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
第五章 在我需要的时候
危澜澜,你没有权利哭。
我听见有个声音从心底爬出来,蚊子似的哼哼。
没用,还是哭了。
这边挖过了,没有;那边挖过了,也没有。操场西侧跑道和围墙之间窄窄的泥地,都被我翻了一遍,哪有什么小号,蚯蚓倒是不少。
这会儿,最后一拨打篮球的男生抱着衣服背着书包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操场上已经没有人影。
我握着小铲子蜷缩在角落里,躲过了保安的巡查。
哪怕掉眼泪,哪怕很难受,也一定要把安小冰说的那支小号找出来。
因为坏蛋安小冰说了,找不到小号,就要把我的秘密抖出去,写在一块小黑板上,然后把小黑板竖到校门口。
他说的秘密,就是看见我跟一个“高中生”在校门口拥抱。
为了保護这个秘密,我愿意像一个小仆人一样听他使唤。找小号,只是他派给我的第一项任务。
当时他是这么跟我说的:“危澜澜,我的小号被吴毅峰藏起来了。那家伙今天才告诉我,他把小号埋在了操场西侧跑道和围墙之间窄窄的泥地里,你帮我把它挖出来。不然的话,明天鼓号队训练,我没有小号肯定挨批。嘿嘿,到时候,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于众。”
我“哦”“哦”地应着,心想,这也不是一件多麻烦的事情。
谁料挖了这么久都没有挖到!
铅色的天空落下阵阵凉意,单薄的毛衣不足以御寒。春天了,还这么冷。
围墙外面,一排高高的路灯“啪”地亮了,灼痛了我的眼睛。这会儿,水果女王一定正忙着削菠萝或者甘蔗,要不就是在给水果过秤,然后接过那些皱巴巴、脏兮兮的零钱,“嘿嘿嘿”地对着人家笑,嘴里说着“下次再来哦”之类的话。靠墙的小餐桌上,饭菜早已摆好了,说不定还有我喜欢的糖醋大虾。很普通的基围虾,被水果女王用酱油和糖醋那么一胡搅蛮缠,就变得美味无比了。
也许,水果女王不开水果超市,可以是一个很优秀的厨师呢。
奇怪,她为什么不开饭店?
对呀,开饭店总比开水果店赚钱!
哈哈,要真有那么一家自己的饭店,那我就可以吃得很丰盛呢——点上一桌子菜,每种尝一小筷,营养又享受。才不像现在,每天只有两个菜一个汤。
憧憬了好一会儿,一阵冷风把我激醒,我一下子跌入现实,想起任务还没完成。
饥寒交迫中,想起了我的王子哥哥。
王子哥哥,你不是说当我遇到麻烦,你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的吗?难道你觉得我现在遇到的事情不能算是麻烦吗?你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出现呢?
哦,也许,只要我再努力一下,小号就能找到了!
告诉肚子,不要叫不要抗议,挖出来就能回去了;告诉心脏,不要狂跳不要紧张,校园里很安全,没有坏人能伤害你;告诉双手,再使点劲儿努力挖,成功属于锲而不舍的人。
我挖,我挖,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挖……
……
“澜澜。”
一个声音将我唤醒。
“趴在桌上干吗?菜都热了一遍,再不吃又凉了。”
我抬起脸,看见水果女王站在不远处,很认真地码放着一堆被顾客翻乱的苹果。
我下意识地摸摸脸,摸摸鼻子,眨巴几下眼睛,看见面前桌上热气未消的糖醋……糖醋大虾。天呐,妈妈还真的做了糖醋大虾!
我的第六感觉什么时候这么灵了!
可是,最后的意识明明是在操场角落里挖小号呀,怎么就突然回到了水果店?
难道我又得了幻想症?那么,挖小号是真的,还是坐在餐桌前的这一刻是真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我都没在意。”妈妈整理完苹果,把手在围裙上摩挲了几下,拿过来半只菠萝,“这批菠萝特别甜,等会儿带回家吃。”
“哦。”我应道。
我是怎么进来的?我也在想这个问题。
感觉思维一阵凌乱,脑细胞根本不够用。
沮丧地回到家,坐在书桌前,面对讨厌的数学题,脑筋就更加不好使了。
世界上的数学题怎么总也做不完?好不容易对付掉一点,老师又会拿出来更多。
不想做也得做,我硬着头皮思考起来……
不知不觉中,耳畔传来一阵轻悠的乐声,这么熟悉!熟悉到每一个音符恰好跟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相吻合。是《爱我》!
音乐盒!我的音乐盒回来了吗?
不对。旋律相同,但音色不同啊!
