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中世时期对中国宋元画的受容

寿舒舒

摘要：日本中世时期随着历史的大变动，武家势力的抬头，呈现的艺术也显现出不同的特色，尤其是对中国的宋元画的收集与鉴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境界。对于宋元画在日本中世时期的流传的研究，围绕日本的史料《荫凉轩日録》《溪阴小筑诗画序》、大休正念的《潇湘八景诗》等进行考察，并就日本对宋元画摄取的影响进行探究。

关键词：日本中世 宋元画 《荫凉轩日録》 《溪阴小筑诗画序》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17）13-0041-03

日本的历史一般分为古代、中世和近代，对于日本中世时期的界定，以20世纪初的历史学者原胜郎为代表，提出自镰倉幕府的成立（1192年）到室町幕府的灭亡（1573年）约四百年左右的时间，中世时期的代表特征是武家政权的建立及庄园制等经济形态的存在。在文化上表现为武家文化的抬头，出现了金阁寺、银阁寺等建筑瑰宝，枯山水庭院艺术的呈现，尤其是对于禅宗的推崇和对来自中国的器物的爱好。以将军为首的日本武家阶层，出现了对中国的“唐物”的收集、鉴赏的风潮，其中对于中国宋元绘画的喜好更是见诸于当时的各种记载。以下以日本的史料《荫凉轩日録》《溪阴小筑诗画序》、大休正念的《潇湘八景诗》等为例，进行详细论述。

一、《蔭凉轩日録》等日本史料中关于宋元画的记载

在中世的史料《荫凉轩日録》中有以下记载：“夏珪の筆様か、又は馬遠の筆様か、そのほか何れの筆様か思按して図せしむべしの命あり。画紙寸法の紙一枚出さる”这里提到了中国的画家夏圭和马远。夏圭，又作夏珪，字禹玉。为南宋著名画家。在宋宁宗（1195-1224）时，官至画院中最高职等的侍诏，并赐金带。早年工人物画，后以山水画著称，取法李唐。笔简意足，景色以含蓄动人、清幽深远为特色。所画的山水有特色，多取景为半边、一角之景，有“夏半边”之称，是北派山水的代表人物之一。马远，字瑶父，号钦山，南宋杰出画家，为画院待诏。擅长山水画，继承北派山水的画风，设色清润。与夏珪一样，马远的画称为“边角之景”，有“马一角”之称。夏马两位画家的作品在日本很受推崇，被作为珍品收藏，如传夏珪作品《竹林山水图》被旧广岛藩浅野家所藏。传马远作品《洞山渡水图》与《寒山独钓图》现存于东京国立博物馆，《风雨山水图》存于东京静嘉堂文库，《山水图》存于日本大徳寺龙光院。

在《溪阴小筑诗画序》中有记载如下：“梅蕊を炎天に詠ずるは、簡斎の神妙なり。芭蕉を雪裡に画くは、摩詰の天機なり、皆これを心に得て、物に於て相忘るなり。龍峰の純子璞、禅林稠広の際に身立し、渓陰その名をもってここに居る”提到了中国的画题与画家。

在《圆觉寺佛日庵公物目録》中，关于中国绘画的记载有：“墨牛二鋪姜毕章筆，墨梅四鋪，依越前山本庄事七条殿送之貞治四二，異種菊花二鋪，藕花二鋪，四季四鋪 桃花梅竹二鋪一山賛，猿二鋪牧溪仏源賛，墨竹二鋪，猿二鋪一山賛，蘊雀二鋪，坐禅猿一鋪牧溪虚堂賛，雁二鋪彩色，呂洞賓鐘離権二鋪，許由仲夫二鋪一山賛，龍虎二鋪徽宗皇帝賛御製，蘆雁二鋪徐正達筆彩色，蘭二鋪趙幹，龍一鋪雲外，竹絵一対，鷹一対，山水一対。”此目録是日本北条时宗开山的镰仓圆觉寺的塔头佛日庵的财产目录，记录了佛日庵所藏的顶相、绘画、墨迹、法衣、陶瓷器、漆器等，其中不少来自中国，是作为中国宋元画传到日本的重要文献资料。

