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心动(六)

2017-08-23 02:28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7年8期
关键词:娘娘姑娘

伊安然

上期内容回顾:初一终于能光明正大地从芷汀斋里走出来了,谢宴为初一高兴到飞起,跟着承公公去传口谕,哪想那个家伙闭门不见,这是什么情况?

4.

不出初一所料,他抗旨不肯见驾的事,不仅没被责难,反倒是太后看了谢宴送去宁荣宫的那一盒子寿礼后,哭得老泪纵横,抱着盒子当即亲自卷了三尺白绫去了一趟乾宁殿。结果那晚太后从乾宁殿再出来时,已经是一脸凯旋班师的样子。

而第二天早朝之上,皇帝便下了罪己诏,坦诚自己多年前在内藏府曾临幸女官纪氏,但纪氏当时因言语轻狂惹怒皇帝,便被皇帝责罚送去安乐堂,直至近日乾清门大火,才偶然得知纪氏当年还育有一子。如今明发圣旨并为其正式取名元善,赐居原太子旧居东华宫。

因为东华宫还需整理,便让他暂时借住在故太子之母柏妃的灵均殿偏殿穹极轩,令柏妃暂代照顾皇子之职。

考虑到上次初一抗旨的事,这一次,皇帝的圣旨是直接发到内藏府由纪蓁接的旨。而纪蓁从内藏府回来时,遇上了恰好巡城到安乐堂附近的霍景双,霍景双一见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犹豫半天才开口:“你……还好吧?”

“你也知道了吧?皇上今儿个可是下了旨,初一他终于认祖归宗……”纪蓁抿着嘴,笑容分外欣慰,“从今天起,他有名有姓了,他不是我一个人的初一了,他叫朱元善,是这巍巍皇城里的三皇子,皇上的圣旨还说让他搬去东华宫,霍大哥,是东华宫啊!”

霍景双素来平静无波的眸中闪过一丝爱怜,但却只是挤出一抹微笑:“你们母子,总算苦尽甘来,初……呃,三皇子他今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的!”

“这个我却不担心,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还不知道!”纪蓁微微一笑,只是霍景双还是从她眼底看出一丝苦涩,他脸上的忧色不由得更重:“他才十八岁,他想坐的那把椅子是皇权帝位。他还在你身边时虽然过得憋屈了些,但你们娘儿俩好歹平安无事。可从今日起,你半夜醒来,芷汀斋就真的只有你一个人了,旁的都还好说,我只怕他稍有疏忽,会连累你像从前那样……”霍景双说着,眼中露出回忆的惊恐,双手更是握得死紧,“阿蓁,过去这么多年,我还时常想起当年你被他们抬回来的时候……”

纪蓁却是轻轻点头:“放心吧!我这么多年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好不容易等来这一天,霍大哥应该替我们娘儿俩高兴才是。初一他从小到大,想做什么想学什么,从来就没让我失望过。”说着,她一脸期待地看向霍景双,“你也经常说的,这孩子聪慧异人,心细如尘,咱们以后一定都会越来越好的,对吧?”

霍景双喉头发哽,却也唯有深深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芷汀斋,这趟再见一面,就不知道下回见他是什么年月的事了!”纪蓁说着,哼着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儿学来的小曲,自顾自地大步转身向芷汀斋走去。

而芷汀斋外却是围了不少小太监,正聚在一起指着院子里窃窃私语着。

“三皇子可有什么其他行李?”苏公公一脸殷勤地跟在谢宴身后,笑眯眯地看着她身旁的初一,“需不需要老奴多叫几个人来给您抬东西?”

