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

2017-08-09 12:01文|头
读者·原创版 2017年8期
关键词:冰岛人布斯背包客

文|头 马

冰川

文|头 马

早上8点,我打包好行李,坐在客厅里,等待9点钟旅游中介接我去冰岛西南部的Jokulsarlon冰湖。时间还早,我在青旅买了一份早饭。这在青旅绝对是不寻常的事,多数人会选择在超市购买食材,然后在青旅的公共厨房自己做简单的餐食填饱肚子。欧美背包客的年龄普遍偏低,这导致他们真没什么钱。这就是为什么你在外面看见的旅行者,欧美的和亚洲的会明显不一样。欧美背包客穷、脏、放松,亚洲背包客讲究、穿戴齐整、

普遍化妆、拘谨。青旅还不是最底层的选择,更不讲究的背包客会使用CouchSurfing之类的沙发客网站,混一张陌生人家里的免费沙发。只有一件事没有例外,所有人都会不计代价地饮酒。

9点,青旅的背包客和自驾者已经一批批地走光,最后留我守在门口。又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大巴和司机终于出现了。

生活是很重要的,一定要去生活啊

大巴驶离雷克雅未克,冰岛探秘正式开始了。我稍稍欢乐起来,但不同于刚刚抵达时的兴奋,此刻的我处在一种慈祥地对路过的美景点头认可的状态,也许是大脑已经适应了这样大信息量的地区,鬼斧神工不再让我感到无比惊奇。瞧,这是Seljalandsfoss瀑布,那是Skogafoss瀑布,现在到了著名的黑沙滩,这里拍过《权力的游戏》,孩子们,下车拍照去吧。

你看出为什么来冰岛一定需要驾照了。如果不能自驾,你就和这群世界各地的中老年游客们一起像牲口一样被导游“圈养”吧。

导游和司机是同一人,他承担了双份职责。

大巴驶过了一大片农场,因为它真的太大,导游介绍完这家人的生活,它依然在我们的视线中。我希望当你读到类似“农场”“庄园”这类字眼时,把此时出现在你脑海中的画面驱赶出去。因为在冰岛,它们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简单来说,如果你只是看着这片胜地,你会觉得它和劳动、管理、因地制宜这类字眼都没什么关系,反而像是一户人家霸占了一处世外桃源,瓜分财富,占山为王。

导游若无其事地介绍着这家人,我却听得一脑门汗。他不知道他的介绍暴露了这样一个事实:冰岛实在是太小了!这个“小”指的是人口少,而非国土面积的大小。车子一路开过去,导游不仅每家每户都认识,还能熟练背诵他们的家族史,有几口人,每个人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知道的人说我们是观光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来参加当地某个大户婚礼的流落海外的亲戚,正等着负责接送的管家给我们介绍这片地方的连襟妯娌关系。

在18世纪初,冰岛有5万左右的人口,到了19世纪,变成了4.7万人。即便现在,也只有约32万人在冰岛生活。我在冰岛的时候,正值欧洲杯举行,冰岛队作为黑马破天荒地击败英格兰队,打入八强。据说,有一半冰岛人都去了法国为球队助威。这自然是媒体的噱头,不过也能看出冰岛人究竟有多么少。

19世纪前,冰岛被丹麦统治。直到二战时,纳粹德国占领丹麦,冰岛才逐渐独立。《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的作者迈克尔·布斯写道:“当阿道夫·希特勒把丹麦兼冰岛国王克里斯蒂安十世陛下俘虏时,当年的《泰晤士报》写道,‘12万冰岛人一点儿也不难过’。”

冰岛的人口太少,导致“基本上所有人都相互认识,最多隔一个人就可以拉上关系”,这也使得你在冰岛无论做什么,都处在极强的亲缘纽带中,无法绕过。“想要搞清楚一家冰岛公司怎么雇用职员,先要看政治纽带;如果不存在政治纽带,就要看家族谱系;如果也不是家族成员,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一个无名的酒鬼撞了大运。”

迈克尔·布斯在冰岛这一章的一开头就试图弄清楚,导致这个国家经济崩溃、政府破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他认为这种过于紧密的社会纽带是一个重要原因,“紧密的社会纽带,在北欧其他几国促成了长期稳定、平等和繁荣,在冰岛却产生了截然相反的效果”。2008年,雷曼兄弟的破产令冰岛的债务危机浮出水面,“它的金融风暴具有高度的警示性,说明了小规模、同质化、紧密联系的北欧社会所潜藏的风险”。

