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零
有些书天然地带有“冷”的色调,它们的属相应该是冬日藏于屋舍背阴处残留的雪迹。它们的声音是鸟鸣空山。它们的气味是松间明月……总之,它们传递给你的所有感官体验都是“冷”的;只有那些所有的感官都冷却下来的读者才能找到它们,才能对它们产生理解,爱。
对“冷书”的理解不是读懂,(读懂离理解还很远)而是一种冷却下来的生命立场对另一个生命立场的贴近和交融——那些退却的或是更为激进的美学选择会栽植一片新的“汗毛”,孤零零的,冷淡的,等待着冷书“逼迫着默然寂灭的距离”(里尔克)。
直到一双接近“雪迹”的眼睛翻开一本冷书,这本冷书的生命才宣告开始,否则它仿若寂灭。你无法获悉它的详尽信息,它拒绝主动敞开自己;那些获准翻开它们的读者又处于一种绝然孤寂之中,一时也无法传递他们对此的确切体验,再说,传递给谁呢?谁又在听呢?冷书同样拒绝那些轻而易举就可获得的确切体验,它给予那些感官尚未彻底冷却下来的读者的体验只能是零碎的、冷漠的、平淡无奇的,而一个已经有十足把握不会错过任何一本冷书的读者,又丧失了表达它的兴趣,因为他知道他所表达的必定是另外一本书。一种语言无法确证另一种语言。冷书拒绝被经验翻译。一本冷书的意义或许可以由它丧失得起的关注度来衡量。
該怎么描述冷书的创作者呢?无法描述。但,在这个喧腾的时代,很多冷书的创作者是诗人或者不入流的思想家,这并非偶然。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生命感觉太确实了。
该怎么描述冷书的读者呢?他们想要发现他们阅读的东西。这样的发现不如说是一种发明。”无论谁向我建议一本书都是将它从我手中打掉,无论谁称赞一本书都令我对它扫兴许多年“(埃里亚斯·卡内蒂)。他们只信任他们确实尊敬的感官能力。冷书的读者甚至还有某种程度的反经典气质,”因为最伟大的著作很久以前便已经进入了平凡的偶像崇拜。人们把那些书籍及其主人公的名字挂在他们的舌尖上,他们说出这些名字时嘴巴塞得鼓鼓的——由于他们如此有意填满自己——于是便让我对我如此有必要知道的一切倒了胃口。“(埃里亚斯·卡内蒂)冷书的阅读者,已经获得一种得体的阅读身份,这种身份并不意味着一种自我的变现,更稳妥的表达应该是自由的实现。他们进入阅读时,甚至都丢下了”我“的身份,自由确保他们以冷却的姿态和冷书相遇。他们必须以冷却的姿态才能与冷书相遇。
最后,冷书的样貌可以是豆瓣少于10人评价的书(却是真正的、绝非经典的好书),也可以是众生簇拥的书(却几乎无人真正去读,或无人理解的书);总之,冷书的最终样貌是:拒绝所处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