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茜
1
我又看见她了,在这片平滑得像镜子一样的湖水中,其实这样的表述并不确切,人怎么可能在湖水中呢?难道死了不成?只是她的阴霾气息隔着宽阔的石道都能被我闻见,我对她有了兴趣。
这一天她又来了,这片湖有什么特别吗?我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喜欢在这里待着,发呆,好像一直都在发呆,这个人好像除了发呆之外无事可做。但是今天我看见她动了,好像在打电话。她的右手因为情绪激动而拳头紧握,在空气中僵硬地挥了两下,我真是无事可做,怎么会喜欢观察一个路人呢。
我今年大二了,我感觉她应该和我差不多大,从她学生气十足的穿搭和高高扎起的马尾可以判断出来,她总是面朝着湖,这多少给她增加了点神秘,有好几次我想走过去打招呼。
也就是在这一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你很难想象我的错愕,我当着秋丽的面拆开了这个东西,她和我一样错愕,纵使她这种纵横情场的老人都很难想象谁会给我寄这样的一个东西,毕竟在她的心里我还是一株纯洁的白莲花。秋丽说这个叫电动棒,情趣玩具的一种,做爱时用的,然后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我“你和你家老李上床了?”我的天,这问题怎么回答。
这片野鸭湖真是好,它在明德楼的背后,离明德楼有一段距离,中间隔着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站在楼上可以看到整个湖的全貌,它的形状像是一个煎熟的鸡蛋,刚好湖中央有一个小土包嵌在上面,蛋黄就有了。明德楼是我上课的地方,有好几栋,均匀地分布在湖水四周。
昆明这几天空气燥热得厉害,一丝风儿没有,我从二楼鸟瞰下去就像在看一面光滑的镜子,湖里有几只黑色的天鹅,要不是长长的脖子耸立,怎么看怎么像是烧焦了的鸭子,它们总是懒洋洋地在湖水里面游荡,好像一点也不嫌弃这湖水里面几天前浸泡过一具死尸。
秋丽跟我说你最好仔细回忆一下你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是你除了老李之外的其他男人,或是哪个被你拒绝了的伤心人,一提到这种事情秋丽的眼睛就炯炯放光,俨然福尔摩斯上身。
她还在朝着湖水发呆,那个人,我想要是我站在对面的某个楼上,不需要太高,只要登上二楼,拿个望远镜,就可以看到西北角上这个哀怨的女孩的全貌了,要不是我被邮包这个离奇事件困扰,我一定那么干了。
事实上,我现在就站在二楼的围栏这里看着她,只不过她背对着我,我还是无法看到她的正脸。我把思绪从这个陌生的女孩身上拽回到我电话里急促的声波上来。我得关心一下我自己的事了。
2
好的,回到这个包裹,毕竟它才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那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快递单上字迹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电话以及具体住址,知道得简直比我妈还要详细,我不由得背脊发冷。发件方极其模糊只有一个所谓的“王先生”和一串不知真伪的电话号码,打印体,字迹无从鉴别。
我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对面传来了不知道是哪里的方言,尖利刺耳,“你是谁?”我不想计较这些,更想知道他是谁,为什么给我发这样一个快件。
“我是丁蒙。”我就这样愚蠢地自报家门,丝毫没有想到如果对方是個心怀鬼胎的人。
在一旁的秋丽着急了,“说正事。”她善意地提醒着。
“是这样,前几天收到一个快递,寄件方留的是您的电话,请问您是否是王先生,为什么给我寄这个东西?”
“什么东西?”
“一根电动棒。”
“我没寄过,你找错人了。”
“那您是王先生吗?”