乐声来自露台。
我丢下数学题追出去。
他坐在露台的栏杆上,晃荡着两条长长的腿,一束星光像追光灯一样笼罩着他,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虚幻的影子。而他嘴边那支蓝光闪烁的口琴,显得那么特别,那么迷人。
没错,是王子哥哥在用口琴演奏只属于我的《爱我》。
他居然也会吹口琴!他居然也知道那首全世界最美的曲子!他和我的音乐盒之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联系?
昨晚他从天上飞下来,我也隐约听到《爱我》,当时还以为是幻觉,这样说来是真的。
我站在那儿,虔诚地注视着他,忽然觉得,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一位神秘的仙人。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甚至觉得自己都不配拥有这么好的哥哥了。
闭上眼睛,沉醉,想象着我的音乐盒又回来了。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音乐盒能够听到王子哥哥吹奏这首曲子,说不定就能活过来了!
这想法令我心跳加速,令我神情激动。
我走过去,大声地喊:“王子哥哥!”
“追光灯”消失了,他的身上落满朦胧的夜色。
“好听吗?”他把蓝色的口琴从唇边移开,抬起眼睛问。金色的眼睛闪烁成两束跳跃的烛光。
我兴奋地说:“叫什么名字?快告诉我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很重要吗?名字一点都不重要。”他从栏杆上跳下来,甩一下额前的斜刘海,“危澜澜同学,要是我再晚去一步,你大概会累晕过去。”
我有些听不明白。
“这么快就忘了?操场,小号,还有我的傻妹妹!”他笑起来,嘴角弯弯地翘起,让我明白他也只是个孩子,还不完全是个大人。
我一下子变得很沮丧。因为,小号没有找到,安小冰不会帮我保守秘密的。
“多大点儿事,开心点啦。”
王子哥哥话音刚落,一道光闪入我的视线。
没错,是小号!一把金光闪闪的铜小号!
第六章 哥哥的真相
他像謎一样吸引着我。
我渴望了解真相,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面对我的十万个为什么,他仅仅报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把手搭在我肩膀上,和我一起仰望星空,温柔地告诉我:“亲爱的妹妹,这个世界上,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不是所有的事情知道了比不知道好。你只要记得,我是你的哥哥,我来地球唯一的愿望和任务,就是爱你保护你帮助你。”
爱我保护我帮助我。听起来多么幸福。
微蓝色的天幕上,星星们发出微弱的光。真的很微弱,尤其是今晚。这一刻我真切地体会到,其实地球和星星们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
“王子哥哥,”我把头枕在他怀里,“这么多星星,哪一颗是你的家?”
“都不是。”他说。
看样子,他已下定决心对自己的星球守口如瓶了。
然而,好奇心驱使我不得不追着他不放。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如果你真是我的亲哥哥,请你适当满足我的好奇心好不好?这么多疑问藏在脑子里,我怕我的脑袋瓜会爆炸!”
我把“爆炸”两个字咬得应天响。
“这么夸张啊?”王子哥哥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嘘,轻点儿,别让邻居们听见。”我摇晃他的胳膊。
他还是笑个不停。
“轻点儿,轻点儿。”我更加使劲儿地摇晃他的胳膊。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被我抓着的他的胳膊,竟然发出“吱嘎”的声响。尽管只有那么一声,而且还混合在王子哥哥的笑声里,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
吱嘎!
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想起了胖胖的安小冰扭动屁股的时候,椅子不堪重负发出的声音——吱嘎;想起了年久失修的大门被陌生人突然推开的声音——吱嘎;想起了雪地靴慢慢走在雪地里,被挤压的积雪发出的声音——吱嘎。
那么,什么样的胳膊被摇晃几下就会发出“吱嘎”的声音呢?直觉告诉我,王子哥哥的胳膊有问题,至少跟正常人不一样。
想到这儿,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那种自然熟的亲切感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恐怖的猜想——这个自称为我的亲哥哥的王子,身份太可疑了,他不会是个机器人吧?或者根本就是个骗子,是个坏蛋!
我的心跳得飞快,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跟王子哥哥说了声“晚安”,把他留在露台,急忙关上露台的门,冲到卧室,一个人蜷缩在被窝里,耸着肩膀不敢大声喘气。
他真的有问题啊,比如,他说自己会隐身,偏偏安小冰发现了他。
仔细地归纳了一下,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哥哥疑点还真不少。
我是因为太想有个哥哥了,所以当他出现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祈祷灵验了,一点儿都没有怀疑他。
静静地想想,觉得自己好傻好天真。
那么,如果他不是我的哥哥,而是个机器人或者坏蛋,那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难道他是人贩子,要把我带走吗?
