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一点颜色

黄福芳

狭窄的工作室内，七十高龄的仇庆年老人坐在椅子上，像磨豆浆一样，耐心地推着石杵。石臼里的矿料，在他的动作下，越来越细，越来越稠。仇庆年就这样耐心地磨啊磨，他的双眸专注地盯着石臼里的颜料，他的嘴角含笑，仿佛在宣示：我要做最好的颜色！

1964年，仇庆年二十岁，他到“姜思序堂”当了一名学徒工，学习颜料的制作。活儿又苦又累，和仇庆年一起进入“姜思序堂”的学徒工们在做了一段时间之后都辞职了，仇庆年也有过离开的念头，但每次他有这个打算的时候，对画画的热爱又让他有些不舍。而且，年迈的师傅时常感叹，再没有人愿意学做天然颜料了。师傅眼里的失落也让仇庆年于心不忍，他明白，如果他不坚持学下去，这门古老的手艺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这让仇庆年觉得自己肩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无论如何也不能舍下这份手艺。

从最基本的打磨开始学习。坚硬的矿石先用榔头敲碎，然后在石臼里用石杵反复研磨，矿石和石臼、石杵碰撞的声音刺耳，打磨过程中还得时时注意着把杂质和颜色不纯的部分挑拣出来。要使坚硬无比的矿石最终变成细腻温润的颜料，除了反复研磨没有捷径。这一过程通常需要20多天，不仅需要丰富的经验，还十分考验人的耐心、定力。这一步是整个制造颜料过程中最重要的一步，挺过去，就能见到最好的颜料，挺不过去，就浪费了矿石。研磨的工作太枯燥了，仇庆年在这过程中总会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不干了！但还好，仅仅是一闪而过。每一次，师傅都会及时提醒他：清清白白，不浮躁，才能做出好颜料。这让仇庆年觉得羞愧，也让他及时断了不该有的想法。

矿石经过研磨后，还要经过熔炼、沉淀、煮煎、烘焙、冷却、干燥成型、称量、包装等多道工序才能被制成颜料。整个过程中的大部分工序得依靠手工操作，依靠制作者丰富的经验和精湛的技艺。凭着不懈的努力，仇庆年很快上手。对他而言，最难的是制作“泥金”，必须要一气呵成，甚至连厕所都不能上。而且还要把指甲剪光，四五个小时连续不断地对印泥进行捶打，把金粒磨成金箔，薄到能在空气中飘起来，然后再用手掌一下下地来回磨。“磨金”三天，再用两周时间进行沉淀、去粗、“割脚”（沉淀），这样做出来的泥金，才能足够细腻。包装也很讲究，因为不能有污染，甚至不能开口说话，怕把口水溅进去。

学习的过程中，仇庆年每一步都不敢掉以轻心，他年轻、好学，勤问勤动手，老师傅也乐意手把手地教他。在老师傅的悉心传授下，仇庆年不但很快掌握了传统颜料制作的一整套技艺，而且积累了一些经验。在此基础上，他试制出软管装的国画颜料，以方便携带。為解决花青颜料无法承受工业宣纸上残留的漂白剂腐蚀的难题，他到处寻找合适的材料，经过数百次的研究试验，研制出了“霜青”。

50多年，仇庆年用时间打磨出了最好的颜料。中央美院、苏州工艺美院、复旦大学等都曾邀请他去讲天然颜料的制作，故宫博物馆修复古画，用的是他亲手做的颜料，甚至连大英博物馆也千里迢迢派人来取经。面对赞美与荣耀，仇庆年看得很淡，他说，清清白白，耐心打磨，才能给世人最好的颜料。

（编辑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