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龙
身为记者的孙雪梅,2013年跟几个同事一起,发起了“女童保护”的项目。与此同时,她们还发出了废除“嫖宿幼女罪”的倡议书。2015年11月,“嫖宿幼女罪”被废除。
令孙雪梅措手不及的是,她萬万没有想到,受性侵的不仅仅是女童,连男童也会被猥亵。
她的“女童保护”项目,服务的对象,已经包含了男童。
精雕细琢的教材,第一堂课就出了问题
孙雪梅采访报道过女童性侵案,对于案件的任何细节,知情人都不愿提。因为只要稍微说出点细枝末节,那这件“脏事”是谁家的,大家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如此一来,孩子的一辈子就全都毁了。
出于媒体人的良心,孙雪梅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了女童保护的事业当中。大多数被性侵的孩子,由于年龄小,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保护自己。她们只是觉得“不舒服”,却说不出来为什么。有些姑娘一直无法跟男性正常交往,在心理咨询时才聊出童年旧事,痛哭失声。
当时国内没有系统的防性侵教材。孙雪梅只能从零开始。
教材的修订,得到了儿童性教育学、心理学、社会工作学、法学等不同领域的多个专家的帮助,在不断试讲的基础上,经过40多轮修改,历经半年多才稳定下来。
然而,专家们往往从各自领域的学术角度出发,很少有人有实践经验。结果在第一次试讲当中,就发生了让孙雪梅意想不到的事情。
2013年9月,“女童保护”在云南漾濞试讲第一课。课堂上有一个女孩子忽然哭了。孙雪梅手足无措,以为是她受到过侵害。下课后,孙雪梅把孩子拉到一边询问,结果孩子说:老师,你们一直在说,如果有人试图触碰隐私部位,要及时告诉爸爸妈妈;如果有人约我出去玩,也要告诉爸爸妈妈,可是我爸爸妈妈出去打工,几年不在家了,我该告诉谁呢?
听了孩子的话,孙雪梅眼泪都出来了。当天晚上,孙雪梅她们就把教案里的“爸爸妈妈”改成了“家长或者你信赖的其他大人”。
一句话不得当,就会好心办坏事
很多人觉得,“不就是告诉小孩子,注意防范,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不要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随便让别人碰自己的身体吗?”
然而事实上,面对小孩子,一句话说错,就可能带来难以磨灭的心灵创伤。
有过这样的一个案例,有一位妈妈,看到很多性侵儿童的案例,心里那个着急呀!于是,这位妈妈回家跟7岁的女儿说:有一个10多岁的女孩子,因为被性侵,流了很多很多血,以后不能做妈妈了,宝贝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
结果女儿当场就吓哭了!这样的叙述给孩子带来的心理阴影,可能要很久很久才能消除。
孙雪梅自己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小时候生活在山区,也没有网络,记不清是谁给年幼的自己说,有一天地球会爆炸,可能就在几年之内。
孙雪梅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因此恐惧了好多年。孙雪梅仍记得,自己在书本上都画过地球要爆炸的画。那几年,孙雪梅晚上做梦都是“地球爆炸,很多人在逃命”。孙雪梅常常想,地球从哪儿开始炸呢?要是爆炸了怎么办?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确实很幼稚。但是,几岁的小孩子,不就是幼稚得像一张白纸吗?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大人在上面随便画上几笔,都可能带来长远的影响。孙雪梅总是开玩笑说,要是能准确地想起来谁给自己讲的那个故事,现在都还想去找对方理论。
“女童保护”目前所做的,是当今教育体系里长期缺失的一环,“防性侵教育”。既然要做,就一定要负责任地做。孙雪梅不希望某一天,有个人站出来指责“女童保护”,理由是原本善意的讲座误导了孩子,给他们带来了心理阴影。
想献爱心,也要通过考核才行
随着“女童保护”教案的成熟和推广,全国各地都有越来越多的志愿者捐钱捐物,也有很多人报名要参与一线授课。热心的志愿者们来自各个领域,有心理咨询师、教师、律师、公务员、全职妈妈等。大家的热情令孙雪梅十分感动,但是在教育这件事上,她却不敢撒手让大家伙自由发挥。
所以,志愿者首先要通过“女童保护”组织的模拟课堂试讲,才能被派出去给孩子们讲课。
孙雪梅她们对每一位志愿者都进行了严格的试讲考核。在这样的考核制度之下,有的志愿者会反复试讲三四次才能通过。外地志愿者无法现场试讲的,孙雪梅团队也会要求她们进行远程模拟试讲,或将试讲视频发给自己。很多人都吐槽过考核太严格,事实上这也的确增加了孙雪梅团队的工作量,但孙雪梅她们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她们明白,每一个合格的讲师,都将影响成千上万个孩子的人生,这个分量,她们马虎不起。
当自己也做了母亲,她的意志更坚定了
孙雪梅怀孕时,妊娠反应非常强烈,晚上经常睡不好觉,但女童保护的工作却堆积如山:作为项目的负责人,几乎所有涉及项目发展的活动都需要她的参与。别人怀孕时可以骄矜与慵懒,但孙雪梅却忙得时不我待。她希望在宝贝出世之前,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在怀孕的前4个月里,本应增长体重的孙雪梅,反而瘦了十多斤。
怀孕7个多月的时候,孙雪梅还在昌平金榜园打工子弟学校上防性侵课。预产期前一天,孙雪梅实在熬不住了,在微博上发表声明,为不能及时回复“女童保护”项目有关事宜而道歉。不到24小时,孙雪梅的宝贝出生了,是个女孩。
“我觉得这真的是上天给予的一种缘分,做了母亲以后,心情就更不一样了。让我更加坚定要把这个项目推进下去。我基本上等于女童保护的全职了,家人支持我做公益,同时也特别希望我能多留一点时间给孩子。”
孙雪梅没有休完产假就又一次走上了讲台。为了能让孩子喝上母乳,她在国外参加活动的时候,不得不空运母乳回国整整24斤(含冰块)。将那沉甸甸的母爱送出手的时候,她这样告诉自己:尽力多做一些事吧,为我的,也为大家的孩子。
“女童保护”的目标,是消灭性侵
孙雪梅一直相信,做公益,不是单纯凭着一腔子助人为乐的热情和兼济天下的热忱就可以做好。慈悲之心加上专业的公益知识,才能真正地帮到受助人,从而避免志愿者满足了自己做善事的虚荣心而受助者却受益不大、甚至受害的尴尬情况发生。
现如今,“女童保护”已培训志愿者数万人,授课范围覆盖全国。她们在地方妇联、教育局的帮助下,受益儿童超过140万人,听课家长也超过30万人。但孙雪梅她们觉得,这个数字对于全国两亿多儿童来说,仍然微不足道。所以,她们依然在前进的路上,希望今后更多的人加入她们,一起保护儿童远离性侵害。
孙雪梅期待有一天,“儿童安全”能纳入学校常态化教学。学校不仅仅能让孩子们学会“数理化”,也能让他们掌握“防性侵”“防拐卖”“防家庭暴力”等诸多生活常识。社会不再需要“女童保护”组织的那一天,才是“女童保护”真正成功的那一天。