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化生活

郑也夫

德国市民从来不炫耀自己开的是奔驰，相反很多人钱挣得不少，人们认为他们生活刻板无味，其实他们有无穷多的游戏趣味，可能都是某项游戏的业余爱好者。周末他们会开室内音乐会，或者到乒乓球俱乐部打球，等等。我认为，在少年时期，孩子要有自己的选择，可以尝试拥抱一个游戏，三五年以后，他们就会热爱上这个游戏。

我们现代教育的重头是教人生产，但不教人生活的艺术、艺术化的生活。我所说的游戏是广义上的，最终指向的是艺术化的生活。人工作的目的是为了获得财富，游戏的动机不是为了获得经济报酬，而是干得开心。有些人做工作和玩游戏差不多，虽然你看着他觉得很苦。比如说陈景润，他就是以数学为游戏，相反你问他，哥德巴赫猜想如何造福人类，他也许答不上来。

作为数学家，他做这份差事，固然能赚到一笔经济收入，但他对数学的巨大投入，早已超越每月几百上千的工资。他在数学上有太大的乐趣了，这就是他的游戏。我的工作和我的游戏也差不多，给钱多少我都愿意干，不给钱我也可能愿意干。在这种程度上，工作与游戏已经融为一体了。未来，工作在人的生活中占的比重应该越来越小，用于解决温饱的时间也越来越短，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

有很多重点大学的毕业生没有什么爱好，对所学的专业也没有什么兴趣，可以说他们有能力，也可以说他们没有能力。他们的科举能力挺好的，但生存能力，包括挣钱和活得高兴，还有艺术化地生活，这个能力他们没有。

我见到过一个同济大学毕业的高才生，现在是局级干部。他当秘书的时候，我让他给一个朋友推荐一本小说，然后他跟那朋友讨论起小说来。

他问：“工作这么忙，看这个书多累？”

那朋友说：“挺好玩的，你不看吗？”

他说：“我工作挺累的，不看。”

那朋友很惊讶，问：“你从来不看小说？”

“不看，中学一路走来一本都没看过。”他倒是丝毫不在意。都局级干部了，连一本小说都没有看，现在让他看，他也看不了。你不看小说也行，京剧票友做吗？不做。搞体育吗？不搞。拉提琴吗？都不干。那么什么叫能力？也许从某个指标来看，很有能力，但从另一个方面看，他就是完全不会艺术化地生活，完全不會做游戏，这样的人生难道不乏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