在一起的时候脾气都挺好的,真的,您看看相册里的他,跟您描述的他并不一样啊!”
余父每翻一页相册,她就在一旁认真解读相片背后的故事,只见余父的神情一点一点变得慈祥,没了之前的严厉,她才接着说:“也许你是以爱之名为他把控人生,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偏好和热爱,想走自己的人生路。也许他选的那条路荆棘满布,也可能不如你们的意,可那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
“你这丫头……难怪那天余淮大清早都要跑去见你。”余父饶有意味地说了一句。
刚才还昂首的郑柳柳闻言低下了头,她可不想让余父看到自己羞红的脸。然而当她的余光看见余淮正往他们这桌走过来的时候,她的头更低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帮了余淮还是害了余淮,此刻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堆麻。
余淮来了以后,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只听到余父翻动相册的声音。
“这相册,能送我当礼物吗?”许久之后,余父打破了沉默:“余淮,待会儿送这丫头回家吧,人家都肯好好跟我说话,就你总跟我犟。”
“爸,你不反对我……”余淮对于余父的态度变化不可置信。
可他话还没说完,余父的身影已经走远了。他高兴地抱住郑柳柳:“师姐!你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郑柳柳心中的大石总算是卸下了,看来她没有帮倒忙。
看吧,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狠心的父母,更多的是不愿低头的孩子。有时候好好沟通,远远胜过傲娇地抵抗。
唯爱与传承,永垂不朽
余父不反对余淮继续学钟表技艺,但他觉得这街头巷尾的民间工艺只能学个皮毛,他筹划让余淮去瑞士进行专业学习。如今为了过语言这关,余淮除了平常上学以外,还要进行私下的语言训练。他的时间被占得满满的,来找郑柳柳和老郑的次数更少了。
那日老郑突然喊了句:“小余啊,给我拿个……不对,小余都不在这儿。”
“爸,要不要我跟余淮说说你想他了?”
“别打扰他,他是要出国深造的,哪像你,整天游手好闲。”有过那么乖的徒儿之后,老郑越发嫌弃郑柳柳。只不过现在的郑柳柳已经能从他嫌弃的话语里听出感情了。
老郑已经不强迫郑柳柳学工艺,但她还是不敢告诉老郑自己报了摄影专业的事,不想给他添堵。离开家后,她在垃圾桶边上驻足了一会儿,终将几张毕业摄影展邀请函揉成团扔了进去。
然而展览当日,郑柳柳在门口迎接的时候,却看到远方走来了老郑和余淮。余淮手里还捧着一束鲜花,郑柳柳又不争气地想哭了。她使劲将眼泪憋回去,却没忍住,叫爸爸的声音也有些微颤抖。
老郑摊开手里褶皱的邀请函,正是郑柳柳之前扔掉的。
场馆里,郑柳柳获奖的作品《不朽》被放大成巨幅照片挂在正中央。照片里,老郑戴着寸镜拿着镊子修理手表,而身旁的余淮弯腰认真端详,暖黄的夕阳将师徒俩融为一体,那是传承的力量。
老郑看着照片,久久不能言语,那是他第一次端详自己工作时的模样,有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
“柳柳,你拍得真好。”
第一次被父亲认可,郑柳柳由衷地笑了,她迅速將相机交给身边的一个人,拽过老郑和余淮,站在巨幅照片前,留下这个她最想纪念的永恒瞬间。
离开展览馆时余淮问:真的有不朽的东西吗?
郑柳柳说:唯爱与传承,永垂不朽。
岁月让美梦成了真
郑柳柳答应过余淮,他去瑞士的五年里,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和老郑,等他学成归国以后,在棋盘街开一间全国最大的制表工作室,她给他当助理。
甚至关于未来的美好细节,郑柳柳都一一想到了。
余淮调侃郑柳柳爱做白日梦,爱思考遥远又缥缈的未来。
她不服,说人得有梦才会去实现它啊。况且好好努力,它就不是白日梦。
郑柳柳总有这么多的歪理,可这些歪理却一字不落地钻进了余淮的心里。他发了狠学习,为了他自己的未来,也为了郑柳柳美好的梦,他必须倾尽心力。
听到郑柳柳出事的消息时,他正在研究一个小零件,好几个电话没接到,还看到好多个老郑的未接来电。他回拨电话后,那边好久才接通,老郑的声音比往日沧桑了许多,只因郑柳柳出事了。
郑柳柳在拍摄时,为寻找好的拍摄角度误踩到一块不结实的石头,摔下山坡脑袋创伤严重。送往医院时人已昏厥,但她的手心仍紧紧攥着他送的那块怀表。医生说可能会昏迷一阵子,情况有待观察。
听着老郑的讲述,余淮久久没有发声,他不知该说什么。
“你要回来一趟吗?不过回国一趟怕是会耽误你的学业,还是别回来了。”老郑叹了口气。
“师傅,我回来陪你们。”说出这句话,他没有一刻犹疑。
他请了一周的假回国,每天都守在病房里,寸步不离。老郑来送饭时,总是给余淮多准备一些。他说再难过也得填饱肚子,不然哭都没力气。
两人相视一笑,却都是苦涩的味道。
余淮回瑞士那日,郑柳柳还未醒来。他回国的这些日子,他爸也会来医院探望,知道他不放心,安慰他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情况有变会第一时间通知他。
回瑞士之后,他几乎天天失眠,害怕醒来就会接到国内的坏消息。以至于老郑把郑柳柳清醒的消息传来时,他一时之间都接受不了,他还让老郑拍了视频传过来才敢相信。
让余淮哭笑不得的是,在郑柳柳康复期间,老郑说余淮很担心她的身体让她视频通话,可她就是不答应:“我变丑也变笨了,余淮肯定会嫌弃我。”
“小师姐,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面对被挂断的视频通话,他自言自语道。
他学成归国,放弃大企业抛出的橄榄枝,窝在小小的棋盘街开了间工作室,潜心钻研技艺。渐渐地,他在钟表届有了名气,也成了国内最年轻的独立制表师。可他不管去哪儿,身边总带着郑柳柳。
不少人都想给余淮介绍对象,然而他每次都告诉别人,郑柳柳就是自己的女朋友。
“别逗了,那是你的助理吧?”没有人相信帅气的他居然会喜欢脸上有好几道疤的姑娘。
别人提出N次质疑,他就回应N+1次。
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六年光景。他带着那款“不朽”参加国际钟表展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表盘融合中国传统元素和西方文化,设计别具一格,机芯制作十分精良,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作为,一时之间声名大噪。
当记者问他为何要取名“不朽”时,他只说了一句话:唯爱与传承,永垂不朽。
他低头,看着她的双眸温柔似水,紧紧牵着她那最熟悉的手。
岁月让美梦成了真,只愿长长久久的不朽岁月不再弄丢你。
编辑/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