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完成的“遗愿清单”：今生今世“我们仨”

李丹

两个被判了死刑的年轻人，在论坛中相识。两人聊天时得知，彼此都有未了的心愿，如果就这么死了，是人生憾事。于是，他们突发奇想，不如把所有愿望写出来，一个一个去实现，这样就是死了也值得啊。

别人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他们则有一场说做就做的行动。他们列出清单，一边和死神赛跑，一边结伴去完成心愿。他们的梦会实现吗？这场特殊的旅途会有惊喜等待他们吗？

死神来了，让我们一起把遗愿提前完成

2014年4月的一天，山东省滕州市女孩孙嘉琳在39病友论坛上看到一个叫“折翅也要飞”的人揭发曲阜人民医院附近一个假病人恶意求助的真相，反响强烈，她发帖对他说：“你如果还在医院，千万不要在这里公开姓名、手机号等信息哦，要注意安全。”“折翅也要飞”回道：“谢谢你的提醒！不过，若被打死了倒也未必是坏事，能给我父母挣一笔赔偿，我也省得打针吃药受罪了。”孙嘉琳配了一个大笑的表情：“好孝顺呀。你是什么病？我们互相加个好友吧，也算同病相怜。”说完，她脸上露出了凄凉的笑容。

时年24岁的孙嘉琳1989年出生于山东省滕州市，父母在她15岁那年离婚，孙嘉琳跟着母亲严明娟生活。严明娟是当地农业银行职员，工作稳定。孙嘉琳从小被母亲严格要求，不但文化成绩优异，音乐、绘画样样都学得不错。2007年，孙嘉琳考入南京艺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后与同班的江苏镇江男孩索中川（化名）相恋。2011年7月，两人毕业后一起来到孙嘉琳的老家山东滕州，索中川应聘到滕州大行广告公司做平面设计，孙嘉琳则成为滕州芮乐服装公司的设计师。

2013年3月6日，正在办公室打印图纸的孙嘉琳突然一阵眩晕，摔倒在地不省人事，同事們手忙脚乱把她送到滕州市人民医院。孙嘉琳醒来后，医生告诉她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患上了非霍奇金淋巴瘤，这是一种恶性肿瘤，凶险程度不亚于一般的癌症！第二天，男友陪她前往济南、上海进行复查，结果在济南军区总医院和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医生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判断。生活就这样突然间变得狰狞，严明娟知道后，请长假来济南照顾她，天天以泪洗面。

住院第二周，曾信誓旦旦要和她相守终身的索中川开始找借口外出，有时一两天也不回医院一次。孙嘉琳明白了，她对索中川说：“我不想拖累你，你走吧。”索中川真的“听话”地消失了。孙嘉琳表面坚强，内心几乎崩溃，要不是放不下母亲，她真想一死了之。为了排解郁闷，她经常到39论坛上去发泄心中的情绪，试图在一群同样命运的人群里寻找一些心理支撑，直到碰到“折翅也要飞”。

“折翅也要飞”真名叫张翔，1990年出生，山东省曲阜市人，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2013年8月，他因左肩剧痛在曲阜人民医院查出骨癌，已属中晚期，医生断言他最多还有两年生存期。

听说孙嘉琳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设计专业，是一名服装设计师，张翔既欣赏又惋惜：“我从小就想到这样的学校读书，可惜生了病，再好的才艺都难有机会发挥了。”孙嘉琳打出一排流泪的表情：“在校期间我的平面设计作品就获得过国际空间设计艺术节银奖呢。”张翔安慰她：“别伤心，从今天起我可是你的铁粉啦。”两人几乎每天都会交流一会儿。孙嘉琳大一岁，张翔亲热地喊她“嘉嘉姐”。

2014年6月，张翔去济南齐鲁医院做肿瘤细胞活性检查，适逢孙嘉琳也在这家医院住院，两人见了面。因为治疗中使用了激素，孙嘉琳面容浮肿，所以一直都没有脱下口罩。张翔调侃地说：“俺大老远跑来看你，你总得现一下真颜呀。”孙嘉琳笑了，摘下口罩说：“算了，小命都不牢靠了，还在乎难看么？别吓着你就行。”张翔说：“挺好看的。你要是不生病，我和你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估计连请你吃冰激凌的勇气都没有。”孙嘉琳被他逗得捧腹大笑。