“苏公公客气了,我幽居在此十数年,身无长物,只这一屋子藏书,留着以后慢慢搬去东华宫便行了!”初一的声音从人群中飘来。纪蓁定睛瞧去,远远便见他一身青色的皇子冕服,龙盘两肩,袖上纹样繁复的华虫和宗彝分外醒目,衬得他那张华美俊容越发雍贵,刚止住的泪意又开始在眼中盘旋起来。

然而不多时,她便发现自己儿子的视线时不时便会落在身旁一个少女的脸上。

少女穿了件绣茜草红紫玉兰色的纱缎宫装,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圆眼正狡狡黠黠地看着初一,不知是在跟他说什么,微红的双颊因为得意而带了三分喜色,双手交握在身后,一副嬌蛮又俏皮的样子。两人相对而立,倒似亭亭相依的两株花树,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哟,这不是纪女官吗?”纪蓁身旁一个想扒开她往前挤的小太监发现身边的人是纪蓁后,低声惊呼道。

他身旁另一个老太监立时便喝道:“什么纪女官啊!人家可是三皇子的生母呢!指不定过几日便有封号下来了?”说着,伸出枯瘦的老胳膊,冲初一那边喊道,“殿下,三殿下,纪娘娘来了!”

纪娘娘?

纪蓁听得险些失笑,连忙拉住他:“刑公公,您可别乱叫!这里人多口杂,万一传到有心人的耳中,您不害怕我都替您着急呢!”

刑公公怔住,也自知这个马屁拍得有失水准,只好讪讪笑道:“纪姑娘真是纯善,三皇子都要住进东华宫了,您还这么体贴我们这些做奴才的!”

纪蓁笑而不语,见初一已经看到自己了,也就越过众人向他走去。

这日天公作美,虽是晌午时分,太阳不骄不烈,煦煦暖阳带着几丝秋风,十分怡人地吹散她鬓边一绺散发。阳光下,她看见初一的影子一点点地与她的融在一起,心里升起一丝异样的暖意。

“怎么办?这好像还是我们母子第一次一起晒太阳啊,激动得有点想哭!”纪蓁忍着眼中翻滚的泪意,努力笑道。

“嗯!”初一看起来倒是平静,依旧是与平日一样的淡然表情,只是伸手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灵均殿的苏公公来接我去穹极轩,地室里的那些书,我过些日子也会来搬走,你好好的,等我,知道吗?”

纪蓁翻了个白眼,反手掐了掐他的脸:“知道了,不就是想说书你都要带走,更何况是我这个娘吗?从小到大就不肯好好说人话,你有话直说会死吗?”

初一也不反抗,任由她这么拧着,黑眸仿似深潭般藏了千言万语看着她。

纪蓁哪舍得真弄疼他,松开手撇了撇嘴:“去吧去吧,要走赶紧走,以后再不用担心回来晚了你没饭吃了,我可算解脱了!”说着,忽然又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向因为她的出现,忽然紧张了许多的谢宴,“咦,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给我找了儿……”

“娘!”初一忽然打断纪蓁的话,指了指纪蓁对谢宴道,“这是我娘,上次你们见面的时候,她还在昏迷!”

“是啊,是啊!”纪蓁一肘撞开儿子,笑眯眯地拉过谢宴的小手,目光变得异常慈爱,“谢姑娘是吧,一直也没机会当面谢你,来来来!”她一把扯下自己手腕上的一只镯子便要往谢宴手上戴,却被初一一把扯住:“娘,阿宴有东西戴了,用不着这些!”说完,拉着谢宴便要走。

谢宴错愕之余,只好堆起一脸笑意,对纪蓁挥手:“纪姑姑,呃,那个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您自己好好保重!初一这边,柏妃娘娘会帮您好好照顾他的!”

“放心,我当然放心!柏妃娘娘是你亲姨母,我怎么能不放心!”纪蓁的笑容甜得腻人,谢宴总觉得这笑容里透着那么一股子不太对劲的热情,于是将怀疑的目光转向身旁的初一:“喂,你现在可是要去内宫长住的人,怎么不见你对你娘有半点离愁别绪?”

“有啊!我离愁别绪满心头,阿宴你要不要钻进我心里来帮我理一理?”初一伸手摸了摸她的团子髻。

谢宴翻了个白眼,对于这家伙有事没事就用言语撩拨自己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拍开他的手,扶了扶发边的燕形玉笄:“说话就说话,弄坏我这玉笄,江同殊那小子一准跟我急!”

“江同殊?”初一瞳眸微缩,却只是淡淡道,“户部尚书江大人家的那位状元郎吗?”

