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广振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贵州兴义 562400)
管窥唐前志怪小说中的妖怪形象
姜广振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贵州兴义 562400)
唐前志怪小说中有大量妖怪题材小说。在这类小说中,妖怪种类繁多,形象丰富,特征鲜明。具体表现在,它们具有妖祥预兆特性,能预知吉凶;它们善于变化,也富有人性。然而,怪魅祸害之性仍是妖怪的主要特征。此期妖怪小说亦蕴含着丰富的现实内容:首先,此期妖怪小说反映了动荡多变的政局;其次,此期妖怪小说还反映了人民的苦难和吏治的腐败,也表现了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再次,此期妖怪小说还反映了人们主体意识的觉醒。
唐前志怪小说;妖怪形象;时代蕴含
唐前尤其是汉末魏晋南北朝时期,巫、道、佛盛行,志怪小说中有大量的神仙、鬼魅、妖怪题材故事。此时亦出现了许多神仙小说集以及“释氏辅教之书”。这些小说中的妖怪种类繁多,形象各异;它们具有妖兆性,能够预知吉凶;它们善于变化,富有人性;然而,怪魅祸害之性仍是妖怪的主要特征。
一
妖怪这一概念,最早是指一种具有政治预示意义的反常性现象。董仲舒《春秋繁露》卷十三“同类相动”条亦云:
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如马鸣则马应之,牛鸣则牛应之。帝王之将同也,其美祥亦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亦先见。[1](P652)
唐前志怪小说中,具有政治预示性的妖兆类 “妖怪”故事颇多。如《搜神记》卷七“狗作人言”条:
永嘉五年,吴郡嘉兴张林家有狗,忽作人言云:“天下人俱饿死”,于是果有二胡之乱,天下饥荒焉。[2](P340)
这则故事预示了永嘉之乱所造成的民生疾苦。再如:
元康、太安之间,江、淮之域有败屩自聚于道,多者至四五十量。人或散去之,投林草中。明日视之,悉复如故。或云见猫衔而聚之。世之所说:“屩者,人之贱服,而当劳辱,下民之象也。败者,疲弊之象也。道者,地里四方所以交通,王命所由往来也。今败屩聚于道者,象下民疲病,将相聚为乱,绝四方而壅王命也。”[2](P339)(《搜神记》卷七)
元康是晋惠帝的年号,这则故事则预示了八王之乱。
“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3](P74),此时妖怪故事还记录了许多统治集团残杀名士的故事,如《搜神记》卷九“公孙渊”条,写公孙渊死前家有数怪,“一犬着冠帻绛衣上屋。欻有一儿蒸死甑中。襄平北市生肉,长围各数尺,有头目口喙,无手足而动摇”,占卜者说:“有形不成,有体无声,其国灭亡。”预示了公孙渊的灭亡。[2]P(350)
二
在唐前志怪小说中,变化也是妖怪重要的特征之一。早在我国原始时代,变化之意识便即产生,如“精卫填海”的传说(见《山海经》卷三《北次山经》),“鲧化黄熊”的传说(见《左传·召公七年》),“望帝啼鹃”的神话(见《国语·晋语九》)。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随着志怪小说的勃兴,变化便与神仙鬼怪等神秘概念更加紧密结合起来。
干宝《搜神记》卷六“妖怪”条云:
妖怪者,盖精气之依物者也。气乱于中,物变于外,形神气质,表里之用也。本于五行,通于五事,虽消息升降,化动万端,其于休咎之征,皆可得域而论矣。[2](P316)
“气乱于中,物变于外”道出了其变化的特征。再如干宝《搜神记》卷十二“变化”篇:
天有五气,万物化成。……中土多圣人,和气所交也。绝域多怪物,异气所产也。苟禀此气,必有此形;苟有此形,必生此性。……千岁之雉,入海为蜃;百年之雀,入海为蛤;千岁龟鼋,能与人语;千岁之狐,起为美女;千岁之蛇,断而复续;百年之鼠,而能相卜:数之至也。……应变而动,是为顺常;苟错其方,则为妖眚。[2](P369)
由此可见,天地万物虽然都是气化所生,但万物互化必须应变而动。“苟错其方,则为妖眚”,妖怪鬼魅的产生就是万物气化过程中“错其方”的结果。