2014年5月中旬，孙嘉琳在一轮大剂量的化疗后，因白细胞过低感染上了重型腮腺炎，高烧不退，吃不下饭，喝不下水。她生命危在旦夕，被送进隔离病房，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了幻觉，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6月初，命不该绝的孙嘉琳居然又爬出了鬼门关。一出隔离病房，她就打开手机，记下了自己濒危时刻曾经想到的几件事，那是她的心愿，如果突然死了，那就成了她的遗愿。她在朋友圈这样写道，“幸好阎王留了情。趁着有机会，列一下我的遗愿清单吧：1.会一会前男友和他的新女友。2.整修一下家里的老房子。3.完成一个苏州双面刺绣作品。4.走一次雅西高速公路，体验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逆天工程。”

看到朋友圈里的消息，张翔这才明白这段时间“嘉嘉姐”经历了一场生死劫难。他赶紧发微信，问她的状况。孙嘉琳打出一排憨笑，说：“因为没和你辞行，这不，又回来了。”张翔说：“嘉嘉姐，你给了我启发。我也有几个愿望，也学你，列一份清单吧。”几分钟后，张翔的遗愿清单就发过来了：1.让当初出轨离异的爸爸给妈妈说声对不起，让他们之间不再有恨。2.用自己赚的钱给上学的妹妹买一部手机。3.真正上一堂棒棒的语文课。4.去黄土高坡，并走一次华山的长空栈道。

孙嘉琳打趣道：“条数都一样，你也太亦步亦趋了吧。”张翔说：“那纯属巧合。我这都是心底的愿望。嘉嘉姐，既然我们都还活着，为什么要把这些愿望变成遗愿呢？我是不是可以邀请你，共同去完成这些愿望呢？”考虑了几天后，孙嘉琳觉得可行。两人约定，共同去完成这八个心愿，然后再一起开心、轻松地离开人世……

一路上有爱也有情，两颗绝望的心重新鲜活起来

因为有了希望，两颗本已绝望的心，又重新鲜活起来。经过商量，孙嘉琳决定先从接地气的事做起，那就是着手整修自己家的老房子。2014年7月25日，张翔突然给孙嘉琳打来电话：“我在滕州汽车站，怎么能到你家？”孙嘉琳大吃一惊，赶紧去接他。一路上，孙嘉琳责怪他刚做过化疗不该这么冒险。张翔说：“装修这事不在现场，怎么发表意见？”回到家里，孙嘉琳介绍他认识了母亲，并带着他在各个房子里转了一圈。张翔仔细看了一遍后说：“虽然老化严重，改装后效果也会很不错的。阿姨喜欢养花，建议把水管接到阳台，把纯净水引进卧室并装上管线机，把客厅和卧室的灯装上双控开关……”孙嘉琳欣喜无比：“你怎么懂这么多？”张翔微红着脸说：“我大三暑假在一家装修公司打工过，不是吹，工人都不敢糊弄我。”

当天，张翔和孙嘉琳请来装修师傅一起设计了图纸：大到整体风格，小到哪个位置要装什么样的插座，离地面多高，都一一做了标注。看着张翔拿着米尺，在各个房间里来回穿梭，很专业地这里量一量，那里量一量，孙嘉琳心底涌出一份感动。装修的材料选择是个复杂的事，张翔陪着孙嘉琳母女到建材市场一家家跑，忙活了一周才回去。

2014年9月下旬，大学同学周小娜告诉孙嘉琳：“索中川国庆要结婚了。”嘉琳心里一阵悲凉，不过马上想到这是实施愿望的好时机。她在微信里通知了张翔。张翔说：“我盛装陪你去参加他的婚礼。若非要把那家伙揍一顿才出气，我也豁出去了帮你。”孙嘉琳说：“好，有你在，我有底气。”

“十一”那天，两人各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不声不响来到日照山孚大酒店。最初，忙碌的新郎没有发现孙嘉琳，婚礼开始前5分钟，他才看到了她，瞬间脸色大变乱了方寸。看到前来贺喜的宾客，看着幸福的新娘，孙嘉琳突然心软了，她对张翔说：“咱们走吧，这个心愿就算完成了。”张翔说：“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善良的人，我赞成你的做法，不恨了就说明你已经不爱了，可以放下了。”于是，在新郎诧异的目光中，他们起身，张翔挽着她的手，优雅离开。

