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建
元朝末年,京城大兴土木,一时间都城异常繁华。
元顺帝还未登基时,特别喜欢看古建筑类的书,一看起来就通宵达旦,他盼着有朝一日,自己能设计出一幢独一无二的建筑,以彰显自己的聪明才智。
他当上皇上后,每天处理完朝政,便钻到皇宫后面的青木苑,沉浸在他的木工世界里,如痴如醉。这个青木苑是他让人专门腾出来的木工房,那里各类工具应有尽有。
他开始比照古书上的建筑图样,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制作起了建筑模型。为了制作出一个精良的建筑模型,他常常彻夜不眠,就连太后劝他,他也不听。
半个月后,元顺帝的第一个房屋模型终于制作出来了。他瞅着那层次分明、气势宏伟的木质模型,兴奋地让内务府拿来一些珠宝镶嵌在上面,模型立即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元顺帝越看越激动,不住地抚须点头。
元顺帝把跟在身边侍候的大太监韩林叫过来,信心满满地问道:“平时你经常陪着朕看些建筑书,而且你在老家也當过几年木匠的学徒。怎么样,朕设计的这个模型是不是很精致?和那些京城里新盖的楼房相比,孰优孰劣?”
韩林赶紧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说:“皇上,奴才不敢多言!”
“起来吧,小林子,朕就是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怕什么!”元顺帝笑道,“起来,但说无妨。”韩林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说:“那小的斗胆说一句。皇上,您设计的这个楼,造型精美,可谓是匠心独运。”说到这里,他小心地瞅着圣上,咽了口唾沫才道,“只,只是……”
“只是什么?”元顺帝追问道。
韩林躬下身子,小声说:“只是这种高楼,缺乏些灵动之气。圣上您看,这第一层的门窗结构、房间搭配中规中矩,和、和那些平常的街边酒楼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元顺帝一听拉下脸来,眉头微皱。韩林马上闭嘴,后退一步,侧立一旁。
元顺帝挥了挥手,压下怒气说:“好,你继续说!”
韩林定了定神,又说:“还有,这座楼房看起来倒是好看,不过,却不符合承重要旨,一旦建好,会有倾覆之忧。”
元顺帝听后,急忙仔细查看起自己设计的模型,看着看着,突然睁大眼睛,点了点头:“嗯,朕经你这么一提醒,觉得还真有些道理!”
说完,元顺帝拿起桌上的一把斧头,“哗啦”一声,那座玲珑精巧的建筑模型就被斧子劈开了。元顺帝长叹一声:“朕要精益求精,既然这个设计不妙,留之何用!”
接着,他把那个破烂的模型用手一推,那模型跌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成了一堆木片。
不过,元顺帝对建筑模型的热情并没有消减,反而更加努力了。可是他每次把设计打造好的模型让太监韩林看时,韩林都是摇头说这里不对、那里不好。
一年下来,元顺帝设计出来的十几个建筑模型,最后都被砸毁了。
年后开春,一场倒春寒过后,韩林病倒了,这下元顺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以前,他可以和韩林就一些建筑式样探讨一二,如今韩林病了,他觉得连做木工都索然无味。
皇后听说了皇上的心事,便推举了一个聪明伶俐的太监,让他来服侍皇上。皇后特意对元顺帝说,这个叫高瑾的太监可不一般,祖上就是做建筑的,后来落魄了,十几岁便净身进了宫。
元顺帝一听,乐不可支,当天就把高瑾叫到自己身边。几番问话之后,元顺帝暗暗称奇,还别说,这小太监虽然年龄不大,可肚子里倒有些学问,说得是头头是道。
自从有了高瑾,元顺帝兴致更高了,半个月后,他就设计出一个样式精巧的建筑模型。当元顺帝问高瑾如何时,只见高瑾绕着那件色彩鲜艳的高楼模型,来回转了好几圈,然后立定,啧啧称奇:“万岁,这件作品设计如此精巧,真可谓上品佳作,世间罕见哪!”