“你也认识他?”谢宴微讶,旋即想起江同殊在京中的才名,不由得撇嘴道,“也是,那家伙是咱们京城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十三岁就考上了新科状元,十五岁入翰林为士,又在儒林士子中声誉极高。不过,你别看他才名远播,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那家伙小时候就是个书痴,动不动就爱跟人掉书袋……”

初一似乎对这个话题兴趣不大,忽然以眼神示意她看向不远处正和蘇公公说话的云舞:“这小宫女,是你的人?”

“怎么?看上人家了?”谢宴看他难得这么正经地打听一个姑娘,心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泛起一股不悦,遂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看了看圆圆脸蛋挺可爱的云舞,“她叫云舞,是柏妃娘娘派来侍候我的,你喜欢的话不如回去我找娘娘要个恩典把她赏给你?”

“好,我考虑考虑!”初一正色点了点头,谢宴顿时只觉一团闷气瞬间从心口蹿了上来,小脸霎时又涨成了红色,一把推开了初一,自顾自地走到了前头。

初一好笑地看着她的背影,漆黑瞳眸里,温柔又深沉地倒映出她的纤瘦身影,哪里容得下其他风景!

第四章 穹极夜杀

1.

初一到灵均殿之后干的第一件事,便是与沏好了茶迎客的柏妃在灵均殿的院子里下了盘棋。

谢宴初时倒算乖巧,坐在柏妃斜后方陪着看了一会儿,一边看一边小手也没停地抓着一旁的瓜果点心,结果一盘棋没下完,点心盘里的东西倒被吃了个碟碟见底,她也困得眼皮都撑不开。

“这孩子,半点也不似她娘。从小到大,一看到人家下棋就打瞌睡!”柏妃嗔怪着看了一眼差点因为打瞌睡而一头栽到她肩上的谢宴。

初一拈了枚白子,看了一眼揉着眼睛拼命强撑的谢宴:“下棋讲究的是眼到之处,心快七步,谢姑娘心思澄澈,是难得的大智若愚!”

“就是说我人傻心笨呗!”谢宴撇了撇嘴,“谁稀罕看呀,无聊死了,云舞,我们走,今天这天也冷得早,咱们回去正好躲被窝里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也该吃晚饭了。等我回去的时候,我娘一准高兴我在宫里养胖了!”

云舞应了一声,屈膝向柏妃和初一告退之后,这才跟着谢宴离开。

谢宴离开棋局后,人却似乎清醒了不少:“娘娘现下状态不错,我明儿个也该出宫回去了!”

云舞闻言急道:“姑娘这么急便要回去?娘娘一准舍不得的。有您在这儿,咱们灵均殿都热闹不少呢!”

“怎么,你还舍不得我了?”谢宴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云舞不好意思地笑了:“姑娘和善可亲,咱们灵均殿上上下下见了姑娘,哪个不喜欢您?”

“真会说话!”谢宴一脸感慨地走进偏殿内寝,一屁股坐在床沿向后倒去,“不过宫里千好万好也不如我自个儿的狗窝住得舒坦啊!”

云舞见她要睡,只好小声提醒道:“姑娘,如今可是入冬了,您要睡的话,奴婢先帮您除了外裳再睡吧,不然醒来容易着凉的!”

“不碍事的,你去吧,我自个儿来!”谢宴挥手示意她退下,自己则仰面躺在床上,将最近发生的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才惊觉自己翻来覆去想得最多的,居然都是初一的事。

从初见时在地室里第一眼的惊艳,到后来两人相对时的种种琐碎,事无巨细,甚至想到那日她用荷叶蒙住他的脸时,他说那句“闹得我心都暖了,真好”时,掌心都不由得一热,仿佛还残留着荷叶下的温度。

“糟了!”她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我干吗一直想那家伙的事?不行不行,睡觉睡觉!”说着,她深深吸了几口气,闭上眼睛,努力将自己沉入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不断传来熟悉的轻唤,声音的主人还时不时地伸手轻拍她的胳膊。

“你再烦我,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许配给厨房的张二狗!”谢宴不胜其烦地翻了个身,却听得一阵略带歉意的笑声:“奴婢该死,扰了姑娘的清梦了!不过这张二狗,却不知是什么来历?”