和带着社会学家意识来到冰岛的迈克尔·布斯不同,我并未意识到这是一个破产之国。首先,我感到生活在这里的人和我们并非同一种人,很难产生他们也遵循基本的社会框架和法律准则生活的意识。我夸大了这种体验,毕竟冰岛还不是格陵兰地区,冰岛人也非因纽特人或生活在亚马孙河流域的原始部族。实际上,冰岛的文明程度算是相当高的,他们人均购买的图书是全世界最多的,这个国家甚至远比世界上大部分地区富足。除了占有一片广袤的人间天堂外,他们和我们并无不同。

不得不说,这是我头一次对某个地方产生了归属感。当人生中的所有事情都完成后,我觉得自己可以一直待在这里。虽然我知道,人生中大概并没有所有事情都完成,就此可以开启“退休”模式的时刻。我想,也许这并非一种定居的愿望,而是一种生活的愿望。对于一个没有生活的人来说,这可能是最昂贵的念头。

多面手

“在冰岛,我们从来不拍照。”当我们下车,站在蔚为壮观的Skogafoss瀑布旁,举着相机寻找完美角度,想着怎么发到社交网络上时,导游在一旁慢悠悠地说。

见自己成功地引起了我们的羡慕,他继续说道:“在冰岛,我们会做一切事。每个人都有至少两份工作,比如玩音乐。”

我们笑了起来。

“是真的,连医院都有自己的乐队。”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冰岛人那么少,逼得每个人都不得不成为多面手,从个人生活到服务工作,他们无所不做。

我一度非常好奇冰岛究竟有没有大学。冰岛人看上去全都像是天然生长出来的,一方面,这很符合你对一个多面手的想象,自力更生,自给自足;另一方面,在人这么少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建立起完善的教育体系呢?也许一个小学老师必须同时负责所有年级,就像中国乡村的支教教师。

迈克尔·布斯说:“我采访过的许多人都有第二职业,比如兼职开出租车或者当导游,这种多重身份也蔓延到社会上层。举例说明,冰岛前首相经常被人称为诗人,他的外交部部长则兼任理疗医生。”

这也符合我之后观察到的情况:青旅和酒吧的前台服务生总是在更换,这说明服务生只是他们的一个兼职,也许下班后他们就得回自家车库参加乐队排练。

事后我查了资料,冰岛当然是有大学的,而且一共有9所。最好的应该是位于雷克雅未克的冰岛大学,它是冰岛最古老也是最大的综合性大学,那里甚至还出过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在我查看他们的名人校友录时,发现他们的很多知名校友都是作家。此外,冰岛也有医院、法院和政府,因此大家不必担心。冰岛甚至还有电视选秀节目,“但是在第三季以后,就没有新的选手了”。

不过,由于冰岛和丹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几百年来,冰岛的知识阶层几乎全都在哥本哈根接受教育”。

丹麦在文化意义上对冰岛影响巨大,丹麦语是冰岛教育体系中重要的一部分,但英语目前是应用更为广泛的第二语言。不过,由于冰岛在北欧的边缘地位,它和芬兰产生了某种出乎意料的联系—“丹麦人、瑞典人和挪威人大致可以听懂彼此说话,但冰岛人和芬兰人是隔开的。我被告知,冰岛人出席北欧会议的时候,到最后,每次都在角落里和芬兰人讲英语。也许,这就是这两个国家在北欧几国中英语讲得最好的原因。”

迈克尔·布斯说得没错,我在冰岛没碰到一个不会说英语的人。这消除了一丝由Sigur Ros这种坚持使用冰岛语唱歌的乐队所营造出的神秘感。

冰岛政府破产后,“短短几周,冰岛的失业率从2%骤升到10%。一个冰岛人描述说,在此之前,只要想找工作,连‘智障和黑户’也能找到活儿干”。起初我不觉得这个数字能说明什么,坦率地说,我对失业率这件事并没有国际格局上的认识,等到我后来去了意大利,当地朋友告诉我,意大利的就业率不到50%,我才明白冰岛的低失业率是多么令人神往。

不管怎样,我喜欢多面手。我自己就是一个无法专注于一件事的人,我喜欢尝试一切新鲜事物。当然这也是一种缺点,因为艾柯就曾说过,难的不是对很多事情感兴趣,而是固执地无兴趣。我反思,不过很快就承认自己永远不可能是一个“固执地无兴趣”的人,再说艾柯自己也压根儿就不是,老奸巨猾。所以,要想让此事不成为一个缺点,就要让每个兴趣都不止步于兴趣。

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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