就此时志怪小说中的妖怪形象而言,其变化主要有三种情形,即妖怪之间互变、妖怪变化为人、人变化为妖怪。
首先看妖怪之间互化的故事,《太平御览》卷二百三十九引郭璞《玄中记》:
汉桓帝时出游河上,忽见一青牛从河中出,直走荡桓帝边,人皆惊走。太尉何公时为殿中将军,有勇力,辄走逆之。牛见公往,乃反走还河。未至河,公及牛,乃以手拔牛左足,脱,以右手持斧斫牛头而杀之。此青牛是万年木精也。
这里记载了一个万年木精变青牛的故事,这属于妖怪之间互化的情形。
其次是妖怪变人的故事,这类故事数量丰富,佳作亦多。在六朝志怪小说中,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可以化为人形。其中最善于变化的几类是狐妖,犬妖,蛇妖,蛟妖等。先看狐妖故事。《太平广记》卷四四七引郭璞《玄中记》“说狐”条云:“狐五十岁,能变化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能知千里外事,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即与天通,为天狐。”六朝志怪小说中,善于变化的狐妖很多,如《搜神记》卷十八“老狸”条:“董仲舒下帷讲诵,有客来诣,舒知其非常。客又云:‘欲雨。’舒戏之曰:‘巢居知风,穴居知雨。卿非狐狸,则是鼷鼠。’客遂化为老狸。”[2](P432)本卷“胡博士”条也是写一狐妖变为书生教授诸生。[2](P430)刘义庆《幽明录》里则记录了狐妖变为女子与费升和淳于矜相恋的两则故事。
再如犬妖故事。《搜神记》卷十八“沽酒家狗”条记载了一犬妖在来季德死后变为其形,扰乱其家的故事,“孙儿妇女,以次教戒,事有条贯。鞭朴奴婢,皆得其过。饮食既绝,辞诀而去。家人大小,哀割断绝。如是数年。家益厌苦。其后饮酒过多,醉而形露,但得老狗。便共打杀。”[2](P422)同卷“白衣吏”条则记录了犬妖化为官吏的故事。[2](P422)
再如蛇妖故事。《搜神后记》卷十“女嫁蛇”条里,记载了一个蛇妖幻化魅人的故事:
晋太元中,有士人嫁女于近村者,至时,夫家遣人来迎女。女家别遣发,又令乳母送之。既至,重车累阁,拟于王侯。廊柱下,有灯火,一婢子严妆直守。后房帷帐甚美。至夜,女抱乳母涕泣,而口不得言。乳母密于帐中以手潜摸之,得一蛇,如数围柱,缠其女,从足至头。乳母惊走出外。柱下守灯婢子,悉是小蛇,灯火乃是蛇眼。[2](P486)
第三类便是人变妖怪的故事。如陶潜《搜神后记》卷一“丁令威”条,写辽东丁令威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搜神记》卷十四“人化鼋”条则写汉灵帝时,江夏黄氏之母浴盘水中,久而不起变为鼋的故事,从此黄家不敢再吃鼋肉。
三
唐前志怪小说中的妖怪颇具人情味,最能体现此特征的,是人妖恋故事。祖冲之《述异记》“董逸”条:
陈留董逸少时,有邻女梁莹,年稚色艳,逸爱慕倾魂,贻椒献宝,莹亦纳而未获果。后逸邻人郑充在逸所宿,二更中,门前有叩掌声,充卧望之,亦识莹,语逸曰:“梁莹今来。”逸惊跃出迎,把臂入舍,遂与莹寝,莹仍求去,逸揽持不置,申款达旦,逸欲留之,云:“为汝烝豚作食,”食竟去。逸起闭户施帐,莹因变形为狸,从梁上走去。(《太平御览》卷九百十二引)
这则故事叙述生动,情节奇幻。狐妖颇识人性,知道董逸爱慕邻女而求之不得,于是化身为该女子而与董逸通好。这就不仅是爱情故事了,狐妖已具慈悲心肠。
再如《幽明录》“淳于矜”条:
晋太元中,瓦官寺佛图前淳于矜,年少洁白。送客至石头城南,逢一女子,美姿容。矜悦之,因访问。二情既和,将入城北角,共尽欣好,便各分别。期更克集,便欲结为伉俪。女曰:“得婿如君,死何恨?我兄弟多,父母并在,当问我父母。”矜便令女婢问其父母,父母亦悬许之。女因敕婢取银百斤,绢百匹,助矜成婚。经久,养两儿,当作秘书监;明日,驺卒来召,车马导从,前后部鼓吹。经少日,有猎者过,觅矜,将数十狗,径突入,咋妇及儿,并成狸。绢帛金银,并是草及死人骨蛇魅等。[2](P715)
此文中,狐妖不仅容貌俊美,家境豪阔,而且颇识礼节,讲究父母之命,并且育儿有方,可惜最后为狗所杀,令人扼腕叹息。
再如《搜神记》卷十八“阿紫”条,写汉末建安间,陈羡为西海都尉,其部曲王灵孝无故逃去,羡欲杀之。这篇文章中,王灵孝为狐妖所魅,外形居然也像狐狸。而且不怕猎犬。其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2](P419)