张翔帮自己完成了两个心愿，孙嘉琳觉得过意不去，怎么也要陪他完成一个。2014年11月中旬，孙嘉琳和张翔各自做了检查，并确认身体无事后，带上应急药物，决定去陕西，感受大西北，征服华山！严明娟很担心女儿的身体，孙嘉琳搂着妈妈说道：“妈妈，你就当我这是一次任性的出走吧。真有什么事，那也是命，何况还有张翔陪我。”严明娟只得同意了。

11月20日，孙嘉琳和张翔一起从滕州坐火车出发，沿着陇海线一路向西。11月23日，他们游完黄土高坡，来到华山脚下。张翔怕孙嘉琳累着，选择乘缆车上山，到达华山北坡，再步行游览，很快就到了张翔仰慕的“长空栈道”。张翔说：“咱们欣赏一下就行了，还有另外一条路。”孙嘉琳不乐意：“我要帮你了心愿。这段距离我不怕。”

张翔说：“好，那你注意安全，我会紧紧跟在你后面。”孙嘉琳在狭窄又惊险的小道上开始前行。她的前面，好几个游客都在中途进退两难，还有一个人吓哭了。孙嘉琳却一鼓作气攀到尽头。看着她脸上的汗水，张翔生出了一份敬佩和爱意。

回来后，他们把一起爬华山的照片发到朋友圈里，引来许多病友的赞叹和羡慕。张翔在留言下回复：“我终于明白了，活动活动，想活就得动！”

几天后，孙嘉琳找张翔商量着下一个“遗愿”，张翔觉得这样不大对。如果都完成了，就没有念想了，按约定不就要一起去死了吗？不！要和她一起，多活一天是一天。于是，他开始找各种借口，故意拖延去完成剩下几个愿望的时间。

今生有梦爱相随，让我们携手冲破死神的樊笼

2015年春节期间，张翔突然肩部剧痛，在曲阜人民医院检查，确认骨癌发作，病情恶化。父母要他住院，他摇摇头：“凭咱们剩下的钱，一个疗程也不够。”母亲哭了：“你爸会继续想办法的。”张翔怕父母难受，同意去治疗，但提了个条件：去青岛住院。他想躲开孙嘉琳，防止她找过来，看见自己的惨状。父母点了头。

此时，孙嘉琳在网络上找不着张翔，打电话也提示关机，家里也没人接。她担心不已，隐约猜到，张翔的身体肯定出了问题，也猜出了他想躲避自己，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自言自语说：“你不能悄悄走。你走了，我活着会没有意思的。”再审视自己的内心，孙嘉琳才发现，原来她已经真切地爱上了这个同命运男孩。如果还可以有一个愿望，那么已經不用思索：她要和他在一起，比翼双飞，哪怕一个月，甚至一天。她打开手机，哭着在朋友圈补充进一个“遗愿”：与张翔结婚，成为夫妻！

发出去以后，两个人的共同好友炸锅了，纷纷点赞、评论或转发。当大家得知张翔不见了，气氛再一次沸腾。这些好友几乎都是病友，互相理解和怜惜，一个昵称“阿泥阿泥”的微友留言提议：“人多力量大，大家一起找！我自告奋勇当群主，建一个专门群！要进群的赶紧留言留号，群里见！”

几分钟后，一个36人的“张翔，媳妇叫你回来结婚啦”微信群就成立了。群友互通信息，并各自发动身边朋友在各地医院查找张翔的住院信息，很多微信群都转发了寻找张翔的消息。3月12日，一个群友得知张翔住在青岛开发区第二医院！马上通知孙嘉琳，孙嘉琳火速赶往青岛。3月12日晚上7点，孙嘉琳出现在青岛开发区第二医院骨科病区。她从护士站打听到，张翔是9号病房25床病人。推门而入的一瞬间，张翔也看到了她，惊呼道：“嘉嘉姐！”孙嘉琳哭着冲过去，抓着他的手责备他：“你怎么这么残忍啊！”张翔的眼泪也滚滚而落：“因为，我很严重，这次够呛啊。”孙嘉琳安慰他：“你都几次虎口脱险了，这次也会过去的……”

当晚，3个在本地的热心群友赶到了医院。他们从张妈妈口里得知，张翔比较危险，因为费用吃紧，张翔连中档的营养性药物都用不起。他们当即在群里发布了募捐书，并帮张翔在“轻松筹”发起求助活动，主题是“留住他，让他们可以一起飞！”群友多是自己也需要钱的病人或病人家属，但群内还是自发募集了6.1万元。与此同时，由于“轻松筹”被广泛转发，短短3天内就筹到了21万元。

