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苹
青玉睁开眼睛,看到由模糊到清晰的一张脸,一张男人的脸。那脸上有一对浓眉毛,鼻梁挺直而端正。
“你醒了?”男人向她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青玉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个挂满兽头兽皮的房间。这是在哪儿呀?她问。这是清风山,我的地盘。男人说。
徐郎中说你的病得用熊心做药引,我去取了。说着,男人大踏步走出了屋。
黄昏时分,男人扛着黑瞎子回来了。脸上、胳膊上带着一道道新鲜伤痕,男人咧着大嘴笑说,姑娘,熊心取出来了,你的病就要好了。
男人一屁股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说,看你这姑娘细皮嫩肉的,不像小门小户的,怎么到这里来了?
青玉停顿了一下,说,我父母得病去世了,我是来姑母家投亲的,结果姑母一家也出去讨饭了,我没有地方可去了。
男人握住拳头,高声说,这世道,不是好人能活的!姑娘,你要不嫌弃以后就在我山上待着好了,每天有酒有肉,保管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男人每天都会到青玉房间里待上一阵,给她讲山上的弟兄今天又打了野味,他会让厨房里拣最好的端上来,给青玉补身子。说着,男人将一个包裹在青玉面前打开,金黄翠绿的一堆,直晃青玉的眼。
男人捏起一个簪子,递到青玉眼前,试探着问,我能帮你插头上吗?青玉点点头,男人就小心翼翼地将簪子别在了青玉的发间。
那天,青玉追一对蝴蝶时,不知不觉追到了后山,蝴蝶飞入了花丛中,青玉正欲追过去,却被两个汉子拦住了,青玉只得怏怏而回。
男人再来时,青玉就笑着给男人说想去后山散散步,男人也笑着说以后肯定会带她去的。
青玉的病终于好了,每天都去山上转,跟着男人学打枪,跟着兄弟们一起练武。
日出日落,冬去春来,直到青玉把自己变成了男人的夫人。
每天清晨,男人出去后,青玉懒懒地躺在虎皮褥子上,在男人汗水气息的包围里,回味男人的种种。想着想着,青玉的脸上就热了起来。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青玉让男人带她去了后山。后山草木葳蕤,野花摇曳,风景无限。青玉走着走着“哎哟”一声蹲了下去,男人忙问怎么了,青玉皱着眉一脸痛苦地说,崴着脚了。男人蹲下身说,我背你走。青玉犹豫了一下就爬上了男人的背。
男人的背很宽厚很温暖,像一艘船。
半夜时分,青玉和男人还在梦中,听得外面震天撼地一声巨响,连房子都摇晃起来,一时间枪声大作。男人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男人的兄弟在外面带着哭腔擂门,大哥,大哥,保安团的人突然攻上来了,兄弟们顶不住了!
男人穿好衣服,狮子一样冲了出去。
枪声仿佛不停歇的暴风雨,青玉觉得自己像汪洋中的一片枯叶。
枪声停了,男人带着一身伤进了屋,揽着青玉说,玉儿,我背你从后山走。
两人走出屋,见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枪口,男人的兄弟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鲜血流成了小溪。
保安团团长徐松在马上一阵狂笑,哈哈……一阵风,你的后山早被我炸平了,快缴械投降吧,这次你夫人可立了头功啊。
男人转向青玉,眼睛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為什么要这么做?!
青玉哭着说,当家的,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父仇我不能不报啊,谁让我是赵之敬的女儿呢!
男人身子一震,长叹了一声说,原来这一切都是你的预谋!
青玉说,当家的,别怪我,昨天去后山时,是我扔下绣花线做的路标。
男人说,玉儿啊,你知道你的县长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爹和徐松勾结,暗中倒卖鸦片,害得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知道吗?
青玉高声说,你胡说!
男人说,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你爹想把鸦片放到本草堂出售,被本草堂的王掌柜严词拒绝,你爹恼羞成怒,设计害死了王掌柜,霸占了本草堂,王夫人气得上了吊,王家十二岁的独子王小虎偷偷逃了出来,那就是我!
青玉身子一阵摇晃,几欲跌倒,怎么是这样?!
不信你问你爹的学生徐松。
青玉转向徐松。徐松说,青玉,你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
青玉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喊叫着,啊—
男人转向徐松说,姓徐的,老子只有一个愿望,只愿死在青玉的枪口下,我欠她的债也就了了。
徐松思忖了一下,说,一阵风,看在你一世英名的分上,我成全你。徐松卸下枪里多余的子弹,将枪扔给了青玉。
青玉哆哆嗦嗦地抓起地上的枪,转向男人,手不停地颤抖。
徐松说,青玉,你不打死他,我把你俩都打成筛子。
青玉突然将枪口转向了徐松,徐松啊了一声,同时也扣动了扳机。
“砰—”枪声响了。徐松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青玉被一个有力的臂膀一把护住,风一样地跳到了徐松的马上。
趁着徐松的队伍大乱,男人揽着青玉杀出了一条血路……
多年以后,进山的人们经常能看见一个老头儿背着风烛残年的老太太,只是看不清老太太的那张脸上是幸福还是迷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