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倪良端
朱德与孙炳文
文/倪良端
1922年9月,朱德(右)和孙炳文在德国柏林的合影
1915年12月12日,袁世凯复辟帝制。蔡锷组成护国军讨伐袁世凯。年仅29岁的朱德被任命为护国军第三梯团第六支队支队长。他率部攻打北洋军,攻占了泸州,立下战功,升为少将旅长。但在那个军阀纷争不息的动荡岁月里,有着强烈的民主、共和意识的朱德,感到极度的无奈。正当朱德感到苦闷、徘徊之时,一个对他一生影响深远的人物——孙炳文出现了!
孙炳文,1885年出生于四川省南溪县。自幼苦读,后考入京师大学堂文科预科班,思想进步。他参加革命后,因谋刺摄政王事泄露,遭袁世凯通缉,被迫潜回南溪以教书为业。
1917年春,孙炳文在胞兄孙炳章的促成下,往泸州会晤朱德。他们一见如故,倾心而谈。朱德豁达朴实、谦逊谨慎的作风深深吸引着孙炳文。孙炳文豪爽侠义,正直无私的品德也给朱德留下了深刻印象。孙炳文剖析时政,抨击军阀混战,痛斥民不聊生之现实,详细介绍当今兴起的新思想、新文化……颇富见地的一席谈话,使朱德茅塞顿开,相见恨晚。
数月后,孙炳文来到靖国军旅部拜访朱德。孙炳文郑重告诉朱德:投笔从戎,协助朱德干一番事业。朱德即聘孙炳文为旅部咨议,协理军政事务。从此两人朝夕相处患难与共,结为挚友。
孙炳文任朱德旅部咨议后,帮助朱德建军建政,兴利除弊,使朱德及所部深受川南人民的拥戴,进一步巩固了朱德名将的地位。
朱德率部驻守泸州期间,部属陈平辉将堂妹陈玉珍介绍给丧偶的朱德,同来南溪会面。朱德与陈玉珍结婚后,南溪成了朱德的第二故乡。在简朴、新颖的家庭中布置了一间精致、典雅的书房,朱德与孙炳文常在这里倾心交谈,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这期间,朱德阅读了孙炳文推荐给他的《新潮》、《新青年》、《向导》、《每周评论》等刊物,还研读了陈独秀、李大钊、达尔文、卢梭的书籍。此时的朱德思想活跃,心情舒畅,决心为国家、为民族干出一番事业。
“五四”运动爆发,马克思主义和俄国十月革命的号角唤醒了身处川南军营的朱德。他认识到用老的军事斗争的办法不能达到革命的目的,有必要学习俄国的新式革命理论和革命方法来从头进行革命。孙炳文也一再表示,愿意去北京追随“五四”运动的领袖。朱德提出,在走上其他道路之前,应先研究外国的政治思想和制度,看看外国怎样维护他们的独立。在此思想指导下,朱德和孙炳文决定出国寻求新的革命道路和方法。1921年初,他们约定:“孙炳文先去北京,朱德则待打倒唐继尧后即离开军队去和孙炳文会合。”于是,春节后孙炳文偕妻子任锐和女儿去北京,作出国学习、考察的准备。
1922年7月初的一天,朱德在北京火车站下车,雇人力车直奔宣武门外方胡斋胡同找到孙炳文。两人见面,格外高兴,孙炳文对朱德如约而至尤为钦敬。住下来后,他们详细倾诉了分别一年多来各自的遭遇。
几天后,孙炳文陪朱德北上游览、考察。途中,孙炳文介绍风起云涌的中国工人运动,说他的朋友李大钊去年参与组织了新党——中国共产党,纲领是反对帝国主义列强、反对封建军阀、解放劳苦大众、建立无产阶级专政。朱德很感兴趣地说:“这是个好党,我在上海时有所闻。一定要找到,我也想加入。你能介绍我和李大钊见面吗?”孙炳文说:“很不巧,李大钊去南方了。据说共产党的领导人陈独秀在上海,此人我认识,我们去找他!”