“我不是。”
对方立即把电话挂断,我和秋丽怔怔地凝固在这片盲音当中。
这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男孩朝她走了过来,穿着一件格子衬衫,蓝色的牛仔裤,挺瘦,刘海被走路带起来的风裹挟着朝后翻了一下又被弹了回来,走路的样子有点像我的老李,可他一定不是,老李从不穿格子衬衫,他觉得土。
他走到了女孩的背后,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开始交谈起来,我看见女孩哭了,说实话我开始好奇,我不由分说觉得此人是她的男朋友,我觉得一会我可以在他们接吻的间隙窥探到她的模样,我对这事极有热情,它可以帮助我暂时忘记自己心头的悬案,倒也不错。
我对秋丽说你先进去吧,我先晒会太阳,秋丽说你还嫌自己不够黑吗?就甩着她那十厘米的高跟鞋走进去了,她一进去就成了全班的焦点,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我并不关心这个,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我现在只关心楼下的这对野鸭,啊不,是天鹅。
女孩把头依偎在男孩的胸膛,从她一抖一抖的肩膀我判断她在哭,男孩用手磨搓着她的后背,应该是在为她减轻悲伤。她的辫子一动没动,男孩的刘海又被风吹得翻了过去,你瞧,这会儿起风了,湖面都被掀起了一点波纹,这波纹并没有持续多久,燥热就又回来了。男孩逆着风的方向将自己的脸贴在了女孩的脸上,二楼还不算高,我看清男孩的侧脸,和老李真是有点神似,女孩始终背对我。
她推开了他,我这才看清,他的手一直在她下面,右手,不是搂着她的那只。我感觉我在犯罪。女孩开始躲闪,把屁股挪开了足足一公分,他很快就把这个空隙填平了,用左手紧紧搂住她。她一边挣扎一边控诉,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带着情绪激动时的粗粝,和着眼泪一起从嘴里蹦出来,“你他妈混蛋”。
湖内的野鸭都被吓得翅膀抖动了一下。
男孩也激动了起来,“为什么?给一个陌生的老男人都不能给我是吗?”女孩不再反抗,而是瘫软在他的怀里哭泣。
他们安静了一分钟吧,也许不到,然后男孩的手开始去扯她的衣领,女孩又开始不配合了,扭着身体躲避。
秋丽走了过来,一只手搭在我的左肩上,下巴颏在我的右肩上,我被吓了一跳,像是被人捉奸在床,脸颊通红。
3
神秘包裹事件随着“王先生”的拒绝无从查起,我后来又给他打了几通电话,无一不被冷酷挂断,后来他威胁我说如果我再打去电话他就要报警了,再后来这个号码就打不通了,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我陷入了连续几天的恐慌,总觉得背后有一只眼睛在盯着我。好在有秋丽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帮我分析着这一切,补充着我因为恐惧而逐渐流失的智商。
她问我你有没有前男友之类的?我说没有。她说那你有情人没?我说没有。她说那你有没有被你残忍拒绝掉的追求者?
唉,还真有一个。
那是我大一时在社团认识的朋友,他一眼就喜欢上了我,然后开始疯狂追求,你所想象到的,送花、楼下摆蜡烛、写诗、唱歌,所有这些老掉牙的把戏他都在我身上试了一遍,可一来我真不喜欢他,二来那时我已经有老李了,所以一直都在婉拒,再后来他几乎每隔一月就会给我打一次电话,拉黑一个号码他就换另一个号码,他在骚扰我这件事上有着莫名的热衷,直到我把老李拉着去社团逛荡了几圈,他这才熄火。可这件事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应该不会这么无聊吧?
秋丽把眉头拧在一起,被她修得整齐划一的眉毛在白皙的皮肤上变换队列,像一场军事演习。
“要不你去问问吧。”
“早就不联系了去哪里问?”
“你直接去社團找他不就得了。”
“他早就退团了,那时这件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他觉得没面子。”
“你们真的没再联系了?”