元顺帝高兴地舒展笑颜,可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你不会是阿谀奉承朕吧?韩林对建筑颇有造诣,以前朕那些类似的模型怎么他都觉得不佳?”
高瑾听后,立刻跪倒在地,满脸诚意地禀道:“万岁,小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怎敢欺瞒皇上,那韩林他,他是故意说皇上设计的模型不好的,他,他心怀私心……”
元顺帝还没等他说完,便勃然大怒:“胡说,韩林乃朕身边的太监,服侍朕数年之久,他虽不欣赏朕的作品,但朕反而觉得他忠心无二,不像你,竟然背后说别人坏话,实在可憎。”
高瑾吓得全身哆嗦,他颤抖着道:“韩林是忠是奸,只要皇上带着这件作品去京城东街的致鲁馆,让他们一评即知如何。如果到时候他们一致说好,韩林忠奸立马可辨。”
元顺帝一听,觉得高瑾说得有理。
再说,致鲁馆是京城木匠们的行会组织,里面可谓高手如云,自己和鼎鼎大名的致鲁馆高手们切磋一下,也是一桩美事。
翌日,元顺帝打扮成一介平民,把那件高楼模型小心地装到了一个大箱子里,让几个护卫扮作随从抬着,领着高瑾来到了致鲁馆。
致鲁馆的老板鲁先成一看到箱子里的那件建筑模型,便连连赞叹,马上给元顺帝上茶,又把几个木工师傅喊过来一起欣赏。
鲁先成和那几个师傅都惊叹不已,纷纷说这件模型无论从样式上,还是结构上,都可称完美无缺,尤其是那几颗吊在飞檐上的宝珠,更是把这件模型衬托得光彩无比。
鲁先成笑着拱手问道:“不知这件作品出自哪位大家之手?敝人十分想结识他,如果可以,小老儿想买下这件模型揣摩学习。”
元顺帝一听,心中乐开了花,没想到自己的作品竟然得到了致鲁馆大老板鲁先成的赞赏。他在宫中早就听说,京城一半的建筑都是致鲁馆设计的,得到鲁先成的首肯,无疑是最高的评价。
就在这时,只听致鲁馆院外人声嘈杂。鲁先成眉头一皱,对元顺帝拱了拱手说他到外面查看查看,去去就来。
等鲁先成和那几位师傅走后,高瑾对元顺帝禀道:“皇上,现在小的可以把昨天刚到嘴边又吞到肚子里的话说出来了。现在圣上的作品得到致鲁馆各位师傅的交口称赞,韩林他却每每诋毁圣上打造的模型,其中颇有深意呢!”
说到这里,他突然闭嘴不说了,只是低着头,眼睛瞄着元顺帝。
元顺帝马上催促:“颇有深意?有什么深意?你倒是说呀!”
高瑾一脸愤愤不平的神色:“皇上可知道,他故意讲圣上的模型不佳,就是想让圣上把模型砸毁,他好捞好处!”
元顺帝微微一怔,笑着问道:“他,他能捞到什么好处?捡一堆破木片回去烧火?”
高瑾摇摇头说:“皇上,他图的是您那模型上面吊挂的宝珠啊!”
元顺帝一愣,是啊,每次自己打造那些模型时,为了让模型更加华贵美丽,就让内务府把宝珠吊在上面。自己一怒砸掉模型,珠子自然都被韩林收去了。
想到这里,元顺帝怒火中烧,心想韩林好大的胆子,为了那些珠子,竟敢欺君!
就在这时,鲁先成捂着脑袋,和几个师傅从院门外踉踉跄跄地退了回来,一邊退一边招呼人守住院门,不让闹事的进来。
元顺帝迎了过去,问怎么回事,鲁先成唉声叹气地说:“有人前来闹事,希望我们那些学徒学孙能抵挡一阵子。”
元顺帝闪到一边,给高瑾递了个龙牌,让他从后门出去找京城提督前来护驾。
高瑾走后没多久,就见那些穿着破烂的平民涌进了院子。
鲁先成一看不妙,赶紧把正堂屋的大门紧紧闭上。
突然,只听“哗啦”一声,一块石头砸破窗户飞了进来,从元顺帝的耳边呼啸而过,落到桌上,把他刚才喝茶的水杯砸了个粉碎。
这时,就听外面一名领头的人大喊:“鲁先成,你不要当缩头乌龟,我们不怕,宫里的韩林公公你知道吧,他给我们撑腰呢!”
