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手指的睡眠

在冬天来临之前

在冬天来临之前

我要抓紧从山上背回干柴

安顿好年迈的母亲

我所任教的校舍仍破败不堪

我要在冬天来临之前

糊严窗户 将教室墙壁的裂缝

用泥土堵上

在寒冷的冬天

不能冻着两个人

一个老人

一个孩子

黄昏时的豌豆地

这么多的白蝴蝶栖落山坡

于四月的黄昏开一片白色的梦

在梦的下面 黄昏的腰际

分明看见一串串拥有碧绿刀鞘的小刀

抑或是一串串钥匙

黑蝶

一只黑蝶飞进仲春的下午

我不能说它是孤独的

斜阳下的油菜花

铺一地金子

是谁打开了书页（黑色的）

一阵温暖的山风自垭口

掠过山坡 河岸

在田头一位少女的身旁停下

河水响亮

少女轻轻合上书页

犹如黑蝶将落日悄悄

拥入胸怀 此刻

我听到了 月亮

爬山的声音

听水

流水是那琴

我侧耳

犹如两片树叶

被山风轻轻摇动

那只点水雀 一枚

翠绿的琴拨

这柔婉的和弦 使

崖畔畔上的野百合

砰然而开

还有机灵好动的松鼠

一把精致的琴弓

风停了

大山里 此起彼伏的鸟鸣

连成一片

村庄

鸟在树上欢悅的鸣叫

我在树下劳动

并在劳动中慢慢成长

有时疲倦了 心烦了

就坐在一截树墩上

看头顶上很高很蓝的天空

那些轻轻飘逸的云

很像此刻心里所想的事情

或浓或淡

总牵挂着一丝雨意

握在手中的一株青草

不经意间

已编成一枚精致的青草戒指

一只鸟

在秋天的旷野上

有一群鸟正在欢快的觅食

突然 一只飞起

接着一群起飞

于天空盘旋了一圈

其中一只鸟落下

接着一群降落

就这样反复了好多次

其实山野里一丝风也没有

只有阳光

仍那么静悄悄的

只因一只鸟的惊慌

又因一只鸟的觉醒

使一群鸟觉醒

山谷的黄昏

山谷的黄昏最先抵达

一株草的根部 然后

渐渐向上推移 一只蜜蜂

把草的顶部压弯

两粒花粉 黄黄的

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我想象着一声大叫

带来的后果

那惊落的 是满天的彩霞

蜜蜂的安睡

抑或一株草的沉思

一根手指的睡眠

一根手指的睡眠

究竟需要多久

当一个人静静思考的时候

当一个人独自悄悄走向一条河流

一根手指的睡眠

总让人想起佛和魔

睡于醒 善于恶

都在弹指一挥间

一根手指的睡眠会不会

传染 株连

那九根指头啊 会不会同其

划清界限

春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我看到水沿着树干向枝梢上走

我看到一支竹笋掀翻一块石头

我听到从不开口的牛发出求爱的呼号

我听到蛋壳里的雏鸟叽叽地把蛋壳叩破

我看到草地上翻开的笔记本的空页中

有几只蚂蚁在上面迈着诗意的步子

山坡坡上的迎春花已开过 叉八果同野樱花

也相继开了 空中飘散的是花香和草味

其实我所感知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这个春天

我去请教一位正在挖地的山民

他露出了粗壮而结实的胳膊 在这个春天

在这个春天 春的力量究竟有多大？

远方

劳作得累了 坐于一面草坡

凝视远方

由那最高的一座山遮挡住的

便是远方

目光不得不自这里折回来

像一条找不到出路的河流

远方在山的那一边

远方在一条河的下游

远方永远只在一个人的心中

酝酿着苦

藏匿着渴

涌动着盼

远方就是那找不到出路的河

蓄成的永不枯竭的湖

草坡上躺着一位播种的人

一个字也不说

躺于一面向西的草坡

凝望落日

他把想说的话

交付一粒种子

一粒种子爆芽

胜过多少无聊的话语

他把眼眸交付给太阳

看见时间开出绚丽的花朵

把双手交给大地

便触摸到丰硕的果实

他把整个的自己交付农业

他的心就抵近了神灵核

风起了 我的茅屋嘎嘎作响

它要在风中坚持

为我保一份平安

这都是我信得过的一些优秀草木

松木的檩 桦木的椽

温暖的茅草采自向南的山

大雪將临 我在屋内

燃亮油灯 把这份平安稳住

风中 雪中 茅屋

大地上一枚丰硕的果实

我——

就做了这枚果实中的核

在岁月的河谷

在岁月的河谷

我看到一群搬运石头的人

他们汗花花的脊背

我知道他们将与石头一同滚动

一一站在岁月的河岸

我竭力稳住身子

只感到一股一股的劲风

正从垭口刮来

发出的嘎嘎响声

我知道有一天

那群搬运石头的人

也会被石头搬走

而我只是其中的

一块石头

声音

一切声音

因倾听

而诞生而消逝

枪口 幽谷 嘴

被一种激情怂恿着

铁的舌 石的舌 肉的舌

我从而联想到

伤口

除了疼痛

也会发出一种声音

一一多少年后

仍活在人的记忆里

连同枪口 幽谷 嘴

大风，真名郑学良，1958年生，陕西商洛柞水县人，陕西省作协会员。以诗歌写作为主，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潮》等报刊，诗歌入选《感动中学生的100首诗歌》《2003中国年度最佳诗歌》《陕西文学六十年作品选，诗歌卷》等选本，2005年自费出版诗集《花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