8月中旬,朱德与孙炳文顶着骄阳来到上海,在闸北见到中国共产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委员长陈独秀。孙炳文向陈独秀介绍朱德后,朱德坦诚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殷切地向陈独秀提出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陈独秀侧着头听完朱德的陈述后,两眼直盯着朱德上下打量一番,若有所思地说:“不客气地说,像你这样身份的人,还需要长时间的学习和真诚的申请,再经过长期的锻炼和考验,共产党才会接受。所以,我奉劝你不要加人共产党,还是回到旧军队里去……”陈独秀一席话,犹如一瓢冷水泼在朱德头上。朱德和孙炳文带着满腹委屈和失望,默默地走出陈独秀的小屋。
9月初,朱德与孙炳文登上法国邮轮“阿尔及尔”号,离开上海。10月中旬船抵马赛的当天,他们乘车去了巴黎。
在巴黎期间,朱德与孙炳文寄住在一位中国商人家里。十分眷念故土的主人有空就请孙炳文、朱德介绍祖国发生的事情,他也热情地讲述巴黎的情况。一天,他说:“听说有一个中国留法学生团体是共产党,在宣传鼓动革命。”朱德急忙追问:“这个团体在哪里?”商人不知道,只说:“明天,我带你们去认识我的一位朋友,他知道,会告诉你们的。”
朱德与孙炳文在这位热心商人的带领下,来到那位朋友家里。弄清了最近成立的中国留法学生团体,名称叫旅欧中国少年共产党,负责人之一是周恩来。不巧,他已去德国柏林。那个朋友把周恩来在柏林的地址,告诉了他们。这意外的消息,点燃了朱德、孙炳文找党的希望之火。他们决定去柏林,找周恩来。
朱德与孙炳文循着街道,瞅着门牌,谨慎地核实号数,轻轻叩响房门。开启房门的是位面目清秀的年轻人,彬彬有礼地站在他们面前。朱德问:“我们刚从中国来,有一位名叫周恩来的先生,在这里吗?我们要见见他,请通报通报,行吗?”那位年轻人没有回答来者的提问,热情地让他们进到房间,倒来两杯开水递到他们手上,又端来两盆热水,说:“擦擦汗!”待朱德与孙炳文洗过脸,落座后,他笑容满面地注视着他们说:“我就是周恩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朱德吃了一惊,自我介绍:“我,姓朱名德,字玉阶。”又指指孙炳文,说:“他,姓孙名炳文,字睿明,我俩是同乡、同志。”
一阵寒喧后,朱德与孙炳文结识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之一、年仅24岁的周恩来,一切疑虑烟消云散了。在热情、友好和无拘无束的气氛中,朱德用他那浓重的川北口音,一字一句地叙述他走过的道路和追求革命的经历……朱德表示:“我决心争取加入中国共产党,不再回到旧的生活里去。我一定努力学习和工作,党派我做什么都行。”孙炳文也详细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与追求,提出加入中共组织的要求。
周恩来、朱德、孙炳文就国内形势、各种思潮流派以及对共产主义的认识、中国革命的方法、道路、前途等畅谈见解,十分投机、融洽,在许多理论和实践问题上达成共识。周恩来表示:“我愿意介绍你们加入中国共产党,在你们的入党申请未得到国内党组织批准以前,可以接收你们为候补党员。”朱德和孙炳文上前握住周恩来的手,眼中闪动着激动的泪花,许久才说:“恩来,同志!”
1922年11月,经周恩来、张申府介绍,国内党组织批准朱德、孙炳文加入中国共产党。周恩来把喜讯告诉朱德、孙炳文时,特别叮嘱:“你们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事,一定要严格保密,不能张扬。这是革命斗争的需要,对外不要公开共产党员身份。因为像你们这样有社会背景的人,便于团结更多的人。”朱德与孙炳文牢记周恩来代表党组织的嘱咐与要求,仍以中国国民党党员身份在中国留德学生中开展工作。
临近“不惑”之年的朱德和孙炳文,德语基础较差,语言障碍是他们的最大困难,既不能与当地人交谈,又不能阅读德文书报。困难,没有吓倒他们。在柏林,他们比常人付出了加倍的努力,终于克服了语言文字关。
1923年5月,朱德同孙炳文迁来哥廷根。中共旅德支部哥廷根小组每周召开会议,成员有孙炳文、房师亮、高语罕、郑太朴、邢西萍、刘鼎等,朱德是主持人。他们把《共产党宣言》、《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唯物史观》、《共产主义ABC》等作为必读课本。还组织学习《向导》、《国际通讯》等杂志上刊载的有关世界与中国革命的文章,共同探讨世界和中国革命问题。