谢宴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下是住在灵均殿的客人,叫醒自己的自然不是家里那个聒噪的翠岚,而是漂亮又精乖的云舞。

“是你呀!”谢宴在被子底下翻了个白眼,才无奈扯下被子,挤出抹尴尬的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才惊呼道,“都这么晚了?!”

“是啊!咱们上上下下可都用过晚膳了,先前柏妃娘娘倒是派了人来让姑娘去用膳,可是奴婢看您睡得香,没敢吵醒您。奴婢方才听见对面穹极轩那边三殿下好像是传膳了。膳房那边都得了柏妃娘娘吩咐,给殿下的酒菜一定不错,不如您代柏妃娘娘去穹极轩尽尽地主之谊陪三殿下用膳?”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娘娘的吩咐?”谢宴疑心自己是睡迷糊了还是在做梦,“要我去陪他吃饭喝酒?”

听谢宴这么一说,云舞连忙摆手:“娘娘自然没有吩咐,是……是奴婢自己觉得,姑娘与三殿下是朋友,三殿下初来乍到,一个人在那边好像也挺孤清的!”

她这么一说,谢宴立时便想到了第一次见初一时的情形,心下一软:“好吧,去就去吧!跟着堂堂三皇子吃饭,怎么着也比吃厨房里的残羹冷炙强!”

“正是正是!”云舞见她答应,连忙叫人帮着服侍她漱洗更衣后,才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去往穹极轩。

然而刚到穹极轩,谢宴便看见了斜趴在窗边的初一。

他穿了件月白色工笔山水的圆领袍,双手斜垂在窗台上,整个人懒洋洋地枕在手臂上百无聊赖的样子,视线空茫地注视着头顶的夜空,夜风灌进殿内,吹动他身后的暗紫色珠帘,发出一阵沙沙声。

谢宴脚步不由自主就缓了下来,这还是她头一次看见初一这个样子。印象中,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他,总是腰背挺直、疏淡从容的样子。可是现下,他这种放松得像个寻常少年的模样却是这样孤清绝尘,让她有一瞬的错觉,觉得眼前这人只是月光投映出的一个虚影般,美好又单薄。

“深宫美人夜来,看来我果然是时来运转了!”大约是被脚步声惊动,抬眼看清来人后,初一面带浅笑。

“岂止深宫美人夜来,还有美酒明月盈怀呢!”谢宴指了指自己身后,初一这才发现,几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自谢宴身后鱼贯而入,捧着朱漆托盘往殿中走去,不一会儿工夫,原本还空落落的殿里便飘出了浓浓的肉香,满桌佳肴伴着温烫酒液的香味直冲入鼻腔。

“三殿下,谢姑娘,快入座吧!”云舞跟着小太监进屋摆好杯盘,柔声示意他们入座,又捧起酒盏帮他们各自斟了杯酒,才恭敬退至一旁。

初一含笑入座,先端起杯中的酒闻了闻味道:“听说宫中有种酒名为落桑,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平素宴客之时最常用到,不知道柏妃娘娘為我备的这壶,又是什么好酒?”

云舞闻言,带笑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旋即便恢复如常:“殿下喜欢落桑酒呀?落桑酒娘娘们倒是常喝,只是果酒到底不够醇厚,奴婢还以为殿下和皇上一样,会喜欢烈些的酒呢!”

“云舞姑娘不愧是娘娘身边的人,连皇上喜欢喝什么酒都留意到了!”初一似是有些患得患失般端起酒杯在手中晃了晃,却没有要喝的意思。

“殿下若是不喜欢烈酒,奴婢这便叫人去换!”云舞说着,连忙抬手叫住那群告退准备离去的送膳小太监,“你们几个,让小顺子公公再送壶落桑酒来!”

“喏!”小太监低声应着便要退出去,初一却急忙摆手:“不必麻烦了,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云舞有些手足无措:“可是……”

“无妨的!我向来滴酒不沾,并不懂酒,只是一时好奇才有所一问的!”初一冲云舞笑得很是温和,“随意惯了,身边骤然多了个姑娘这么端杯卙酒地伺候着,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谢宴分明看到云舞的脸颊飞起一团红晕,顿觉先前那种钝闷感袭上心头,自进殿以来,初一跟她说的话可是不及云舞的三分之一多,倒显得她的存在有些多余了似的。

思及此,谢宴右手一翻,将面前的酒盏举起一饮而尽:“不就是一壶酒嘛,哪有那么多名堂?”

