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煜暄
王老汉呆呵呵地伫立瓜地埂上,目光狠狠地刺向得意扬扬远去的金寡妇背影。目光如炬,灼灼燃烧,似乎目光要烧死金寡妇。
王老汉牙咬得山响,肠子悔青了,真想狠狠地扇自己几个耳光子,恨自己咋就打盹儿了?
流火的七月,正午的太阳毒辣辣的,像个大火球似的,炙烤得王老汉无精打采,如烤焦的瓜叶,蔫蔫的,眼皮上下打架,身子便斜在窝棚里打起盹儿来。他觉得只那么一小会儿,香瓜就被掠去一片。金寡妇的手真快,快得如锋利的刀刃。香瓜刚熟,还没来得及上市,那一筐香瓜得卖多少钱?王老汉心疼得掉眼泪。
更可恨的是金寡妇挎着篮子,竟然毫无愧疚地回头冲他狡黠一笑。那表情明明在挑衅,好像说,我偷了,你能把我咋的,就偷你的,来追我呀,晾你也没那个胆儿。
王老汉领教过金寡妇的厉害,哪敢惹她呀!那是个啥?母夜叉、母老虎,惹得起吗?王老汉打掉牙往肚里咽,认倒霉。
去年春天,小白菜刚吐出嫩芽,王老汉眉开眼笑,过几天就可以挑去镇里卖了。清晨,王老汉踩着湿润的露珠来到菜地,傻了,几只鸡大摇大摆地在菜地大快朵颐,满目瘡痍,一片狼藉。王老汉顿时火气拱顶,厉声吆喝,捡起一块石头抛过去,不偏不倚正打在一只鸡的头上,扑棱几下翅膀死了。
王老汉一看鸡死了,心咯噔一下,拎起来四下瞅瞅,正要礽进旁边的臭水沟,突然一声狼嚎般的吼声道,老王头,你好大的胆子,敢打死老娘的鸡。金寡妇手里拎着铁锹,如一只老鹰猛扑而来,冲着王老汉就是一铁锹劈去。
铁锹贴着王老汉的脑皮一闪而过,多亏躲闪及时,否则王老汉的脑袋开花,命归西天了。王老汉吓得失魂落魄,落荒而逃。晚上硬是没敢回家,在山沟里猫了一夜。第二天,鼻涕眼泪一起流,哈欠连天,住了好几天院。金寡妇扬言,这事没完!
王老汉的老伴去世早,儿子在城里工作,守着二亩瓜地,日子过得平平淡淡。王老汉深知金寡妇可不是吃素的,老躲着也不是回事呀?东西院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王老汉便硬着脑瓜皮,忐忑不安地来到金寡妇家,哆哆嗦嗦,吭哧瘪肚地说,金花,你别生气,我赔你鸡钱还不行吗?
金寡妇嘴角一扯,扑哧乐了,你陪我鸡?那可是年轻力壮正下蛋的鸡,鸡生蛋,蛋生鸡,得转多少圈,多少鸡,多少蛋,你算算,你赔得起吗?
王老汉顿时头炸开,呆若木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金鸡还是银鸡?就是你也不值这么多钱啊。明白摆着,金寡妇撒泼耍赖。王老汉本来想得好好的,低头认个错,赔几个钱,事就摆平了。没想到金寡妇讹诈,气得眼珠子如牛铃鼓,青筋暴跳,脸色铁青,呼哧呼哧地说,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有这么算账的吗?
金寡妇余光瞟着木桩似的王老汉,哧哧笑了,咋的,那你说咋个赔法?老娘的鸡就值这个价,你要不赔老娘跟你没完。金寡妇可不是省油的灯,破裤子缠腿的主。前年村里有个二流子,用语言嬉戏她,她硬是把二流子撂倒,骑在身上一顿痛打,打得二流子鼻青脸肿直告饶,才罢手。
王老汉性格倔强,认准的事,九头牛拉不回来。此刻他火冒三丈,气急败坏地说,你的鸡糟蹋了我的小白菜,还没算账哪,我赔你鸡?茅房等着去吧。
金寡妇哪吃过这亏,疯了一般扑过来,“啪”,就给王老汉一个嘴巴子,两个人撕扯扭打一起。村人怕弄出人命来,费了好大劲才拉开,两人还是骂不绝口。
说起金寡妇也是苦命的女人。男人在一家鞭炮厂干活儿,谁知鞭炮厂爆炸,男人崩死了,四十多岁的女人却成了寡妇。女儿去外地打工,春节才能回来一趟,金寡妇的日子清汤寡水,没滋没味。
王老汉和金寡妇结下了仇。金寡妇指桑骂槐,王老汉指槐骂桑,两人老死不相往来。
夏季的雨说来就来,下了七天不见晴。连雨天出不了门,闲得无聊,王老汉便喝了二两小酒,倒炕上睡得死死的,酣畅淋漓。外面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他浑然不觉。突然一阵儿猛烈的砸门声,惊醒了他。
王老汉还没来得及穿上衣服,金寡妇一步冲进屋里,从炕上拖起他就往外跑。王老汉还没觉咋回事,身后的房子被山体滑坡瞬间冲垮,洪水顺着山坡排山倒海而下。
王老汉傻了,望着山坡下狼藉一片的香瓜地,心情如哗哗的雨水,浇透了身子,凉透了心,悲恸地哭叫着,我的瓜地呀!说着就要往山下扑。
金寡妇一把薅住他,嗔怪地喝道,你不要命了,啥时候了,瓜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王老汉蹲到地上,穿条裤衩,光着黝黑的身子,浑身哆嗦,双手抱着头哭号着。金寡妇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温情地说,别伤心了,洪水退去,我跟你一起侍弄瓜地。
王老汉抹把泪水,抬头惊异地瞅着金寡妇,憨憨地笑了,好啊,那鸡还赔不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