“真的!我对老李还是矢志不渝的。”我打趣道。
正午的阳光直直地打在人的脸上,我有些敏感地往后退了两步,秋丽则趴在栏杆上瞧向湖的方向,这时,那个女孩一个人坐在湖边,恢复了我第一次遇见她时的姿势,没有旁人打扰,她的背影都透露着美感,一种萧条的美感,黑色的衣裤让人看不出空气流动,好几天了她好像不换衣服的。
不知道那天两人争吵的结果如何,男孩有没有得手。
4
老李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找过我了,这在以前还从没有过,我不过是因为他眼睛没秩序骂了他两句而已,他就这么气急败坏,还玩起了失踪,多大的人了,做起事来怎么还像个孩子。
我去他的班上找他,他班里的同学说他好几天没来上课了,去他宿舍,他室友还以为我们俩出去逍遥了,图书馆、咖啡馆、酒吧、球场,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发誓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未出现过。男友消失可不是什么小事,我有点犯迷糊,我甚至觉得那天在野鸭湖旁边的格子衬衫就是他,只不过换了件衣服,这很容易办到,他一定是外面有人了。
我莫名开始把她当成敌人,对她的样子也就愈发感兴趣了,我下了楼,径直朝她走过去,她一动不动像个石像一样。
“老丁。”楼上秋丽大喊一声,这可真的很败坏人的兴致。
秋丽好像感冒了,瓮声瓮气地摇了摇手里的信封,跟我说“有你的信,刚刚忘给你了,现在才想起来。”
我在秋丽身边站定,看向女孩的方向又成了居高临下,这个角度让我觉得自己很像上帝。她为什么一直坐在这里,怎么不动,她经历了什么,上帝一定都知道,可我不知道,所以说我一定不是上帝,这样的结论让人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湖水里的鸭子绕着湖来回来去地游,它们也不觉得无聊,要是我早就无聊死了。阳光晒得人发懵,你看她多聪明,坐在树荫的交汇处,她一定很凉爽。
我从秋丽手里接过信,她还是瓮声瓮气的,只不过声音比刚刚离我近,她的瓮声瓮气也就是更能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里来了。“你家老李还没找到?”
我说没有,他是死是活我才不关心,正好换新的。
她说你到底跟你家老李上没上床啊?
我说没有,我对那事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笑了笑就没再说话了,她把头凑了过来,信上是一句话,“晚十点,野鸭湖左数第三棵树下,我们聊聊。”她一边读一边挠头,我发现她的头发是新洗的,洗发水的香味呛得我直想打喷嚏,兰花香,和空气中的桂花有点相似,又有明显不同,都是浓郁得让人作呕的味道。
“会不会是老李约你?”
“不知道。”
“你去吗?”
“你陪我?”
秋丽打了一个寒噤。
“算了,我自己去。”
“你还真打算去啊?这前几天才死过人,你不怕?”
哈,真是笑话了,我怎么能不怕,可是总得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5
我吃过晚饭,事实上只随便吃了几片菜叶,食堂大妈的舀饭手法跟舀猪食似的,我只要一想到那个画面就怎么也提不起胃口。我看了一眼身边狼吞虎咽却怎么也长不胖的秋丽,她打了两个菜,鱼香肉丝和红烧肉,我真好奇她一个南方人怎么会喜欢吃北方菜,红烧肉只剩下最后一块土豆了,她开始把目标转向鱼香肉丝,我亲眼看着她一口一口把盘子里的肉都挑吃了,只剩下青椒和胡萝卜悻悻地待在那里,为什么叫鱼香肉丝呢?既没有鱼也不香嘛,我有点想不通。她完全没注意到我的目光,这几天我对观察人有着近乎变态的乐趣,也许是为了揪出元凶吧,我总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可疑,连秋丽也算在内。