初一眼光微闪了闪,看着她轻叹了一声:“你呀!”

“怎么?瞧不起我?”谢宴一脸不屑道,“虎父无犬女没听过吗?我爹可是堂堂的平北将军,你觉得本姑娘的酒量不行还是怕我酒品不行?”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可如此牛饮?”初一说着便要去夺她面前的杯子。

谢宴被他这么一说,倔劲也上来了,将杯子往云舞面前一递:“云舞,给我再来一杯!”

云舞连忙拿起酒壶添酒,谢宴则被刚刚吞下的那酒呛得满喉咙都像被刀割般灼痛,脸上始终是强装着淡然地夹了个虾皇饺咬了一口,囫囵着吞下去,气氛一时便有些僵住了。

吃了一会儿,谢宴却发现初一在对面时不时便会看自己几眼,不由得皱眉:“你吃你自己的,老盯着我瞧做什么?”

初一像是有意无意地想激怒她:“我听说,军中儿女不拘小节,喝醉酒后会胡乱抱着人亲,谢姑娘是将门虎女,若真有这种习惯,最好提前告之一声,在下也好有所提防!”

“你……”谢宴气得抄起面前一只鸡腿便朝他砸了过去,“你放屁!谁要抱你亲你?”

鸡腿欢快地在初一胸前留下个硕大的油印后,弹性十足地掉在了他的腿上,云舞一看慌了手脚,拿着手中的帕子便要上去帮忙。初一却微一抬手挡住她递来的帕子:“不必了!进去换身衣裳便是了!”

他起身离席,径自入了内殿,不多时便换了宝蓝色锦缎袍子出来,只是这趟出来时,谢宴的脸已经因为酒劲扩散而泛起酡红。

“她又喝了?”初一皱眉,神色间已经隐隐有了些不悦。

“那倒没有!”云舞连忙摆手,“谢姑娘方才喝得急了些,所以有些上头了……”

“这鸭条海参不错,先吃几口菜!”初一站在桌边不由分说地夹了几筷子菜到谢宴碗中,又端起自己面前还没来得及用过的碗舀了半碗热腾腾的瑶柱鸡丝汤放在她面前,“再喝碗汤,冲冲酒气!”

谢宴仰脸看了看他,有心反驳几句,不知为何对上他眸中似有温度的光芒,到嘴的不满便都化作一句无甚力道的嘟囔:“管得比我娘还宽,方才也不知是谁挑的事!”

初一也不接腔,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看她乖乖吃了几口菜,又喝了大半碗汤,才坐了下来:“阿宴酒量不行,不如云舞姑娘受累送她先回去吧!”

“可是,殿下还一口饭菜都没用呢!”云舞似是还有些犹豫,毕竟,这一大桌子菜,才刚吃没两口,倘若谢宴一走,留下三殿下在此实在不妥。

“谁稀罕吃你这里的饭菜,要不是看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怕你不习惯,本姑娘现在已经和周公下了三盘棋了!”说着,谢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穹极轩。

“殿下,不如奴婢去请小顺子公公来伺候您用膳,不然柏妃娘娘知道了,定会责怪奴婢等人怠慢了殿下的!”云舞说着,也不管初一答不答应,屈膝向初一告退,便急急追了出去。

待殿里只剩下初一一人时,他才缓缓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旋即拿过酒壶,往自己那身深色衣服上洒了不少,从手臂到前襟,透明液体隐入衣衫之中,使得那件深色长衫颜色更深了些许,空气中的酒香一时四散浓重。

听得外边隐有脚步声急急奔来,他摇了摇壶中酒液,约莫只剩小半壶,殿外人影闪现,他眸光一冷,唇边笑意却是更浓。

2.

