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汗的诗(九首)

2017-08-17 07:35
台港文学选刊 2017年2期
关键词:梦想

深 河

那一年,积雪尚未化去

船到了江心,就微微地倾斜

无法前行,也无力掉头

我坐在船舱的敞篷上,百无聊赖地

挤在人群的闲聊之中。这条静静的河流之上

泛涌着逐波而去的泡沫

这泡沫有时卷出漩涡的形状

有时即兴变幻出空间辽阔的线条

无数的花鸟虫鱼以及潮湿的脸

瞬间消逝于无形。从各种蜚短流长当中

我不知道人们究竟在关注什么

当我寂寥地挺身,远远的

岸上有人东奔西走,大呼小叫。我觉得好玩极了

时间过得飞快,浑然不觉

救援的船只逆流而上,就已接近了我们。

山海经

里面记载了许多已经失踪的山

已经消失的河流,已经无可考证的国度

和带着翅膀的人类,以及喊声

像自己名字的鸟兽。如青耕,黄鸟

瞿如,犰狳,鵹鶦,孟极,竦斯

从从,当康,象蛇,毕方,天马

还有,填海的精卫。它们一一呈现

在自己的声音当中。那失传的声音预示

巨大的恐怖,或是狂喜。

书房

塞满这简易空间的,有半吨艺术

半吨诗,上百公斤哲学,外加三成历史

千分之一的莎士比亚。也没别的嗜好

我收藏鬼魂,像个色情狂

对性和死亡,兴致勃勃

摸索平衡的技巧,我习惯在两极之间

走钢索。我可以是温柔的

施虐者,也可以是粗暴的受虐者

在我看来,要完成神圣

仪式,皮鞭和锁链是必不可少的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在夜深人静处

我更像热衷于狂欢的痛苦国王

随时临幸形形色色的名字。仿佛通过一场对话

我就得以治愈。仿佛被一群疯狂的信徒

撕成碎片,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死人抓住活人。”那些阴魂不散的

喊叫所带来的欲望

无穷无尽的快感,只能用孤独诠释

纠缠于自相矛盾的手指,也能在众声喧哗之中

闭上眼睛,一针见血,天地悠悠

有时是模仿,从事诗学的话语实践

或者含混不清地发出自己的声音。真是要命

我天生不会卷舌。确定无疑,我说出的每个字

常常飘忽不定。似乎缺乏意义的归宿

似乎唯有虚无确证,作为一个凡人的尊严

不是没有可能的。有朝一日

我会清楚重点所在。繁琐的时间之结

会迎刃而解。我会跻身为其中一员

以幽灵的叹息道出我的

一往情深。我会被掏空。我会幸存。

密 室

她从午后开始和众人告别

说是出去透透气,或是走亲戚

然后一样一样地

準备木炭、火盆和胶纸

木炭点燃名字,火盆承载激情

透明胶纸封堵透明的

缝隙。一件酝酿良久的作品

自我生成。确保每个符号

获得安置。仪式完成。之后

是不充分的火焰,是充分的灰烬

是除了平静再无秘密可言的

绝对的脸——你预谋了自由

你会凌驾于礼拜六密不透风的

阳光之下,悲伤之上。

我从骨子里迷恋尘埃

耶利米哀书第3章第29节:“他当口贴尘埃,或者有指望。”

我首要的梦想是复活语言。

我得先对这个一成不变的屋子进行一场

悄无声息的变革。让每件事物呆在

它该呆的地方。让锅是锅,碗是碗

椅子是椅子。让每个名字,素位而行。

多好啊,一切事物是其自身。包括你是

我是。他是。她是。如果这里窜出

一条突然的狗,一个可爱的女人

或者一首算不上成功的诗,那也不意外。

它们理应沉浸于本质的逍遥之中。

但这个梦想的困难就在于一切事物

本质恰在语言的零落之中

飘移。我以为抓住了。其实抓住的

只是从语言缝隙中飘散的

一丝丝事物消逝过后的气味,

比一场雨打风吹去的爱情都更难以察觉。

即便我采用一厢情愿的蛮横方式

定下规矩,果断推出一种制度的自负

那也无济于事。我不能在破碎的词语中

描摹出梦想应该是的样子。

我能指望梦想,或者空无给我提供

列纲举目的权力。我能用一个空洞的口号填补

肉身与灵魂的裂缝。在茫茫眺望之中

树立一面悲观的旗帜。你不觉得我很可疑么。

春光如此灿烂,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自己。

我抓住的只是词。只是语言的渣滓或痕迹。

因此,我的梦想面临的尴尬

就是事物的本质处于永恒的缺席之中

如果不是抒情,集体自上而下热烈的抒情

我无法保证每一个X它就是X。

我无法从一个所谓的人生中给出

一种积极的教导。不管它是知其不可而为

还是哀而无怨。我也不能在嘘的一声中

泄露最后谦卑的真理。在无缘无故的出入之间

我是卑微的。我从骨子里迷恋尘埃。

我从你舌头上秘密采摘的句子

我从你舌头上秘密采摘的句子,甜而深沉

甜如秘密的句子在你黑暗的舌尖上,闪闪发光

发着薄雾般的微光,沿着你荼蘼般的眼神

缓缓下沉,越沉越深,深如一个雨夜中永恒的吻

深如一张南北颠倒的地图上无法用语词标记的泪水

那些滚烫的祝福,剔透晶莹,像极地的寒冰

又像热带的暖流潜行于咸涩的深渊。你的眼神

常常悲哀,无边无际,一如幽怨的琴声

这琴声将我溶化。熔化成群山之上的秋天

缓缓滑向夜色中的星辰。因你舌头绽放之花

而绘制的璀璨迷宫,悬挂在我的骨头里

不可触摸的花上。像一个无法命名的签名

像一个召唤回声的礼盒——我害怕将之打开

我害怕那回首的瞬间。你连同句子,一块消失。

巨石陣

那么这些巨大的石头,就是在测度

比它们自身还要巨大的时间。这些环绕成阵的塔

就是在这里,在空旷的索尔兹伯里平原

从它的中心确定,并在中心之外标记太阳

升起的季节。那些神秘的石头,是谁将它们的荒凉

带到这里。是传说,还是从来自爱尔兰的魔法师。

姜白石《扬州慢》

有时我幻想,回到唐朝,遇到另一个我。

那位信马青楼的公子,应该就是

我的前身。我们都能不动声色

用典。也能虚实相生,让冷香飞上诗句

我们对性和政治拥有同样的抱负。

光靠句子扭转不了乾坤。偌大的宋朝

积弱成弊。他们擅于用银子和土地

与外邦妥协。他们擅于粉饰,用理直气壮的

谎言。与那位公子相比,我们都在反抗

平庸之恶。我们都是寂寞的里手。

凭借主流的章法和哲学,建造重复的黄昏和黑夜

仰望千山之上的月亮。凭借破碎的词语

我们心意相通。且在神秘的梦境中,好乐无荒

与他一道突围至一个歌舞升平的三流时代。

城上高楼

我的左边是不可见的

千古江流。右边是黎明,微光

来自故乡的方向

我的头顶是空旷的秋天

群星隐没,上帝像一阵凉风

我的背后是万达广场

千万种货物正从豪迈中苏醒

所以我的正前方,一定是如影随形的

马鹿山。相顾无言

我的内心缺少一个痛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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