“晚上去酒吧喝两杯?”秋丽突然抬头望向我,我来不及收回目光了。
“不去,我还得去野鸭湖呢。”
“你行了啊,真拿自己当侦探了。”她夹了一块猪肉放在嘴里嚼着,嚼碎的肉沫有时会从她的嘴角溢出来,她很快又把这群没秩序的肉沫给舔了回去,样子滑稽,表情贪婪,我有点不太想和她说话。
“你自己去吧,我要去野鸭湖。”
她识趣地没再说话了,抱着银色的不锈钢饭盆把最后一点米饭划拉到嘴里,我说怎么平时看你吃饭挺斯文的,你有这么饿吗?她说朋友约她晚上去酒吧狩猎,她得储存体力,她好像就这么点爱好。
时间走得真慢,自从收到这封信之后,我的时间就好像失去了参照物,我算了一下九点半出门,大约二十分钟能够走到那里,还有十分钟时间说不定可以和神秘女孩攀谈一下,一有计划我就开始行动了。
按照计划我九点五十到了那里,女孩并没有在,对啊,这个时间大家都应该会宿舍睡觉去了,昆明一入夜还是冷的,不管什么季节,我早就该想到她不会留在这里等着我,等着一个陌生的一直在暗处观察着自己的人前来搭讪,这太不合理了,小说也不能这么写。我望了一下四周,四处无人,只有树木黑黝黝地站在暗处,像人,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我找到了信里说的第三棵树,模仿白天的那个女孩坐在树底下的样子开始安静地等待,终于有点风了,可现在却并没有什么燥热等着它来吹散,只有远处几棵树的暗影,随着风一起稀里哗啦地响着有点像恐怖电影里的画面,偶有几片树叶落下,声音大得好像铅球砸在了地上,我又打了一个寒噤,暗自希望那人不管是谁都快点来。我发现我今天穿的格外少,一件卫衣一条裤子,因为寒冷,我开始来回来去地跺脚,希望可以赶走寒冷,也希望可以踩死小人,我开始为骨子里保留的民俗意识暗自发笑,可是现在我更希望小人能够显形让我知道这个操纵我生活的人到底是谁。
这时在小路延展的另一面出现了一个暗影,很熟悉,我一下子认出来是老李。
“为什么约在这儿?这么晚,还留纸条。”我显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他却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题,面朝着湖水,微风搅动,黑暗之中我感觉到发丝动了一下,“对不起,前几天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没跟你说,别怪我。”
我沉默着并没有搭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闪出了秋丽的脸。
“我手机丢了,还没买新的 ,所以……”他眼睛迷蒙地转了一圈。
“你给我寄的?”我突然问道。“什么?”他一愣。我说你不用装傻了,你对我的爱就是用这种方式表示的吗?给我寄电动棒,是在讽刺我吗?他显得很茫然,抬起右手来摩挲了一下头
顶,我才发现他换了发型,之前的侧分短发变成了寸头,显得成熟了许多,他的眼神里透着焦虑,疏于打理的胡茬使他看起来有些颓唐。
“我不知道你最近发生了什么,但我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冷静一點。”我显然不够冷静,我说不是你还有谁?他说可能性有很多,谁知道你背着我会不会有其他男人。
我没有兴趣再跟他聊下去了,站起身来往回走。回去的路可真够漫长的,看着身边慢慢后退的街灯、茂密的树丛、游荡的野猫。他追了上来,好像是在对我说分手,耳鸣得厉害没有听清楚,我没有答话,抬起的脚显得沉重,如果有能力连腿也想断掉,只想飞快逃跑。
6
“那天死的是个男生还是女生?”
“听说是个男的,被泡了好几天才浮上来的,脸上都是褶子,连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为什么啊?自杀还是他杀?”
“谁知道啊,听说是被情敌杀的。”
“那么吓人!”