从《圆觉寺佛日庵公物目録》可以看到不少来自中国画家的名作，如牧溪、徽宗皇帝等。尤其是牧溪的画作在日本奉为至宝。牧溪是宋末元初的禅僧、擅长绘画，法名法常，可以说牧溪是对日本影响最大、最受到日本喜爱与重视的一位画家。在日本史料《君台观左右帐记》中，牧溪的画作被评为上上等级，《君台观左右帐记》是日本将军所藏的宝物的记录，能被日本将军珍藏并获得高评价，可见牧溪画作的受欢迎程度。牧溪甚至被称为“日本画道的大恩人”。珍藏于日本的牧溪画作很多，如京都大徳寺藏《观音猿鹤图》、东京徳川美术馆藏《柳燕图》、京都龙光院藏《柿图》、京都国立博物馆藏《远浦归帆图》等。

二、从大休正念的《潇湘八景诗》等史料看日本的唐物趣味

在日本史料《金泽贞显书状》中有记载：“又から（唐）物、茶のはやり候事、なをいよいよまさり候、さやうのくそく（具足）も御ようひ（用意）候へく候。”其中提到的“唐物”指的是当时来自中国的舶来品，如绘画、陶瓷器等，备受日本上层阶级与文人的喜爱。除了赏玩唐物，在日本的文人还有对画吟诗的雅好，如以下大休正念的《潇湘八景诗》：

“远浦归帆。皐亭眺望临江渚、远浦回帆疾似飞。满载顺风人到岸、大家洗脚上舡归。”“山市晴岚。山市晴岚晓半开、渔樵肩负自方来。东头卖了西头卖、歌唱相随载月回。”“平沙落雁。秋高云静江天阔、雁阵惊寒八字斜、倦羽知归日欲暮、排风瞭唳落平沙。”“烟寺晩钟。翠献回环蔵古寺、烟林密密绝幂尘。钟声透青霄霄外、唤醒昏昏醉梦人。”“渔村夕照。簇簇江村春树密、夕阳西照水流东。渔舟两两歌归棹、疑乃一声烟霭中。”“潇湘夜雨。孤舟夜泊潇湘岸、静听萧萧雨打篷。却億寒巌巌下寺、微风瑟瑟堿幽松。”“洞庭秋月。洞庭波面连天碧、秋月婵娟迥不同。好似临台开宝镜、清光直透水晶宮。”“江天暮雪。暮天四望彤云密、六出琼花缭乱飞。满目江山浑似画、渔翁披得玉蓑归。”

潇湘八景，又作潇湘八境，是注入中国湖南省洞庭湖的潇水和湘水合流处的四季八景，关于潇湘八景这一画题的起源，是为宋代画家宋迪开始。此后，各画家模仿创作，如此前提下的牧溪也曾绘潇湘八景相关的画作，如徳川美术馆藏《洞庭秋月图》、出光美术馆藏《平沙落雁图》等。除了中国的画家，日本的画家也将潇湘八景的画题融入创作中。

大休正念本是中国南宋时代的禅僧，文永六年（1269年）东渡日本，此后为日本北条时宗问法之师，并任镰仓净智寺的主持。大休正念所咏《潇湘八景诗》是日本最早之例，是初期《潇湘八景诗》传入日本的重要资料。

关于日本上层阶级的唐物趣味，还有一个重要的文献就是此前提到的《君台观左右帐记》。这是日本中世，关于将军足利义政东山御殿内装饰的记录，由著名的能阿弥和相阿弥记录的书籍。是唐绘鉴定、茶陶为中心的重要的美术工艺史和茶花香道的基础史料。

内容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从六朝時代到元代的中国画人的品评，分上中下进行评价。第二部分是“茶汤棚饰”“抹茶壶图形”“土物类”“雕物”的图解。部分记载如下：“宋。上々々、徽宗、山水、人形、花鳥、魚虫宣和殿と申。上々々、李公麟、字伯時、号竜眠居士、舒城人、馬長、仏像、羅漢、山水、人物。上、李成、字咸熙、山水。上、郭熙、河陽温県人、善山水、寒林。”又如对元朝画人的记载中有：“元朝、上、銭選、字舜挙、号玉潭、霅川人、善人物、山水、花鳥、禽獣。上、顔輝、字秋月、江古人、道釈、人物、山水。上中、孫君沢、杭人、善山水、人物。”《君台观左右帐记》中日本文人对中国画人进行了评价与记录。这是很宝贵的关于宋元画流入日本的文献资料。