“如何?确定他醉死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女声在穹极轩外响起。

“一整壶酒喝得一滴不剩,我亲眼见他喝光的!”黑暗中,身穿深蓝色太监服的人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连尖细的声音都异常低弱。

“很好!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好好料理切记莫慌张出纰漏!”说着,女人转身便要离开,却被小太监一把拉住了:“我、我还是有些怕……万一、万一干爹知道了……”

“他怎么可能知道?”女人不耐烦地低吼了一声,但马上又柔声道,“都这个时候了,咱们还有什么好怕的?先头花团、锦簇死的时候,你在各宫把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不是还被贵妃娘娘夸赏了吗?你干爹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怀疑到你头上来的!”说着,女子伸手拉过他的手轻轻搓了两下,“我还得值夜,不能离开太久,明儿个早上,我等你的好消息,成吗?”

小太监用力“嗯”了一声,听起来倒更像是给自己打气,待女人离开之后,他蹲在殿外足足过了好半晌,才蹑足潜进了内殿。

他佝偻着腰,从珠帘下尺许高的低处钻了过去,生怕惊醒了床上的人般,待行至床前才从袖间摸出一样东西。

借着窗外隐约的月光,依稀可见他手中的东西闪烁着森然寒芒,他走近床边,看着黑暗中那微微隆起的一块,忽然重重吸了口气,用力往被窝里刺了两下,旋即转身奔逃而出,甚至连珠帘被撞得噼啪作响也全然不顾了。

几乎是在他脚步声消失后的下一秒,房中的柜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谢宴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柜中奔出冲到了床边:“初一、初……”

她话音未落,一只手自床上伸出捂住了她的嘴,旋即她因为惊吓和紧张而发软的身子被整个拖到了床上一个就势翻滚。她只觉一具温热的躯体严严实实将自己压在了身下,耳边是初一近乎气音的提醒:“嘘!”

黑暗中,虽然看不清彼此的脸,但是谢宴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只停在她脸颊上的大掌和屏住呼吸后分外清晰的心跳声。

初一的手心一片濡湿,贴着她的耳根解释道:“有人来了!”

謝宴只觉全身一阵发烫,下意识便想推开他,未料到初一很是识相地缩回了手。不等谢宴放松,便听得屋里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但来人只是很慌张地扔了个什么东西在床上,一声轻微的闷响后,仿佛一秒也不想多待般向外狂奔而去了。

这次,谢宴隔了许久都没敢吭声,脑中恍惚忆起三年前的那晚。那时候,她躺在那人怀中,听到的心跳声,和此刻的声音听来是一样的。

怦,怦,怦!

强而有力的稳健节奏,不像她,慌得惴惴如兔,怦怦乱跳。

她睁大双眸,觉得黑暗中一切仿佛又是一场梦,近在咫尺的初一的下颌曲线,与记忆中的少年,奇迹般重叠起来,居然也莫名契合,仿似真的是同一个人。

“没事了,”初一紧绷的身体率先放松下来,很是君子地松开了手,飞快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待站直了身子,才伸手递向满脸通红的谢宴,“起来吧!”

月光下,他的眼瞳幽深,看得谢宴心里隐隐泛出一丝异样的感觉。那种似曾相识感顿时被他这种灼热的盯视搅乱,让慌忙从床上坐起来的谢宴陡生一种无措的心慌。

初一的声音颇有些无奈:“不是让你回去了吗?为何还跑来凑热闹?万一让人发现你屋里没人……”

“你以为我想来?我是喝多了酒睡不着的那种人,云舞进屋偷偷看了我好几次,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后来发现,她居然在我屋里点起迷香来了,我只好憋着气,偷偷从后窗爬了出来!”谢宴心虚地避开他洞若观火的明澈眼神,生怕他再问出“为何不去找柏妃而是爬窗潜进他的房里”这种要命的问题来,她总不能说自己深更半夜跑到他房里来,是因为自己怀疑云舞喜欢他,弄晕自己是为了来和他做什么而跑来捉奸的吧?

“我明明看见他捅了你两刀的,怎么你一点事也没有?”她强作镇定地走向床边,掀开被子才发现被子下面居然还有一床棉褥子。

她这才明白为何他方才掌心尽是汗意了,原来不是紧张,而是抱了一床褥子躲在被窝里闷出来的。

“你一早猜到会有今晚的事?居然提早在身上多盖了一床棉褥?”

