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边,别墅洋房比美;北边,高楼大厦斗艳;东边,电视塔摩天轮赛高;西边,城中村摇身成了CBD。
就在这抓把土能捏出金汁的地段,懒洋洋地躺着一个鱼塘,用扑面的闲雅气息,撩拨着路过的人。
谁也不知道城市规划部门怎么没把这块碍眼的膏药给揭了,也猜不透鱼塘的主人什么来头。
反正来头肯定不小!蹲在鱼塘边倒腾鱼饵的老孬说。
老孬来头也不小,是远近闻名的“虫饵捕手”,任它虫子会飞天遁地七十二般变化,也躲不过他的火眼金睛。用时下流行的话说,这可是民间达人呀!电视台闻迅来时,老孬正光着膀子倒腾虫饵,临急跟周围的人借了件西装披上,半身西服半身裤衩地接受了采访。鱼塘边原本专心致志钓鱼的人憋不住笑了,鱼竿一颤一抖跳起了骑马舞。尽管如此,垂钓者还是一个个满载而归——谁让那虫饵那么好哇。
鱼儿都是识货的主,老孬这虫饵矜贵着呢,都是他深山里扒拉来的。城市周边田地越来越少,就算有,虫子也早被农药灭了个干干净净。老孬越找越远,终于来到了我家这个闭塞的寨子,我也因此有幸认识了老孬。
“有幸”二字绝不是客套语,要不是老孬给我看手机里的照片,我还以为我坐八个小时牛车去的县城就叫城市了呢。他要虫,我要钱,一拍即合。我成了他的小跟班,背着竹篓满寨子逮虫子。
这个自称是“虫饵捕手”的人确实有两下子。结满豆角的苦豆秧满眼皆绿,他愣是一眼就能把淺绿色的苦豆虫分辨出来。隔年的鸡鸭牛粪堆苍蝇萦绕,他一手捏着鼻子,一手就能把白色的牛粪虫挖出来。最牛的是我屋后的那块洼地,我都不知道里边有虫子,他却胸有成竹地找来两根钢筋棍儿,插进土里,上部交叉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不一会儿,蝼蛄虫就纷纷钻出来了。
我跟在他屁股后边,帮着扒土、递工具,把逮到的每一条虫子小心翼翼地放进篓子里。
每聊起那个鱼塘,他就满脸憧憬。他说这年头城市绷得像个气球,压力大得随时会爆,幸好还有个鱼塘能偶尔放点气。
我的注意力不在鱼塘上。
孬老板,他们钓到的鱼价钱怎么算?我问。
拿走就是,老孬摆摆手,鱼塘又不是我的。
不收钱?那你光卖这鱼饵,路费都不够吧?
谁说的?我这鱼饵贵着呢,一条十块!
十块!我瞪大了眼。
可不,那地段,住的都是高级金领,忙得没日没夜的,楼下就能钓鱼多省事啊,谁在乎这点钱?
我狠狠抽了一下自己脸,没出息!老孬给我逮一条虫子一块钱的酬劳,我都兴奋得没睡着觉!我讨好地献计:到处逮虫子多慢啊,要不咱自己养虫子,发财了啊。
老孬不悦,养殖的,我还用到你这里来?
不都是虫子嘛,有啥不同?我小声嘀咕。
当然不同!老孬忽然激动起来,这吃饲料的田鸡,跟地里逮的能一样?这试管里长出的娃,跟自个儿肚子里生的娃,能一样?
我还是不服气,鱼又不懂。
老孬狠狠瞪了我一眼,你傻,鱼可不傻。
我不吭声了,心里打定注意,等老孬一走我就养虫子去。
很快,一竹篾筐的红虫成了两筐,两筐又成了四筐……我欣喜地数了又数,一条一块钱,这几筐可就上万哪!
一周过去了,老孬并没有来。一个月过去了,老孬还是没来。我焦急地抻长脖子盼着,手头的红虫是死了一批,又繁殖一批,再死一批,再繁殖。终于,在第八代红虫出世时,老孬来了,没有背大篓子,也没有带工具箱,反而拖了一个大大的旅行箱。
这儿空气好,我来住几天。老孬说。
不收虫子了?我惊讶地问。
不收了,不钓鱼了。他说。
咋就不钓了哇?我问。
老孬犹豫了一下,缓缓地说:鱼塘里不知啥时候溜进了两条红色鲤鱼,老漂亮了,不舍得钓。
我不信,他肯定是知道我这虫是养的,故意这么说呢。哼,不要拉倒,我自己拿到鱼塘边卖,怎么都比卖给他才一块钱强。
说走就走,想办法从老孬嘴里套出城市名后,我背上大篓子就出发。先坐牛车到县城转汽车,再转火车,我终于来到老孬那个繁华璀璨的大城市,别墅洋房,高楼大厦。电视塔摩天轮,还有那叫啥D的,璀璨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在最繁华的地段来回逛,反复找,就是没找着那个城市中央的鱼塘。
我问路边穿制服的哥们,他手中的棍子一挥,去去去,这可是城市,哪来的鱼塘!
红虫已死掉大半,我口袋瘪瘪,只好到处找工做。搬水泥、背砖块、送水、维修水管,一天24小时有18个小时都在想法子挣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忘了自己当初为啥来这城里。
有一天,我到附近给人装水管,无意中瞅见精雕细琢的园景中,突兀地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大瓦缸。更古怪的是,竟有人拿着钓鱼竿在钓鱼!我走近些,再近些,那人可不就是老孬?
他看见我,慌慌张张收起了线。我惊呆了,那线上根本没有钩!
缸里,两条红锦鲤机械地绕着大瓦缸兜圈子,没头没脑的样子,就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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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