还好,还没有被他伤害到。不管怎么样,提高警惕肯定是对的。
这么想着,便犹豫要不要把事情告诉妈妈。
转念一想,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大惊小怪,说不定还要报警,到时候警察来了,王子哥哥可就惨了。虽然他本事很大,大到我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大,但我知道特警的武器也很厉害,万一王子哥哥是我的亲哥哥,那我会后悔死的。
不可以直接告诉,旁敲侧击打听一下总可以吧。
翻下床坐到书桌前,一边三心两意地对付功课,一边等水果女王回来。瞥一眼小闹钟,都快九点了。
可我一点儿都不困,我必须好好地问问妈妈。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传来开门的声音。
冲出去,看见水果女王拖着疲倦的身体出现在客厅。
看见我,她吓了一跳:“嘿,澜澜,这么晚还没睡?怎么连睡衣都还没换上?”
我迟疑一下,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心里最后纠结了一下,胸膛一挺,勇敢地问:“妈妈,我是你唯一的孩子吗?”
水果女王先是愣一下,然后把从店里带回来的几只猕猴桃放在玻璃碗里,扭头道:“受什么刺激了?竟然这么问。”
我对她的“愣一下”有着心跳加速的解读。没准儿,我就有个亲哥哥呢。
“我有一个哥哥?”我靠近她,“是吧?我是不是有一个哥哥?”
她怔了怔,转身撩拨耳际的乱发,慌得有些语无伦次:“谁?谁对你这么说的?”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那就是真的了?我真的有一个哥哥?”
“不,”这一次她答得飞快,“怎么可能?别听人家胡说。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
“不是人家说的,是我做梦梦见的。”我抓住她的手,仰头凝视她的眼睛。
她的手冰冷,比冬天的雪梨还要冷。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越觉得妈妈不对劲儿。
当我提到“哥哥”,她是那么紧张,那么慌乱,甚至手足无措。
这么说,我真的有个哥哥?
这么说,王子哥哥真的是我的亲哥哥?
想到这个,我又变得轻松快乐起来。告诉自己,相信他吧,相信他真的就是上天派来爱我的保护神。
好吧,我愿意暂时相信。因为,我太需要一个哥哥了,尤其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强大无比的哥哥。
我们继续在一起。
每天早晨他準时出现在楼下,陪伴我去上学;每天晚上他准时出现在露台,吹口琴给我听,跟我聊白天的旅行见闻。
他说,地球美得令他心醉。
他说,他去了普罗旺斯,普罗旺斯太漂亮了,漫山遍野都是嫩黄的小雏菊、星星点点的石兰花;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绵延在嫩绿的田野间,田野后面的天空映着山坡上的红瓦农舍,那是大大小小的村镇……
他说,他去了加拿大寒温带针叶林,那是浓密的北方森林,大灰熊、狼、驼鹿在林子里出没,飞禽更是无数……
有时候他要我吹口琴给他听,当我吹奏的时候,我发现他听得那么入迷,很沉醉很感动很骄傲的样子。
这样子让我几乎确信,他就是我的哥哥。
但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美好。
我一直记得那天他的胳膊在我摇晃之下所发出的“吱嘎”声,每想一次,这声音就更清晰一点。然后感觉心里长出了一片毛茸茸的草,很难受。
我决定再试一试。
我悄悄地请教同桌格子。在我眼里,格子是一个聪明到近乎狡猾的女生。她一定有好主意。
我说:“格子,你说,我们周围有机器人吗?”
“有啊,”格子不假思索,“现在机器人越来越多了。工厂里有,商场里有,有的人家里都有。”
我抓抓头发:“你说的都是干活的机器人,有没有一种机器人,他不仅外表跟人长得一模一样,还会思考问题,脸上有表情,说话时语气有变化,遇事能随机应变,嗯,他们的本事甚至比人类还强大!”
格子晃晃漂亮的马尾:“危澜澜,看不出来,你现在的想法越来越多了。你说的不是机器人,是外星人吧?”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耸起肩膀兴奋地追问:“对,外星人。那你说有没有外星人?”
格子好像对这个问题很不感兴趣,没耐心地敷衍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谁也没见过,所以就不好说啦。”
我的肩膀失望地落下去。然后我转过身,对胖子安小冰说:“我有问题请教你。”
安小冰听我这么说,激动得身体一颤一颤:“你算找对人了。问吧。”
我想了想,问他:“想试一试一个人是不是机器人,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他抬着下巴望着我,小眼睛眯成一条线,拱着鼻头半天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