“这是我床上的垫褥,这殿中我委实不熟,只是想着以防万一,倘若他不是这么胆小,只怕我也只能和他正面冲突了!”初一借着昏暗月光,仔细在床边摸索检查了半天,想找到小顺子第二趟来时特意留下的那样东西,“宫中能住人的地方这么多,皇上却特意下旨让我借住在灵均殿,显然是别有深意。今晚是我在灵均殿的第一夜,我原以为他们不会心急到第一晚就动手,结果看到云舞和你一同前来,就猜到今晚只怕有场硬仗要打!”

“想不到我一向认为胆小怕事的小顺子,居然因为喜欢上一个人敢这么铤而走险。”谢宴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等等,你是什么时候怀疑云舞的?”

“只是运气好,在芷汀斋的时候恰巧看到她在我娘出现后,曾用恶毒的眼神看着我娘,所以对她有些防备罢了!”初一轻描淡写道,“下午我跟柏妃娘娘打听过了,她到灵均殿只有半年,柏妃娘娘一早便知她是万贵妃的人,所以一直只让她在偏殿当差!”

“柏妃娘娘知道她是万贵妃的人?”谢宴怔住,“这么说那日让苏公公故意扼杀我,也是想让云舞把这事捅出去。既可迷惑万贵妃,还能坐实这神志昏乱之事了?不对,她知道云舞是万贵妃的人,还派她来照顾我?还在穹极轩里只留了一个小顺子侍候你?这也不合规矩吧?她、她……她是故意的?”谢宴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小脸在月光下有一瞬失色,但旋即便扬起一抹自我嘲弄的笑意,“是我较真了!上次在宁荣宫里她带我赴宴,让我说出你的事时,我便该意识到的。在她心里,只怕我这个外甥女和花团、锦簇那种宫女也没什么差别吧!连伺候她这么多年的苏公公,她都能牺牲,我这个便宜亲戚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柏妃娘娘向来谨慎小心,她很清楚,皇上便是万贵妃的保命符。纵使太后对万贵妃诸多不满,也不敢真正因为她而与皇上生出母子嫌隙。试问,这样的情势之下,她一个妃嫔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初出茅庐,不知深浅的我而公然与万贵妃作对?”初一坦然道,“她这样反复试探我的能力,也是人之常情,倘若我不够强大,她贸然与我联手,不过是把自己拉进火坑罢了。届时不仅太子的仇报不了,还会赔上她自己!”

“她不想公然与万贵妃作对,可万贵妃显然打算一箭双雕,连你和她一起除掉呀!”谢宴愤愤道,“现在事情很明显,万贵妃她特意让皇上安排你住在灵均殿,然后设计了这场刺杀!”

初一炫耀般拿起从枕边找到的一枚祖母绿戒指:“但是我运气不错啊,看来圣贤所言都是对的,果然骄兵必败,万贵妃这盘棋选错了马前卒,注定是要满盘皆输了!”

谢宴沉默了好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今天对云舞那么和颜悦色,又在席间故意惹恼我、气走我,就是知道今晚可能会有危险,不想让我卷进来?”

这次初一没有回她,他只是淡淡道:“放心,你用鸡腿砸我后,我特意回屋换了衣服,还倒了半壶酒在身上装醉……”

一个是自己嫡亲的姨母,一个是明明才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啊。为什么他都可以将自己的安危摆在第一位,让自己远离危机,甚至刚才小顺子折返时,他不惜以血肉之躯挡在自己的身前,反观柏妃,却三番两次让自己置身风口浪尖……

谢宴鼻头一阵发酸,却是咬牙骂道:“你傻呀!既然猜到了云舞有问题还喝她准备的酒?万一酒里有毒呢?”谢宴激动得伸出手指直往他胸前戳着,却被初一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指:“好像先喝酒的那个人,不是我吧?”

对上他满是温柔的眼,谢宴才意识到自己反应似乎太过激动了些,也恍然明白,他看见她喝了酒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那点情绪是担忧。

(连载结束)

谢宴为了要和初一在一起,不惜带着家里二十多个丫头去月老庙出家,吓得吓得那庙祝脸都绿了。这不算什么,还有一次谢宴受伤了,尽然让自家老爹背着去会情郎……一件件甜到爆、又暖于心的秀恩爱,真的看的挪不开眼。敬请关注上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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