三、宋元画东传日本的原因与条件分析

日本绘画随着律令政治向摄关政治转变，并伴随遣唐使的废止，中国样式的唐绘向日本新样式的大和绘转变，在日本中世之前的平安时期诞生了许多华丽的大和绘作品。到了日本的中世时期，进入镰仓时代，随着幕府的设置，以天皇为中心的公家的势力也时而有消长，渐渐政治权利转移到了武家手中。反映在艺术方面，从镰仓时代开始，可以看到武家艺术的萌芽，到了室町时代达到隆盛。在绘画方面，武家艺术的代表就是对宋元水墨画的受容与日本水墨画的兴起。

与宋元画传入息息相关的还有禅宗文化的盛行。建久二年（1192年）禅僧荣西自南宋回到日本，并带来临济宗的教义。宽元四年（1246年）中国宋朝的兰溪道隆东渡日本，并带来禅宗文化，得到武家阶层的支持。最早与水墨画相关的顶相画，由于重视墨笔，可成为水墨画的先驱。后出现的禅宗画，如出山释迦、达摩、白衣观音、罗汉、寒山拾得等，与此前大和绘的佛画不同。在十四世纪以前，出现的禅宗画家有可翁和默庵，两人皆是高僧。此外既是禅僧还是画家的还有日本的明兆等。明兆是日本东福寺的殿司，在十四世纪到十五世纪水墨画的传承上有着不可磨灭的功绩。在日本禅林，绘画、书法等被称为日本禅僧的余技。

除了对禅宗的信仰，带来对禅僧余技水墨画的热爱，日本禅林之间的文雅之风盛行，从日本应永年间开始的禅林诗文交流，逐渐演化为在水墨画上著赞的形式，诗画轴开始流行。中国禅僧一山一宁，于1299年到达日本，并带来“画是无声之诗，诗是有声之画”的诗画一致的理念，在日本禅林中推广。诗画制作甚至演变为禅僧教养的一部分。中世日本的唐物崇拜与禅宗盛行，为中国宋元画传入日本助力，也为日本水墨画的兴起提供了条件。

四、宋元画东传日本的影响

日本的水墨画与日本的禅宗文化密不可分，在中世日本的禅林，可以说是集合了文雅之魅力，可以想见，中世的日本禅僧们，雅集于茶室，于茶室壁龛上展开一幅水墨画，沉浸于鉴赏之乐，并提笔诗咏。宋元水墨画的传入得益于日本禅林的发展，反之，水墨画也为禅僧参禅、悟禅提供了实物的依托。禅宗绘画除了涉及道释画、还有山水画、花鸟画。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也是禅宗绘画传达的要义。

中国宋元画的审美意趣，也影响到日本中世文化的方方面面。如建筑，庭院枯山水的设置，枯山水反映了在狭小空间里将山水缩景的造型特色，呈现山水画的意境。还有就是对书院造的影响，书院造的要素中，最需考虑的就是放置唐绘，也就是宋元画挂轴的场所。

说起日本茶道，离不开两个人，禅僧荣西与茶道集大成者千利休。荣西在镰仓时代，将茶自中国带来，种在日本的九州，传为日本宇治茶之始，荣西带到日本的还有斗茶的游戏，并包含茶器具的鉴赏，于是作为中国茶器的唐物日渐风行。足利义政将军将政事交于其子后退居于东山，所居简朴的茶室中，放置了来自中国的宋元画，足利义政将军身边的同朋众侍从对这些宋元画进行品鉴，展开了书院茶汤形式。可以说，宋元画的融入成为日本茶道发展的不可缺的部分。

五、结语

综上所述，日本中世时期绘画史上的重要事件之一就是中国宋元画的盛行与日本水墨画的发展，对于当时中国宋元画在日本的受容情况可从日本的史料《荫凉轩日録》《溪阴小筑诗画序》、大休正念的《潇湘八景诗》来考察。并且从《君台观左右帐记》等史料来看，中国宋元画在日本除了简单收藏，还有日本文人的品鉴，体现了当时文人的趣味。宋元画传入日本究其原因有包括将军在内的日本统治阶层的支持，也有禅僧往来的助力，宋元画传入后，画中的审美趣味影响了日本中世文化的其他方面，如建筑、庭院、茶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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