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许长生

2017-08-11 22:05赵帅智
新作文·高中版 2017年7期
关键词:严父弧度老头子

赵帅智

写了许多次你,却从没道出我真正想要对你说的话。

这是情感复杂的一篇文字。

“人最后总是会挂念,名为希望的病。(作品《小王子》)”

“你是谁?”

“你是我从没印象的人。”

我看着眼前棺椁中的老人,竟没有任何情感。这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至少在我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我从小是由外公外婆带大的,他们是我最初生活最熟悉的人。

“而你又是谁?”

身边的人并不多,而且许多人我都从来没有见过,更别提怎么称呼,只有熟识的父亲站在我身后。我抬头看他,用目光询问,这棺椁之中的人是谁。可是他面沉如水,在我印象中他从来都是严父的形象,但有时可掬的笑容又暖得能融化冰雪。

他面无表情,我也面无表情。我的平淡面容下是不解和一头雾水,父亲的平静面容下是一片空白。他的思绪都被带到了关于这个死人过去的记忆中去了。我俩一个人疑惑得很轻松,一个人沉默得很痛苦。

我没有从父亲那里得到答案,但是我听到了,是我父亲的父亲。

我的祖父。

许多人说,在漫漫人生路上,我们总是遇见一个陌生人,匆匆相识,匆匆告别,从此再无来往。这样的相识相遇相别,称作一面之缘。也被称作——初见即永别。

那次见面,在我脑海中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我能记住的就是我回到了老屋子,站在堂屋,看着老头子,躺在老木头里面,远方的老山头拥抱着将落的残阳。不久后,便是夜、风、雨,人们饭后陆陆续续离开,直至月当头,最后父亲一夜的沉默。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毕竟你在我的脑海中没有任何用以描述的词语。

你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有着独特称呼的陌生人,一个躺在棺椁里的陌生人,我对你一无所知。

“你是谁?”

“你和那些农民一样。”

乡间闲来无事,没有信号,电子产品便没了打发时间的作用。我和父亲谈起了许久不谈的一个话题,而这个话题就是你。

父亲是一个文科生,纵使我不信,他称自己中学时代的时候作文写得极好。他还说你是一个很为他自豪的家长,每次他的作文得到了高分或者得到认可的时候你便带着他写的作文到学校广播站去,完完整整,一字不落地念他的那篇文章。他还说,每一篇他写得好的作文,都是这样的结果。“老头子对我是最好的了,就是因为我,我哥我姐把所有苦活、重活几几乎全包了,家中每次煎了油,我们三姐弟拥上饭桌,老头子把他俩都打了下去,唯獨没管我。”父亲的语气是那种讲故事的语气,面色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嘴角微微有弧度。“我还记得很清楚,我第一次学放鸭还是老头子他教我的,他是几乎不说好听的话的,教人做什么事情也是粗暴得很,严厉得很。他就站在岸上,看着你做,一次做不好就说,还是做不好还是说,但是他就是没有把一件事情说上三次,第三次就干脆不说自己来做,回到家免不了就是一顿打。”父亲说到这里却又把笑容展开了,可是不管是听上去还是看上去,丝毫不违和。

听到这些往事时,十四岁的我把思绪放空,回到了好多年前的这大山之间。十年前空空的印象盒子,好像添了几张照片,有山,有河,有树,有稻,有你。

从此我对你并非一无所知。

你是一个老农民,一家之主,一名严父。

我的祖父。

我后悔了——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如果按照小说中描写的一个完满的家庭,我应该会见上你,建立难溶难解的亲情,还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可听了许多关于你的事情之后,我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和你说上几句话。

“你是谁?”

“你是爱我的人。”

我曾经很不习惯在过年时回到乡下,很冷,很无趣。

但是现在我把它当作习惯,如平常一样,这是我应做的事情。反倒是若不回到这里一两次,我的心里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一种莫名的愧疚会加深几分。

坐在竹椅上,我将目光却投入到了门外的一片墨色中。我不知道自己在看些什么,但又好像能说出我在想些什么。姑妈走进堂屋,看着我,看着我坐的地方。

“你知道吗?以前你爷爷的床就躺着你坐的那里,那里以前有张小床。”

“他那个时候要么是躺在那上面要么是坐着靠着枕头,动都动不了。”

“他得病的那段时间,一天都不怎么吃饭,话都几乎不说。”

记忆,好像飞蝗一般,伴随着这些话语的引导覆满了脑海。

那种速度,如洪,如江。

这里当年确实是有一张小床,那是一张可以做硬沙发的床,我还能清清楚楚地说出参加葬礼之后的一年回来我看到它的颜色是红色,很老,很旧,很不鲜艳的红色。

“他话都说不清楚了,但人人都知道他想看看他的孙子。”

……

“你不吃饭怎么能行呢?是吃不下还是什么?”家人焦急夹杂着担忧地问你。

你没有开口,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就看着眼前的空气,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堂屋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快看看快看看是谁,你的孙孙回来了!”来者唤道。

话音刚落,你的眼神明显地变明亮了,你抬起头向那人看去。

你看到了你心心念念的人,你最想见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生命。

你接过了那人手中的照片。

你看了第一张许久,好像怕看了下一张之后这一张就再也记不住了。然后你好像想起来了什么,又好像害怕着什么,急忙想要看下一张。

你哪里有足够的力气呢?当然没有了。你慌慌张张地看了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最后又把第一张放在了最上面。

“你老人家现在高兴了吗?”

你缓缓闭上眼睛,好像要燃尽所有生命的燃料,狠狠地点头,一次、两次、三次、四次……

这不是小说,我的祖父并没有在闭上眼睛后就神奇地去世了。我也不知他在那之后多久去世了。

……

“那时候他看你的照片的时候的样子可以看出来他很开心,好几年他都没有那么开心。”

话音落了,我感觉我的肩上好像添了一些东西。

一个老头子,看着手中的照片,嘴角微微有弧度。一个年轻人,听着故事,嘴角微微有弧度。一弯明月,照亮山间的沉墨,月牙微微有弧度。

你是一个直至拥抱泥土的时候,心中一直念着我的人。你是我的祖父。

(指导老师:唐文莉)

亲情是我们与生俱来,永远割舍不断的情感。但即使这种刻在骨髓里的羁绊,有时也难以敌过岁月长河的侵蚀。

作者用文字抵挡住了岁月,祭奠这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长辈的同时,也勾连出世上所有后辈的缅怀与愧疚之情。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文章用词极简,却不亚于《项脊轩志》的动情之处。好文章并不一定需要华丽的文采、生动的修辞来装点,自然而然生发出的力量,感人肺腑。(明 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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