秋丽和班里的其他女生就站在我旁边大张旗鼓地讨论这件事,叽叽喳喳的像一群鸭子,我有点烦躁,真想把她们扔进湖里让她们变成真正的鸭子。那个女孩又出现了,老地方,还是一动不动,我有些怨怼,昨晚怎么她不在,现在又出现在这里,我甚至有一种在和她谈恋爱的错觉,好像那个夜晚她只是在那里哪怕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都足以证明她爱我。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我也记不清这件事发生在什么时候了,好像自从收到这个包裹之后,我的时间感就在丧失。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我就站在二楼的这个位置像个上帝一样观察着这片野鸭湖,就像等着一份要熟的煎鸡蛋。那片窸窣的声音很大,大却有些克制,我听到了点奇怪的声音,哼哼唧唧的像是被碾了脚,那声音我听出来了,是秋丽,这家伙连课间都不放过,这又是哪家的黄花小伙子被她弄到手了,上课铃响起来了,我才看见她从花丛里钻了出来,大片大片的薰衣草田倒是给她提供了一个天然的享乐基地,这家伙真会找地方,我暗自猜想学校里还有哪个角落没有被她有效利用。就在这当,又一个人钻了出来,我看清了,不是格子衬衫,是老李最喜欢穿的皮夹克。我把头缩了回去。秋丽回到班里脸上还有未来得及褪去的潮红,我给她拧开了一瓶水,她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我心想我怎么没有在那里面投毒,那样我就能成新闻人物了,她也终于能像她梦想中的那样登上报纸头条了。
我说:“你睡过多少男人了?”
她一愣,眼神在我的脸上游移着,好像在掂量我知道了什么,知道了多少。
我说:“我还没睡过男人呢。”她显然对我的坦白不太感兴趣又把头垂下去整理她新裙子上的蕾丝,她也许还沉浸在刚才的欲仙欲死里呢。
“我也想像你那样,对什么都无所谓。”
她好像从回忆里被我揪回到现实世界里来了,我突然心头有点愧疚,很无厘头的愧疚。
“你不是有老李吗?上他啊!”她怎么能装得这么逼真,感觉奥斯卡欠她十个小金人。
我说:“我不是没试过,我害怕,有一次衣服都脱了,可他的那东西刚碰到我时,我就哭了。”
她又对我说的话没兴趣了,自顾自地开始整理头发,她刚从草丛里钻出来嘛,头上粘的都是碎草,还有几片紫色的花瓣,让她看起来像一个难民一样,却是个姿色还不错的难民。
那之后老李就失踪了,有时候看向这片湖水,会希望那天沉尸其中的就是老李,那样他就不用回来,不用跟我说分手了,知道是可笑的想法,但是已经笑不出来了。
7
那个女孩还坐在那里,她的手机应该是响了,手机铃声没听到,应该是震动,我看到她突然一惊,然后开始在口袋里摸索,再然后我看到她举着手机的肩膀开始剧烈抖动,看样子是在哭,看程度比和格子衬衫在一起时哭得更加凶猛,好像天都要塌了。应该哭的是我好吗?我听见她在说妈妈,什么对不起啊之类的。
“你和老李到底怎么了?”秋丽显然是在关心我,“分手了。”我随意一答,不想看她,没有直面她的问题,转过头去往教室走了。走到一半想到我可以回过头去扇她一巴掌,或者给她两脚。
我回过头,“是不是你寄给我的?”秋丽怔了一下,一只小鸟落在她身后的围栏上,头向左偏着,目光直直对着我俩,“哈?”她的嘴大咧着,像一个滑稽的小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她说道。
我问她:“你怎么评价老李?”
她低头拨弄了一下掉到围栏上的树叶,“不好说,那可是你男朋友,你更了解吧?”手里的树叶直线下落最后躺在了楼下的草坪上,她的视线一直追随着树叶,直到她也分不清哪片才是刚刚从她手里逃逸的罪犯,这才失望得抬起头来看向我。“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出去旅旅游,我陪你。”她低下头,又玩起了围栏上翘起的油漆皮。
“老李走时,你为什么没去?”知道这么问很愚蠢,可是控制不了。
“那是你男朋友,要去也是你去。”
“真的不是你寄给我的?”