这奇迹般的爱心汇聚是所有人没有想到的。孙嘉琳向张翔提议：“费用不愁了，咱们转院，到最好的医院，做最好的治疗！”张翔重拾信心，含着眼泪说：“只要可以看到你，无论什么样的治疗方案，哪怕不打麻药刮骨疗伤，我都愿意。”2015年3月17日，经过一番咨询、比较，孙嘉琳做主把张翔转至北京大学附属人民医院。医生在进行会诊后，根据他的情况拟定了特殊治疗方案：一是左臂上沿肿瘤所在段骨干截除；二是大剂量放疗，高比例消除癌细胞；三是输注药物进行生物免疫治疗。

3月23日上午，医生顺利为张翔实施了骨干截除术，截除长度约3厘米，截除后所遗留的缺损用人造骨进行了修补。出了手术室，一眼看到等待的孙嘉琳，张翔开玩笑说：“万一术后感染了，我这个胳膊就丢了，就成了残疾，你会嫌弃我吗？”孙嘉琳做了一个弯弓射雕的动作，说：“那你就是独臂大侠，我是你的师父小龙女，我们做一对神雕侠侣！”在场的人都笑了。

爱情带给了张翔幸运，他再一次死里逃生。4月9日出院后，群友们追问他们何时完成“遗愿”？张翔不敢再有一丝拖延，他买了一枚戒指，并按曲阜风俗买了鸡、鲤鱼和粉丝，来到孙家，正式向严明娟提亲。虽然前景未知，可严明娟也希望女儿活一天就开心一天，她煮了鸡蛋，寓意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吃饭前，张翔单膝跪在孙嘉琳面前，含泪说：“戒指不是最贵的，可是你在我心里永远会价值连城。”孙嘉琳幸福地伸出了右手……

2015年5月26日，在几十名病友和亲人的见证下，两人在山东曲阜举办了简朴而热闹的婚礼。婚后，他们决定就住在曲阜。为了治病，张翔几乎家徒四壁，但孙嘉琳觉得挺好的，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还在院子中开垦出一片小园子，种起了瓜果蔬菜。为了能挣点钱，她开了个网店经营曲阜的纸墨笔砚。2015年9月，孙嘉琳突然干呕，张翔立刻带妻子赶到曲阜人民医院，检查结果如同炸雷——孙嘉琳怀孕了！张翔吓出一身冷汗：两人都有绝症，这个孩子能健康吗？他对医生说：“这个孩子不能要。”孙嘉琳脸都急红了：“为什么？这可是我们的结晶啊！”得知了他俩的具体状况，医生对孙嘉琳说：“你们的病都不是遗传性疾病，胎儿目前也很正常，不过我担心你的身体不能承受孕育的风险。”听说孩子没事，孙嘉琳脱口而出：“医生，你放心，我一定能生下孩子。”面对她的态度，医生只好交代他们，怀孕期间，身体代谢会有较大变化，什么可能都会发生，要随时观察身体状况；有危险时，就及时终止妊娠。

然而，孙嘉琳的想法还是遭到了丈夫和两边老人的共同反对。孙嘉琳覺得，自己的命随时可能下线，若能换孩子一条命，划算。她软硬兼施，说服了大家。整个孕期，她放弃了常规化疗，静等命运安排。令人惊奇的是，除了感冒两次，并没有意外发生。2016年6月26日，在曲阜市人民医院血液科和妇产科医生的共同努力下，孙嘉琳顺利产下一名女婴，取名愿愿。有了孩子后，两人每天的精力都集中在孩子身上，自身的病痛竟比以前轻多了。

2017年春节，孙嘉琳在微信圈写下了两人的第十个新愿望：“一起看着孩子长大，再陪孩子18年。”张翔看到后，从背后一把抱住她：“这也是我心底的声音。我一定做个顽强的丈夫和爸爸。”目前，孙嘉琳病情稳定，齐鲁医院的医生认为已经可以视为临床治愈。张翔也没有复发迹象。孩子也健康活泼，已经牙牙学语了。夫妻俩在曲阜开了一家刺绣坊，招收了10余名工人。夫妻俩还抽空共同完成了19万字自传《我们俩的遗愿清单》，并已与北京良石出版公司签约出版。对于普通人来说，每天重复相同的事，或许会觉得平淡。但对于这对特别的夫妻，每天醒来发现彼此还在，再看到身边的小愿愿，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了。

编辑/张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