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外婆的爱情

吴枫语

自从外婆去了天堂后，瘦小的外公一夜间苍老了许多，背脊愈发佝偻，原本轻巧的步履变得沉重拖沓起来。他时常失神地望着自己和外婆的合照，不言不语，一发呆就是大半天。我知道，外公又开始思念外婆了。每当这时，我总是主动去拥抱外公，尽量用轻松、撒娇的语气去分散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痛苦，请他说说他们当年的爱情故事……

外公外婆都是上海人。当年外公对年轻貌美、温婉可人的外婆一见倾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外公在结婚之初就对着双方老人立誓，要照顾外婆一生一世。外公虽然个头不高，但他拼尽全力，用瘦弱的脊梁撑起了一个虽不富足却幸福的家，50年来不离不弃，一直言行如一地悉心呵护着外婆。他们俩之间有特别温情的称谓：“上海小姐”与“全能管家”。

外婆自从嫁给外公后，双手从未沾过“阳春水”，这引得外婆的姐妹们羡慕不已。夏天，外婆的娘家来人串门，进门刚落座，外公就麻利地给客人递上散发着淡淡花露水香味的毛巾，用他的话说，这样的毛巾既香喷喷又能醒脑驱蚊，每次总不忘给外婆也递上一条。接下来，外婆陪著娘家人聊天，外公就开始井然有序地采买洗烧，当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特别是秘制的油爆鸭端上了桌子，外公才去请大家入席。客人们吃着可口的菜，赞不绝口，纷纷夸外婆嫁对了人，上海好男人果然名不虚传。外婆报以羞涩一笑，拿起毛巾边帮外公擦汗，边心疼地说，吃完我来洗碗。可最后外公总会想办法支开外婆，抢先洗碗。他的理由是，我比你大9岁，大哥哥应该照顾小妹妹。外婆打扇，外公洗碗，这是家中最常见也最让我难忘的场景。

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小时候特别黏外婆，喜欢缠着让外婆抱，这让体弱多病的外婆有点吃不消。我一哭，外婆刚想接过来抱，我就被一双粗糙的大手抱起来，没等我开始闹，外公就开始用扎人的胡子蹭我的下巴，我被痒得哈哈大笑，外婆看着也笑弯了腰。夏日午睡时，外婆哼着摇篮曲轻抚着我的背哄我睡觉，外公轻摇鹅毛扇陪着我们。只要我稍一闹腾，外公就会赶紧起身把我抱起来，顺手给睡意正浓的外婆盖好被子，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体贴与细心。

外婆有一双巧手，她织的毛衣毛裤和毛袜套好看又暖和。外公最喜欢在人多的时候解开外套，好让别人看到他款式新潮、花样简单大气的毛衣，可爱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炫耀的孩子，常引得众人围观，交口称赞外婆手艺高超。每逢这时，外公总是说：“那是呀，外头买的毛衫总没有老婆织的暖和好看，千金难买——哟！”“买”字的尾音拖得长长的，那腔调里透出的是一个男人在爱情中的甜蜜与满足。

上中学后，繁重的学业压得我没有过多的时间去陪伴渐渐年迈的外公外婆。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经常住院，脾气也随着住院次数的增加越发地暴躁易怒，全家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外婆，想尽一切办法让外婆平复心情，勇敢地面对病魔。年近80的外公也执意加入陪护的队伍。一个周末的中午，我去探望住院的外婆。刚走进病房，就被眼前的一幕打动了。外婆已然熟睡，外公的一只手握着外婆的手放在唇边，深情款款地望着外婆，另一只手在轻抚外婆打着吊针的手。那一瞬间，在他们身上仿佛有光芒笼罩着，好像一幅静态祥和的油画。外婆是外公守护一生的亲密爱人，在他们身上，我没有看到惊天动地的故事，但就是这些真实、细腻的小故事，却让我们小辈见证了爱情的神奇力量。外婆的生命线比医生预估的时间足足延长了一年多。

外婆带着对我们的牵挂，更带着对相伴一生的爱人的不舍，离开了我们。在今后的岁月里，我和爸爸妈妈一定会用我们的肩膀为外公撑起一片晴朗的天，照顾他，如同当年他爱外婆那样……

外婆，您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