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坦
德国哲学家瓦尔特·本雅明在其遗作《论历史的概念(又作:历史哲学论纲)》中曾经描述过这样一台奇妙的“自动博弈装置”:身披土耳其盛装的木偶却能跟人下象棋,并且棋力相当深厚,几乎每一步都能做到滴水不漏,然而实际上却只是一位侏儒象棋高手躲在当中操纵着木偶在台面上展开的博弈。
本雅明所记述的这段事迹在历史当中是有据可循的——在18-19世纪活跃于哈布斯堡宫廷的奥地利发明家沃尔夫·冯·肯佩伦便是这个骗局的始作俑者,由于整个设计是如此的天衣无缝乃至诸如拿破仑和富兰克林这样当年的时代英豪都未能察觉端倪,一度误以为受造于人的机械装置当时已经在智慧层面企及了令人咋舌的高度,直至骗局被戳穿,传奇被尘封成了一段往事。
两百多年过去了,“人机博弈”这个古老命题却在20-21世纪之交的这些年迎来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转变:继1997年IBM的电脑“深蓝”首胜国际象棋冠军俄罗斯人加里·卡斯帕罗夫之后,由谷歌开发的AlphaGo程序从去年到今年在围棋界一路分别横扫李世石和柯洁两位世界顶级围棋选手,实现了人工智能从故弄玄虚到以镒称铢的全面跨越。面对机器咄咄逼人的挑战,人类生命智慧的固有地位看似已经岌岌可危——这个话题再次引发了全球媒体的热切关注。
机器人的表情
实际上,即便撇开AlphaGo的影响不谈,跟人工智能相关的话题仍能稳居大众社交舆论排行的显著位置,原因很简单:由全球顶尖技术公司开发设计的一系列智能产品依托互联网经济的优势早就已经渗透到人类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从智能手机到自动驾驶,从机器宠物到虚拟现实体验——人类历史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临着一次被“智慧他者”重新塑造的局面。面对这样一个正在全面迫近降临的超级现实,在战后出生的整整三代习惯于借着银幕与荧屏之光探索真理的现代人竟然显得笃定泰山——千真万确,电影演过,电视里也演过,不下几十遍!不是人类最终会倒霉就是人类最终要走运,或者仅仅作为小概率事件,那些迪士尼风格的可爱机器人要么乖乖给人类治病要么就自己跑去外太空谈起了恋爱……
總而言之,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而当下人们只关心Siri(苹果手机智能助手)是否能在附近商圈推荐出一家今晚下班后可以跟同事小酌两杯的酒家,而Siri——倘若你保持默认设置的话——不论搜索结果如何,它的态度始终冷得像是一根在冰箱里放了一个星期的黄瓜。
有关Siri表情的假设其实并没有多少备选余地,毕竟对于现阶段一个寄存于手机终端设备的智能助手而言,话语层面的语言丰富性远比肢体语言的呈现方式来得更为重要。然而包含面部表情在内的肢体语言恰恰是构成人类社会交流的一种重要手段,甚至不仅限于人类自身,某些灵长类动物同样拥有一套成熟的肢体语言交流系统。在影片《猩球崛起》系列当中,借由人类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试验药物而智商突飞猛进的猩猩“恺撒”在尝试沟通的时候,主要使用的就是这种肢体语言——尽管“恺撒”的智力是在人工药物刺激作用下被激发出来的,然而诸如猩猩这样的灵长类动物原本便拥有一定程度的智慧,因此即便在科幻层面也并非全然是被人类“创造”出来,并不属于严格意义上真正的“人工智能”范畴。
在1991年的电影《终结者2:审判日》中,被激活学习功能的T-800型机器人终结者与少年救世主康纳驾车同行,为了让这个钢筋铁骨的大块头融入人类群体而不那么显眼,康纳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教机器人微笑,就这样,由影星施瓦辛格所扮演的终结者带着一个龇牙咧嘴近乎痉挛的僵硬微笑被载入了有关人工智能的表情记忆序列。人工智能的表情问题之所以重要,其根本原因在于:就以运算能力作为核心功能的人工智能自身而言,“表情”根本不具备哪怕一丁点儿的必要性而全然是一种冗余;然而它对于人类世界的社交活动却又如此必不可少,因此“习得表情”在人机交互领域成了必须被攻克的一道难题——就这一点而言,“表情”恰恰成了区别人类生命与人工智能的一道依稀可辨的分界线。中国人常说的“察言观色”讲的其实就是对表情符号意义的分析与解读能力,而倘若某人懂得察言观色的话,我们又往往将这种人表述为“会做人”——言下之意,对表情的阅读能力恰恰成了人性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仅仅这种能力的缺失就人类心理层面而言便已经构成了某种缺陷——“泛自闭症障碍症候群”:对于这种心理疾病的患者,不少接触过的人群将他们描述为“像是机器人”。
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区别
关于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区别,20世纪计算机科学之父阿兰·图灵(Alan Turing)曾经提出过一个著名的测试:假如计算机能够在5分钟内回答由人类测试者提出的一系列问题,并且这些回答的内容当中有30%乃至以上的比例能够诱使人类测试者作出误判将计算机选手当作人类的话,那么这台计算机便可以被认为“具备了人类智能的水准”。
在图灵去世60周年的2014年,名为“尤金·古思特曼”的聊天程序成功实现了历史上首个通过图灵测试的人工智能。尽管图灵设置的界限已经被突破,然而人类知识界却从未放松对这条边界的监控——在20世纪80年代,美国哲学家约翰·西尔勒(John Searle)提出了一个名为“中文房间”的思维试验。
西尔勒试图证明:所谓的“人工智能”其实并不能像人类一样运用智慧进行真正的思考,而仅仅是利用一系列被给定的组合原则对信息展开排列甄选。在“中文房间”试验中,被关进封闭实验室里的试验对象完全不懂中文,然而他手头有一本小册子,里面借助英文描述了一系列简单中文句子之间的逻辑关联。这时,另一位通晓中文的试验助手将一段以中文写成的问题从门缝塞进实验室,试验对象依照问题里面中文句子的文字形状,借助手册的指点,从大量备选的中文字符卡片当中按图索骥,最终拼凑出一句可能构成回应的句子,并将它传递给助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