她有些愠怒,绕过我走到教室门口,“别疯了,你要是真怀疑我,可以去报警。”
8
小女孩还坐在那里,警戒线上午被警察收走了,不知道他们还要它干嘛,预备下一场死亡?不远处三个警察走了过来,为首的警察个子很高,和身后的警察并排站立像一个“山”,我抬头看看几座楼里,围栏处站满了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场戏剧的开场,大家议论纷纷,在警察开口的这一刻竟然鸦雀无声了,鸭子叫了一声,声音直上苍穹,又被天上厚重的云弹了回来,掉进平静的湖水里无声无息。
我没听到警察说了什么,声音太小,只看到他拿了一张纸给她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小女孩瘦小的手腕并不能填满它,他把手铐又往紧处按了按。
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了,我有预感,错过这次机会我将再也没有可能知道她的相貌,我看向秋丽,她就站在围栏的不远处,没有看我,在认真看戏,我分不清到底是对小女孩感兴趣,还是为了引起秋丽的注意,总之我跑下去了。台阶在我脚下发出清脆的声音,阳光被我的身影切割,我跑到了她的面前,看清了她清秀的面孔和挂满泪珠的脸。抬头看向楼上,秋丽已经不在了。
我站在第三棵树下,像那天等待老李一样等待他,我早就把他忘了,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给他打电话,他当然很高兴,社团一别已有半年了,差不多把他的样子忘光了,一起忘记的还有他的名字。
远远的一团黑影,我知道他来了,“我和老李分手了。”我省去了寒暄直奔主题,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往他身边靠了靠,他的双眼皮很好看,以前怎么没发现。
“为什么啊?”他吃惊地瞪着双眼。“你们那时候那么好,金童玉女一样。”
“他和我閨蜜搞在一起了。”
“这王八蛋。”他破口大骂。
“是不是你寄给我的?”我又问起了同样的问题,我自己都吃惊,我像是魔怔了。“什么?寄什么?”他和老李一样的反应,都被我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懵了。“没什么。”我看了一眼旁边的薰衣草田,就把嘴凑上去了,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开始配合着把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
他问我到底怎么了,我用嘴去堵他的嘴,不想解释,难以启齿。我们翻搅在了一起,他揉捏我身体的样子就像是在揉一块已经醒好的面,眼泪并不受控制,历史又在重演,很泄气,一把把他推开了。
“其实你不用紧张,要不要我们再试试?”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说不必了。“你要是觉得这里不舒服,我们可以去酒店。”我说不必了。他没有再说话,呆望着湖水。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连湖里的野鸭一起被惊动得扑扇了一下翅膀,给黑夜注入一点生命迹象。“还打来干嘛?”我没好气地问道。“只想知道你好不好,那天是我冲动了。”“然后呢?”“然后很想再见你一面,你现在在哪儿?”我说我在野鸭湖,你不必来,我已经有了新男朋友,我看向眼前的这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还是没想起来。“我们一年多的感情,难道就这么放弃了?
原谅我,让我再见你一面。”他接近乞求。“发生什么了?”很惊异他突然的转变。“见面说,在那儿等我。”然后是嘟嘟的一片忙音。“那我先走?”他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别,再陪我待一会可以吗?”他用手环住了我的肩膀,我把头靠在了他怀里,突然涌上来的眼泪让这个寒冷的夜晚温暖了起来,死人的气息一下子被清扫干净,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选择他而是选择了老李。
“对不起,”他突然的开口打乱了我的阵脚,“我只能再待 10分钟了,还是先送你回宿舍吧?”他的手指在我肩头轻微捏了一下,算是彻底把我从美梦中叫醒了。
“离门禁还很远呢。”
“小玲的规矩多。
“你女朋友?”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总是一个人,不过我
心里还是想着你的,你今天叫我来我真的很高兴。”他顺势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用力推开他,紧
接着耳鸣轰炸了我的脑袋。“等一下。”他站在了离我三米远的地方,用询问的眼光
看向我。“真的不是你寄给我的?”