四
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许多妖怪已经呈现出一种很明显的人性,但是,就其本性而言,怪魅祸害之性仍为其主要特性。如上文所引《搜神记》卷十八“阿紫”条,便是狐妖魅人的故事。不过,此时志怪小说中更多的则是妖怪害人的故事,如《搜神记》卷十八“吴兴老狸”条:
晋时,吴兴一人有二男,田中作时,尝见父来骂詈,赶打之。童以告母。母问其父,父大惊,知是鬼魅,便令儿斫之。鬼便寂不复往。父忧,恐儿为鬼所困,便自往看。儿谓是鬼,便杀而埋之。鬼便遂归,作其父形,且语其家,二儿已杀妖矣。儿暮归,共相庆贸,积年不觉。后有一法师过其家,语二儿云:“君尊侯有大邪气。”儿以白父,父大怒。儿出以语师,令速去。师遂作声入,父即成大老狸,入床下,遂擒杀之。向所杀者,乃真父也。[2](P418)
真相发觉之后,家人改殡治服。而由于误杀其父,此人的两个儿子一个自杀,一个懊恼至死。妖怪害人,一至于斯。
不过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的妖怪总的来说道行不深,很容易被降服,如《搜神记》卷十八“王周南”条:
魏齐王芳正始中,中山王周南为襄邑长。忽有鼠从穴出,在厅事上语曰:“王周南!尔以某月某日当死。”周南急往,不应。鼠还穴。后至期复出,更冠帻皂衣而语曰:“周南!尔日中当死。”亦不应。鼠复入穴。须臾复出,出复入,转行数语如前。日适中。鼠复曰:“周南,尔不应,我复何道。”言讫,颠蹶而死,即失衣冠所在。[2](P423)
王周南不应鼠语,鼠怪便无可奈何,竟至身死,其道行之浅,实不值一哂。
五
唐前妖怪小说蕴含着丰富的现实内容。由于它是在当时社会的土壤中生长发展起来的,又多从现实取材,因而具有非常浓厚的时代感和现实感。
首先,此期妖怪小说反映了动荡多变的政局。尤其魏晋南北朝妖怪小说,正是汉末魏晋时代社会动乱的真实写照。这一切在本文第一部分论及的“妖怪之妖祥预兆特征”中有明显表现。
其次,此期妖怪小说还反映了人民的苦难和吏治的腐败,也表现了人民群众的反抗斗争。正因政治动荡多变,所以民生凋敝,人民苦难深重。如《搜神记》卷十九“李寄”条。此文写东越闽中一岭西北有大蛇,“或与人梦,或下谕巫祝,欲得啖童女年十二三者”,百姓深为所苦,以至于每年八月,地方上必须送一童女与蛇妖享用。在寻找童女无着的情况下,李寄毛遂自荐,“至八月朝,便诣庙中坐,怀剑将犬,先将数石米糍,用蜜麨灌之,以置穴口。蛇便出,头大如囷,目如二尺镜。闻瓷香气,先啖食之。寄便放犬,犬就啮咋,寄从后斫得数创。疮痛急,蛇因踊出,至庭而死。寄入视穴,得其九女髑髅,悉举出,咤言曰:‘汝曹怯弱,为蛇所食,甚可哀愍。’”此文用蛇妖的狠毒来衬托李寄的勇敢果决,表现了劳动人民的反抗精神。[2](P425)
再次,此期妖怪小说还反映了士人主体意识的觉醒。汉末魏晋时代是士人“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4](P177)(宗白华语)。在这种风气影响下,这时期的人们重情,追求个性自由。这些反映在妖怪小说中便是妖怪人性化以及大量人妖之恋故事的出现。
[1]钟肇鹏.春秋繁露校释[M].济南:山东友谊出版社, 1994.
[2]王根林,等校点.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3]房玄龄,等.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宗白华.美学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I206.2
A
2095-0438(2017)11-0052-03
2017-05-12
姜广振(1972-),男,江苏沛县人,兴义民族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研究方向: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
[责任编辑 王占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