是年秋,孙炳文同张申府等绕道莫斯科回国。1924年2月,朱德在哥廷根盖奥尔格·奥古斯特大学注册,就读哲学系专修社会学专业。在中国留学生中朱德的年龄最大,阅历最丰富;他待人诚恳,学习刻苦,深受同学们钦佩、敬重。不久,他被选为哥廷根中国留学生学生会负责人,按中共指示,工作重点是团结中国留学生,对他们进行爱国主义、共产主义教育。
1924年春,孙炳文再次赴德完成改组国民党旅德支部后,来到哥廷根会见朱德。挚友重逢,格外亲热。孙炳文向朱德传达了中共三大和国民党一大会议精神,带来了两会的主要文件。朱德兴奋不已,说:“两年前我们在上海会见孙中山先生时,他谈到在酝酿新政策。还未到两年,这新政策果然就出来了。我赞成党的国共合作政策,赞成国民党一大的宣言。推进国民革命,任重而道远啊!”他充满信心地说:“咱们一起把国民党支部的工作抓起来,给它来个脱胎换骨的改造。”
不久,朱德被选为由孙炳文主持改组后的中国国民党驻德支部执行委员。他的中国共产党党员身份没有公开,中共旅德支部仍派他在国民党驻德支部工作。他不摆资历,不拿架子,十分默契地支持配合孙炳文的工作;支持和配合时任国民党驻德支部书记、南溪县籍青年刘鼎的工作。在朱德、孙炳文等协助下,刘鼎执行国共合作统一战线政策,争取了留德学生中的中间派和右派中的一部分人加入国民党。教育他们向左转,加强了中国留学生国民党左派的力量。
“五卅”惨案的消息传到柏林,中国留德学生群情激愤,中共旅欧支部立即发动留学生组织声援活动。朱德以他主持创办、与孙炳文共同担任主笔和编辑工作的《明星》报为阵地,通宵达旦编印了介绍“五卅”惨案、揭露英日帝国主义者屠杀中国人民的滔天罪行的《明星》专号,迅速散发到留学生、华侨、德国工人和革命群众中。朱德和孙炳文等组织中国留学生上街游行、发表演说、散发传单,声援国内的“五卅”运动。
1925年6月19日,德共在柏林市立陶乐珊中学广场组织演讲会,声援中国等国人民的革命斗争。朱德与孙炳文带领在柏林的部分中国留学生应邀参加集会,大会结束时大批德警突然冲入会场,逮捕了朱德、孙炳文、刘鼎等20多人,将他们关进亚历山大广场旁的监狱里。3天后,柏林当局和法院没有任何解释,悄悄地把朱德、孙炳文、刘鼎等释放了。
不久,中共组织派朱德到苏联学习。孙炳文于1925年8月离开柏林,转道莫斯科回国。后,孙炳文接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等人电邀赴广州,就任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上校秘书。第二年6月,调任总政治部秘书长,住中共广东区委军委办公处,与周恩来、郭沫若、邓演达等相邻,工作交往十分密切。国民革命军挥师北上,邓演达随军出征,孙炳文升任总政治部后方留守处少将主任,负责筹备经费、器械、药品和补充战斗人员、训练骨干等工作。虽然任务繁杂而艰巨,但是孙炳文工作深入,廉洁奉公,严明法纪,身体力行。1927年4月,孙炳文接邓演达电令,赴武汉就军事委员会总务兼军事厅厅长任。其时,粤汉铁路中断,孙炳文于13日率总政治部工作人员及家眷10余人,由香港搭法国邮轮赴上海。此时的孙炳文尚不知道蒋介石在上海发动了反革命政变。那天,孙炳文在甲板上散步,与褚民谊狭路相逢。褚民谊为邀功请赏,借法轮电台把孙炳文行踪密告蒋介石。
16日,船抵上海,一群法国巡捕冲上船,孙炳文和14岁的长子孙宁世、副官张斗南被捕。孙炳文等被引渡到龙华淞沪警备司令部看守所,脚镣手铐加身。警备司令杨虎秉承主子“力主劝降”的旨意,威逼利诱,耍尽花招。孙炳文不为所动,怒目逼视,严词痛斥蒋介石及其帮凶走狗危害革命、屠杀人民的罪恶行径。孙炳文坚定、自豪地宣称:“我是共产党员,要杀就杀!”反动派无计可施,于4月20日凌晨将孙炳文押赴龙华密林深处……
时年42岁的孙炳文被蒋介石国民党当局杀害了,《民国日报》用醒目的标题报道了这一沉痛的消息。朱德闻此噩耗,放声痛哭,悲愤至极。孙炳文遇害后,周恩来、邓颖超一直关心着烈士全家,对遗孤视同己出。
1945年,中共七大召开前夕,朱德审读了孙炳文妻子任锐的来信和撰写的《孙炳文同志的简史》后,欣然提笔复信任锐。信中说:“炳文同志传,你写得很好,最亲切……在烈士传中我必从侧面再写,以光其模范。”为悼念亲爱的战友,朱德又为孙炳文写下赞语,高度评价其战斗的一生。赞语曰:“炳文同志革命意志坚强,以民族民主革命的锐志而走到无产阶级的战士,是一贯革命精神。一生学而不厌,诲人不倦,深通历史及文学、哲学,最后在德国留学时,研究马列主义最有成果,并影响一批前进青年加入革命。平日生活最能刻苦自励,凡接近者均受其模范激励而有所振作。对敌人疾恶如仇,有灭此朝食之慨;对同志是爱护备至、情同手足之感。”字里行间浸透了朱德对孙炳文的怀念、崇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