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一定要等我长大

耶雅亿/ 文 莉莉安/图

您一定要等我长大

耶雅亿/ 文 莉莉安/图

顶天立地，爷爷

爷爷是复员军人。他在小区门口开了一家小卖部，周围的小孩子都怕他，跟着家人们喊他“老头子”。

爷爷很喜欢这个称呼，引用纪晓岚的话说：“万寿无疆之谓老，顶天立地之谓头，经纶满腹之谓子。简称为‘老头子’。”

我从小体弱多病，缺少男子汉气概。哪怕爷爷一直锻炼我长跑、习武、下棋，我还是唯唯诺诺，不敢大声说话。爷爷眼中的我有点“孬”。他经常将我拎到棋盘前。我一走臭棋，他就大声训斥：“怎么回事？”

爷爷教棋的方式是惊天动地的数落与贬损，所以街坊四邻都知道我是个“臭棋篓子”。

爷爷一辈子没上过真正的战场，但谈军事、说战术、聊武器、看战争片，都是他的最爱。他最喜欢跟我爸爸下棋。两人的水平不相上下。

当爸爸喊“将你的军”时，爷爷就会开心地哈哈大笑：“虎父无犬子啊！咱们再战三百回合！”

而每次赢棋，他总会骄傲地捻着胡子说：“排兵布阵、驰骋天下，才是爷们儿做的事！”

爷爷，也会渐渐变老

我在小学三年级时从爷爷奶奶所在的小城市，转学到父母的身边。在父母相对民主宽松的教育下，我渐渐变得阳光起来。

对爷爷，我又爱又恨，虽经常想念他，却又不喜欢接到他的电话。因为每次打电话提到我时，爷爷都嘱咐爸爸妈妈：“别让男孩子没个爷儿们样儿。输也输不起，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爷爷心中的我，永远定格在小时候那种唯唯诺诺的模样。即使我逐渐长到了一米六的大高个、胳膊上有了些肌肉，爷爷仍然觉得我缺乏军人的铁汉气质。

其实，每年回老家，我都发现爷爷在悄悄变老——白发多了、个子矮了、背驼了、棋臭了，但他总美滋滋地拿着年轻时的戎装照片说：“你长大之后考军校吧！没穿过军装的男人，根本不是爷们儿！”

人老了，会渐渐变得柔软吗

我读四年级的那年，爷爷中风了。

出院后，他的健康大打折扣，出现了帕金森综合征的症状。爷爷奶奶搬来跟我们住在省城。

我很高兴，也很害怕，生怕爷爷又像小时候那样对我。然而，生病后的爷爷渐渐没了脾气。他越来越有耐心，对小区里的孩子总是笑眯眯的。我印象里的爷爷向来对孩子没什么耐心，过去有小孩子光顾小卖部时，他都格外警惕，提防孩子捣乱……现在，是怎么了？

爷爷仍然喜欢下棋，只要我和爸爸有空，他就连忙摆上棋子要大战三百回合！每次下棋，爸爸都故意让着爷爷，但是爷爷真的老了，连最低级的错误都会犯。而且，向来一言九鼎的汉子，现在竟像小孩子一样悔棋，甚至耍赖皮！

一天夜里，爷爷已经睡下，爸爸笑着跟奶奶聊天：“爸现在老了，越来越像老顽童，下棋光耍赖……”

不过，我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爷爷！他傻傻的、慢悠悠的、笑眯眯的样子，多慈爱啊！

在爸爸妈妈的嘱托下，我接下了每个月给爷爷剪一次脚指甲的任务。这下爷爷可开心了，经常在跟小区的爷爷奶奶一起晒太阳的时候，把粗糙的双脚露出来，得意地炫耀：“看，这是我孙子剪的脚指甲！他才12岁，就这么孝顺，我好福气啊……”

我好享受这种被小区爷爷奶奶称赞的感觉！看着爷爷越来越依赖我的样子，我感到自己越来越有男子汉的气概。

我经常向爷爷许诺：“等我长大赚钱了，给您买好多好多的鸭脖子！”

一听到自己最爱吃的东西，爷爷的眼睛就像小孩看到糖果一样发出光来！他笑得嘴巴都合不拢，直夸我有本事！

您一定要等我长大

去年的暑假，爷爷的心脏病复发。医生说：不手术的话最多活半年，而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一半。

术前谈话时，奶奶哭得像个小孩，无论医生问什么，她都说：“不能死啊……”

我一边安慰奶奶，一边悄悄地仔细听爸爸跟妈妈转述他跟医生之间艰涩的谈话。

看到奶奶如脆弱的小孩，爸爸偷偷地流泪，我才意识到爷爷对家庭的重要性。

医生说：“你们要想办法激发病人活下去的欲望！由于他脑子不清楚，你们要动动脑筋，让他有求生的欲望！”

爷爷的智力水平已经下降到孩童般的水平，很可能在手术台上迷迷糊糊就放弃自己……所以，我们一家人努力地想啊想，琢磨他到底在乎什么。他住院之后，奶奶拿出最差的厨艺，炒豆腐、煎豆腐、炖豆腐……家人们都威逼利诱地说：“手术成功才能吃别的东西。”

我知道爷爷最讨厌吃豆腐，就许诺他说：“您做好手术，才有最香的鸭脖子哟！”

爷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用嚼蜡的表情默默地吃着豆腐。

爷爷住院后，我去病房陪他下棋。爷爷已经搞不清楚各个棋子的含义，也彻底忘记下棋的规则。我假装认真地跟他“战场厮杀”，再高声喊着说：“哇！您又输了！您肯定下不过我！”

爷爷很不服气。我就用激将法：“有本事，你手术后再跟我下！谁临阵脱逃，就不是男子汉！”

手术前一天，奶奶跑了好几家熟食店，买了各种口味的鸭脖子。我呢，早早准备好棋，让爷爷立下军令状，不许临阵脱逃。

手术5个小时后，爷爷终于被推出来。谢天谢地，医生说手术还算顺利。

他昏迷了2个小时，奶奶每隔几分钟就拿着鸭脖子在他鼻孔处摇一摇：“起来吃饭了！老头子，香香的鸭脖子哟……”

我不停地在他耳边敲击棋子，说：“爷爷快走棋啦！不许临阵脱逃！”

当爷爷终于睁开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我们的时候，我心里充满了快乐。奶奶也喜极而泣，拉着他的手不停摩挲着，嘴里还“老头子、老头子”地叫个不停。

爷爷嗫嚅着，充满童真的渴望，对我说：“你长大了，要给我买鸭……鸭脖子……”

我霍地流出了眼泪——让我又爱又恨的爷爷啊，差一点儿就离开我们的爷爷啊，我要将您的军！我要跟您大战三百回合！

请您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等我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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