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燕红
“我差不多是只废猫了”“相信自己,你是最胖的”“心痛到上吊”……如今的年轻人圈子流行着一些看上去有点消极、有点悲伤、有点绝望,但是又有着莫名其妙的迷人气质的事物。比如:爆款网红丧茶、致郁系“美男子”马男波杰克、神曲《感觉身体被掏空》、“葛优躺”懒猫瘫咸鱼瘫……曾经风光无限的“小确幸”退场,取而代之的是“小确丧”,也就是风靡年轻人的“丧文化”。
“丧文化”的出现早有苗头,曾经叱咤风云的网络词汇“屌丝”,便含有自贬的性质,可以算是年轻社会个体的底层化表征。从“屌丝”到“马男波杰克”,变的是形式,不变的是个人与社会整体之间的力量对比带来的个体无力感的增强,群体亚文化以这样的形式出现在虚拟世界中,是偶然中的必然。
简单地说,“丧文化”是一种流行文化,也是一种状态集成,可以由带有颓废、绝望、悲观等情绪和色彩的语言、文字或图画组成。表面上看,它似乎是指年轻人在现实生活中,失去目标和希望,陷入颓废和绝望的泥沼而难以自拔地活着,他们丧失心智、漫无目的、蹒跚而行。
实际上,它只是一个面具。
“丧文化”惯用的表达技巧是“脑筋急转弯”似的颠覆转折、夸大痛点、制造场景转换,然后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丧文化”之所以能在年轻人中火速传播,正是在于让他们沉溺于负面情绪的同时,又对这样机制幽默的自嘲产生好感。所以,“丧文化”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不是洪水猛兽。有人将享受“丧文化”的年轻人比作垮掉的一代、不求上进的一代、苟延残喘的一代、被现实锤在地上却选择躺下来的一代,其实这是欠妥的。
我们可以看到,那些“喊丧”的年轻人,依然在卖力地学习和工作,依然在用心地经营生活,虽然挣扎于眼前的苟且,但永远心怀诗与远方。“喊丧”不过是他们情绪宣泄的手段而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句“我很丧”,不仅能降低自我和别人的过高预期,还是对抗焦虑的有效武器。每天叫嚷着“不想上学”“不想上班”的年轻人,并不是真想“躺一辈子”,而是“口是心非”。他们清楚地知道,“有时候我们用心想要表达和展现给别人的东西,未必能被别人理解、需要、接受”,于是开始隐藏内心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开始变得假不正经。他们敢于不为世俗意义的成功所累,直面惨淡的人生,“丧”的心态,其实是年轻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而“丧文化”流行的背后,不是道德的沦丧,不是人性的扭曲;它是现实背景、文化思潮、心理动因、媒介传播等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
比起刚从温饱阶段跨越过来的70后、稍稍尝到“改革开放”甜头的80后,90后堪称“在糖水里泡大的一代”。00后更甚,他们没有经历过战争与贫穷,没有“忆苦思甜”的可能性。但同时,在中国社会和经济的发展都进入新阶段的当下,年轻人所面临的——老生常谈的房价压力、城市生活环境进一步恶化、大学扩招带来的学历贬值、独生子女在赡养父母的同时又迎来了二胎时代、刚走上社会就收到延迟退休的消息……如此种种,虽不是每一个年轻人都要面临的问题,但它通过各种媒介形式,潜移默化地在他们中传递,最终以“丧文化”这样一种充满无力感的表达呈现出来。
除却现实物质条件不同,90后、00后与前辈们所使用的媒介情况也不同,他们被称之为“网生代”,网络气质是他们身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这样一个互联网发展得相当充分的时代,他们不再迷信权威,而是有了更强的主体意识、权利意识和平等意识,自媒体发声的便利为他们带来了多元价值表达的可能性。
在这样的媒介环境之下,“承认自己不行”不再那么难以启齿,比起强迫自己敬业或者友善,他们更加敢于直视自己的脆弱与无奈,自我认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们希望塑造出作为独立个体的新人类形象。是的,“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不必有任何扮演和矫饰成分。这也就不难理解他们在互联网上的特立独行了。
另一方面,也是极其重要的——“自嘲表达”这一自我保护的心里机制是造成“丧文化”风行的重要原因。
自嘲,是指通过幽默的语言或者行为,嘲弄自己的优点或者缺点,以达到交际的目的,这是一种语言策略,也是一种非常有效的交际手段。但由于种种原因,现实生活中的“我”和理想中的“我”之间往往存在差距,当自身无法满足自我期待时,作为社会关系网中的个体必然会产生焦虑,而自嘲,就是有效防御焦虑的手段之一——为了避免他人嘲笑,主体率先对自身展开“攻击”,这也是“自黑”行之有效的原因所在。主体通过这样表层的自我否定,似乎可以起到“堵住悠悠众口”的效果,减轻或免受他人攻击,以避免可能带来的更大的痛苦。
“我都已經承认我是一只废猫了,你还能如何对我指手画脚呢?”丧文化不是自我放逐 ,而是“就让我丧五分钟,再自习两小时”的笃定与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