他没有回答我,用表情表达了他的疑惑。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早晨,露水打在脸上,不觉一惊,睁开眼天空已经发亮,几片云彩遮住了湛蓝的视线,和其他时候无异,太阳在东方透出了额头,再过几个小时,又会残忍地把大地烤着,周围并没有老李的踪影,他没有来,或者来了又走了,不知道。
和那个男人的事情算是彻底结束了,是啊,谁会在一个性冷淡身上浪费时间,老李不会,他也不会,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如果小时候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我也不会这样,没得可怪就去怪了命运。
草草吃了点饭,没有胃口,最近瘦了很多。回到宿舍里我点燃了一根烟,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抽烟,烟雾进入鼻腔里时,像是被人抓住了鼻毛往外薅,连抽烟都学不会,真是笨到离谱。秋丽还在熟睡,看着她睡熟的脸想到了维拉和卡瑟琳,两个女人因为同时爱上一个男人而惺惺相惜,可是自己爱老李吗?秋丽爱老李吗?什么是爱?说不清楚,最近头疼得厉害,总是耳鸣。
9
我拿上那个黑色的袋子走出了宿舍楼,月亮高高地挂在头上,路灯还都亮着,偌大个校园里空旷无人,云朵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如影随形。
想起白天在网上查到的一则新闻,标题我还记得,是“杭州特大诈骗案破获,千万少女可安心?”讲的是在杭州有一个犯罪团伙通过给别人寄情趣用品而实施诈骗,诈骗手段很多,利用诈骗目标的恐慌达到骗钱目的,涉案金额高达千万,因为涉及的事情过于隐私而没有人敢报警,导致这一伙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五年之久,终于在一年前落网,篇尾是警方的提示,“提醒当地市民注意,若是您身边也发生了类似事情,千万不要恐慌,请第一时间和警方取得联系。”读完之后我喟然长叹,就这么简单?我反而有些
失落,发生了这么多事,朋友也没了,男朋友也
没了,竟然就是因为这个。
真的是因为这个吗?
为什么我没有接到什么诈骗电话呢?留错号码了?想想气急败坏的“王先生”也能解释得通,可是时间又对不上。看着手里的黑色塑料袋,就像看着一个黑洞,望着眼前的湖水,看到了自己躺在其中的样子,甚至感受到了湖水通过鼻孔、眼睛、口腔进入身体的过程。
我从短暂的幻觉当中醒了过来,看向眼前的这片湖,白天的暴晒蒸发出来的水汽,到了晚上就成了寒气,挂满露珠的星斗依旧混乱不堪。
我剥开黑色的塑料袋,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跃然眼前,上面画着一个丰乳肥臀的艳丽女人,在她裸露的乳头上一个男性的阳具不和谐地交叠着,兴许还有一串标语之类的,但这里太暗了,连路灯都没有。打开俗艳的外包装,就是之前我们一直提到的那个赤裸裸的人体的模仿品,乌漆墨黑的都可以看出它的鲜嫩欲滴,它过于粗壮了,我有时候在想谁的下面会这么大。
盒子里还放了两颗电池,不用问肯定是从尾巴的黑色旋钮处放进去。黑色的旋钮顺时针一拧,它就发出了嗡嗡的震颤,吓得我一把把它丢在地上,它在地上打滚的样子滑稽极了,像是它天然属于某个洞穴,像是一条蜈蚣。
我把它捡了起来,它像一只渴望挣脱的小鸟在我手里七扭八扭,我坐在这里,一个黑漆漆的湖边,当然不是为了做科学实验,这样的试验做起来毫无意义。我想起了那个女孩,鬼使神差的,猜测她的杀人动机,猜测那之前她经历了什么,也有背叛吗?哦对了想起来了,她说过她被强奸了。
我把它放进去,电流流满全身,然后老李的面孔就浮现在了我的眼前,他和秋丽,也许还有其他人,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马达嗡嗡的轰鸣像一道闪电撕破寂静的空气,草地真的凉啊,随着马达的加速旋转,我的头脑也被风暴拧烂,远处的小土包那里两只鸭子摇曳着暗影,比漆黑更漆黑。
责任编辑 张庆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