元顺帝一听,火“腾”地起来了,好你个韩林,不但欺君,竟然还当了这些暴民的后台!
就在元顺帝又急又气的时候,提督乌尔巴带官兵赶到,很快把那些闹事的平民制服,押在院中。
到了这时,在场的人才知道皇上竟然在屋中。
当乌尔巴跪请皇上尽快回宫时,元顺帝却来了兴致,他要当场审案,看看这些暴民究竟为何闹事,这韩林又是如何为这些暴民撑腰的。
一炷香的工夫,韩林就被押到了致鲁馆。没想到,韩林被兵丁押着,刚一进院门,那些跪在地上的平民都眼含热泪,哭了起来。
其中一个平民哭喊着:“韩公公,是我们连累了您哪!”可他还没喊两句,就被旁边的兵丁一脚踹倒在地。那兵丁恶狠狠地小声说:“皇上在此,不可喧哗。”
元顺帝端坐在正堂门口,看着跪在院中的韩林,痛心地说:“真是大奸若忠啊!高瑾什么都跟朕说了,你竟然为了私吞那些模型上的宝珠,恶意诋毁朕。如今,你又当了这些暴民的领袖,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韩林却不慌乱,只是点点头,跪着禀道:“皇上说得没错,我是为了那些珠子才故意说圣上的技艺不好。”
“好你个韩林,真是狼子野心,亏我们这些小的天天那么尊敬你。要不是我向皇上禀报,圣上还蒙在鼓里呢。”高瑾指着韩林尖声叫道。
这时,只见一个老头儿挣扎着爬起来,想要说话,却被一个兵丁按倒在地。
元顺帝看到这老头儿满头白发,羸弱不堪,动了恻隐之心,挥手让那兵丁退下,让老头儿讲话。
老头儿满眼泪水,对皇上说:“皇上啊,我们这些人都是京城里修建城楼的工匠。小老儿我求皇上您就饶了韩公公吧,他一颗珠子也没有私吞哪。他听说我们拿不到工钱,都把宝珠换成钱,分发给我们这些可怜的工匠了。要不是韩公公,我们这些人早就饿死在街头啦。”
元顺帝听后大惊,问道:“你们既然是工匠,为何拿不到工钱呢?”
韩林不失时机地禀道:“皇上,近些年征战外番,耗费太多,再加上黄河泛滥数载,国库银子本来就入不敷出,可是工部却连年大兴土木,粉饰太平,以讨皇上欢心。建楼修城的材料耗费尚且赊账呢,这些工匠的工钱更是没影的事儿。工匠们找上致鲁馆,其实他们也拿不到钱,就连致鲁馆的师傅设计的费用,工部也是欠了一年多。”
“怎么会这样!”元顺帝听了,转头一看鲁先成,见他正唉声叹气地点头,不由心绪大乱。
韩林又说:“皇上,小的故意不夸您的作品,实为不想让您深陷其中,否则您一时兴起,把那些模型交付于工部,再兴土木,受苦的还是这些平民百姓呀!”
元顺帝听后,亲自给韩林松了绑,并把自己身上的长袍脱下来,披到他的身上:“韩林,今天朕才明白什么是忠,什么是奸。你提醒得好,朕陷奇技淫巧不可自拔,真是愧对祖先。其实,普天下的子民,才是朕该干的一项浩大的工程啊!从即日起,停止一切官府的楼台修筑,吩咐工部,好生安顿这些工匠和师傅们。”
话音刚落,院子里“万岁”声起,如闻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